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備制造業強大，國家才強大

本報記者　范凌志

橋梁、高鐵、公路、港口……這幾年，中國的基礎設施建設無論是規模、質量還是效率，都令世界刮目相看，就在一周多前，被形容為全世界港口建設“珠穆朗瑪”的上海洋山港正式運作。中國基建能力的大跨步離不開國家強大的經濟實力與技術創新力量，同時也是一批批企業創新奮斗的結果，是它們生產制造出撐起這些“超級工程”的“大國重器”。振華重工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從亞洲最大、最先進的絞吸挖泥船“天鯤”號，到“魔鬼碼頭”洋山港，它向世界展示了中國企業的實力。近日，《環球時報》記者對振華重工董事長朱連宇進行了獨家專訪，他坦言，一個國家如果裝備制造業不強，就沒法談國家的強大。

“地圖編輯器”？不錯！

環球時報：網友給振華重工的設備起了個新昵稱，以前叫“造島神器”，現在叫“地圖編輯器”，您喜歡這個綽號嗎？

朱連宇：11月3日，我們建造的“天鯤”號下水，標志著中國疏浚裝備研發建造能力進一步升級，已處于世界先進水平。網友把“天鯤”號稱作“地圖編輯器”，說明大家非常認可振華重工制造的工程船的性能和功用，我覺得不錯！

環球時報：“天鯤”號、洋山港四期全自動化碼頭出盡風頭，下一步我們可以關注什么？

朱連宇：現在洋山港四期的全自動化碼頭已經啟用，我想接下來應該關注振華重工在海外拓展的情況。比如海外還有哪些新訂單會來？另外就是我們目前正在海外建設的兩個項目，一個是意大利VADO全自動化碼頭，另一個是阿聯酋阿布扎比全自動化碼頭。這兩個全自動化碼頭的合同已經簽了，意大利VADO碼頭預計2019年就能啟用。

環球時報：他們為什么要選擇中國企業來做自動化碼頭？

朱連宇：為什么自動化碼頭在有些國家落地比較困難？我感覺有兩個方面因素。首先是基于成本考慮，自動化碼頭普遍來講投資比較大，自動化碼頭一開始的投資比人工碼頭大，但從長遠來看，這個多出的投資是可接受的。另外就是思維方式問題，或者叫認知度。有人感覺自動化碼頭可能效率不如人工碼頭效率高，但現在，我們已在國內運營的三個自動化碼頭顛覆了這種思維。因此，從成本、效率這兩方面綜合考量，未來可能會有更多國家選擇自動化碼頭。

從“雜牌軍”到“世界第一”

環球時報：振華重工的港機設備在全球市場份額常年穩定在70%以上，回頭來看，最初我國重型港機設備制造業的底子是怎樣的？

朱連宇：上世紀90年代初期以前，我國造船和港機制造相比發達國家一直處于落后狀態，長期受制于國外技術壟斷。進入世界市場較晚的振華重工，曾被國際一線港口視為“雜牌軍”，那時的德國克虜伯、日本三菱和三井、韓國現代基本占據全球95%以上的份額，并控制了核心技術，在世人眼里，它們就是高質量、高品質的代名詞。

上世紀90年代初，世界上只有荷蘭有集裝箱起重運輸船，并處于壟斷地位。振華重工的起重機運到國外，必須用人家的船，要遵從荷蘭公司的協議，而這個協議是不公平的，價格高且船期不確定。這就使振華一直陷于被動，往往難以在預定時間交貨。

迫于無奈，振華重工造起自己的運輸船。準確地講，由于資金緊張，不是建造，而是改造。1993年，振華重工想方設法，花200萬美元買了一艘舊的運煤船，花4個月改造成我們需要的運輸船。慢慢的，我們有了自己的船隊。現在我們已經擁有29條6萬-10萬噸級的遠洋運輸輪，這也成為振華的競爭優勢。

環球時報：振華重工的第一單生意是怎么做成的？

朱連宇：振華看到了集裝箱運輸的巨大市場潛力，于是把握住了這個機遇，并且做出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先從發達國家打開市場。這跟傳統的思路不太一樣，因為先從欠發達國家打開市場可能比較容易，但接下來打開發達國家的市場可能會很難。

振華重工的第一份海外訂單來自加拿大溫哥華港，振華憑借價格優勢和認真嚴謹的態度在眾多競標者中獲勝。第一單盡管沒有帶來多少利潤，但為振華重工贏得了好名聲。第二年，即1993年，溫哥華港口又向振華重工訂購一臺岸橋。美國邁阿密港的人到溫哥華港參觀后，1994年，他們一次性從振華重工訂下4臺岸橋。

接下來，德國、荷蘭、新加坡……陸陸續續的，被西方公司牢牢占據的市場都被我們打開。實際上，從1998年開始，振華一躍成為世界第一，一直持續到現在。從賣出第一臺設備到成為世界第一，只用了短短6年時間。

除了創新，還有其他“秘訣”

環球時報：6年成世界第一，靠的是什么？

朱連宇：首先是靠精益求精的態度和不斷自主創新的精神。我可以再舉個例子。其實1992年加拿大溫哥華港項目之前，在新加坡，振華重工曾5次投標不中。那時的新加坡已成為世界航運中心，那里全是世界大牌起重機在競爭。

一名新加坡港人士告訴我們：不進入新加坡市場，以后振華走的每一步都將舉步維艱。

最終，1995年，振華拿到一臺重562噸的超輕型岸橋訂單。我們都明白這個訂單意味著什么，全公司最優秀的技術人員，像造工藝品一樣造起重機，對岸橋的每個零件都一絲不茍地進行精確計算，最終總裝好的岸橋為560噸，比項目要求的足足輕了兩噸！

在技術和創新之外，振華占有這么大的市場份額，另一個原因就是高度重視客戶需求。同時，振華一直懷著感恩客戶的心。1992年，我們的第一臺岸橋賣給了溫哥華港，剛好在2007年，我們第1000臺岸橋也是賣給了溫哥華港。當時振華就毅然決定以第一臺岸橋的價錢，也就是15年前的價格賣給溫哥華港。賠錢是肯定的，但振華特別感恩這第一個客戶，因為溫哥華港是當時唯一給振華一個機會的發達國家港口。

“禁止挖泥船出口非常正確”

環球時報：中國在港機設備等“大國重器”上，還有哪些領域跟國外有差距？

朱連宇：從核心技術來講，振華已經掌握了港機行業的核心技術，包括研發設計，我們在不斷引領這個行業的進步。比如自動化碼頭的AGV自動引導小車，可以自己換電池，我們還可以實現自動化碼頭的零排放、雙起升岸橋、雙小車起重岸橋、3E大型岸橋、3EPLUS大型岸橋等。這都是我們自己的技術。

當然，現在還有個別配套件的核心技術并沒掌握，比如一些電控件、激光傳感器、液壓閥件、柔性電纜等，還依賴進口。現在我們也在想辦法，比如柔性電纜，我們正在和國內一家電纜企業開展戰略合作、共同研發。一些電氣和液壓元件，要追上世界頂尖水平，中國可能還需要5到10年。

環球時報：所以，“國之重器”的制造也帶動了一批上下游企業的發展？裝備制造業對一個國家來說意味著什么？

朱連宇：我們現在已經帶動160多家中國企業走出國門，下一步，我們希望能共同來跨國運營。首先，振華以港機裝備為主，那么國內港機設備的配套、零部件上下游生產企業可以通過我們的裝備輸出一起走向世界各地。

第二個層面，就是通過振華的平臺和品牌渠道，在一些我們有影響力或者說有優勢的地方做相關領域的拓展，我們將來要準確把握某個地方的需求，然后通過我們的品牌影響力整合全球最好的資源。振華的平臺和品牌是大家的，這能讓我們的品牌發揮最大的效用。

一個國家如果裝備制造業不強，就無從談這個國家的強大。當前的社會，任何領域都離不開機械，我們可以用一臺機械設備直接給我們提供服務，或者用一臺機械設備來生產出另外的機械設備。小的配套設備上有核心技術，但這僅僅是重型裝備的組成部分。我認為重裝行業強大才是一個國家實力的表現。

環球時報：今年大型挖泥船這樣的重型裝備被列入禁止出口名單，您是什么心情？擔心影響振華重工的運營嗎？

朱連宇：前些年，中國的基礎設施建設，尤其是港口建設達到了新的一輪高峰，那時中國建造了大量挖泥船，造船高峰期后，應該是有個別民營企業把挖泥船賣到了國外。

我認為從國家戰略角度出發，禁止挖泥船出口非常正確，這些“大國重器”是我們的驕傲。但禁止出口不等于說這些船不能在國外提供服務，而是為了避免一些別有用心的用途。只要它們掌握在中國企業手里，那么我們可以為世界各地的民用基礎設施建設提供服務，這個是沒有問題的。所以我們一定堅定不移地執行國家的法律和法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