寇研
酒鬼作家很多,這個名單可以列老長。但似乎沒有哪個作家比得過雷蒙德·錢德勒,既自己嗜酒,又異常熱衷于在小說里寫酒。錢德勒寫的所有故事,平均每兩頁,準會出現喝酒的場景。說“場景”還不對,像是故意設計的情節;錢德勒筆下的酒,絕非道具,就跟他筆下的人物必須說話、睡覺一樣,他們也必須喝酒。
所有的人,在干著自己該干的事情以推動故事發展,如殺人、隱藏罪行、打架、賭博、混黑社會的同時,都在干另一件事——喝酒。酒吧里一大早就有醉眼迷離的酒客,住在灰暗房間里的怨婦常年以酒澆愁,被殺的倒霉蛋身邊會有好幾只空酒瓶,這些自不待說,警察局的警長在辦公時間,也會時不時把酒瓶從抽屜里拖出來,偷偷灌一口。偵探菲利普·馬洛呢,從他出場到小說結束,一直酒不離身,衣服內側的口袋里總有一瓶威士忌,走到哪喝到哪,包括開車辦案、跟蹤。若你提出酒駕的問題,我覺得錢德勒的小說就寫不下去了。
因為錢德勒“有事沒事來兩口”的嗜好,酒在他筆下也獲得了種種神奇的療效,包治百病和各種情緒。高興了來兩口,不爽了來兩口,熱了來兩口,冷了來兩口,困了來兩口,餓了來兩口,胃疼了來兩口,想清醒一下就在咖啡里兌點威士忌,休克了也灌兩口……
但酒鬼的行徑不僅僅只有可笑,也有一種別樣的深情,那是和清醒的世界截然不同的。錢德勒也將這種酒后的迷離、悲憫甚至溫柔賦予他筆下的人物。只是這種深情,更多時候是包裹在一種拽兮兮的、西部硬漢式的滿不在乎中,就像殺了人,故意吹一吹槍管以顯示自己的超然。其中的著名代表便是村上春樹自稱“四十多年間,我一有機會就會拿起這本書,重新讀一讀”的《漫長的告別》了。
在和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酒鬼一起喝過一些酒后,菲利普·馬洛被他身上的某些特質打動了。危急時刻,酒鬼向馬洛求助,馬洛攬了下來。盡管為此馬洛進了看守所,挨了打,私家偵探的執照也差點被吊銷,在酒鬼朋友死后,馬洛還是冒著來自報界大佬、黑社會、警察廳等幾乎是整個世界的威脅,為他昭雪。萍水相逢,然后一諾千金。錢德勒在小說里樹立了一個典范:怎么吊兒郎當地講一個格外深情的故事。
也許,酒鬼錢德勒唯一沒有刻意掩飾自己深情的一次,是在年長他十八歲的妻子離世時,他寫道:“三十年又十個月零兩天的日子里,她是我人生的光明,是我全部的野心。我所做的其他任何事情,不過是溫暖她雙手的那把火。除此以外,我別無其他要說的了。”
(醉翁子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17年第4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