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黃耀鵬
日本制造正在沉沒?
□ 本刊記者 黃耀鵬
和前些年追捧日本制造一樣,現在輿論對日本制造名聲掃地頗為熱衷。近兩年,日本大企業隔三差五爆發的丑聞,為這種言論提供了佐證。當然,如果想持論日本制造仍然是高品質的代名詞,一樣可以找到無數證據。不可否認的是,丑聞更能吸引眼球,對公眾的固有印象來說,是更醒目的刷新。因此,當前看衰日本制造的言論正在占據上風。
日本是GDP近5萬億美元的世界第三大經濟體,給如此內部復雜的龐然大物下一個簡單結論,注定是吃力不討好的。就算能分析一下哪個因素占上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些因素似乎都摻雜一點,又都似是而非。
日本制造業倡導“匠人精神”已歷數十年,而中國剛開始倡導。兩者有何異同?前者側重于“匠”(日語中的“匠”基本用作形容詞),后者側重“精神”。

日企無論大小,都相當依賴匠人的熟練和技藝,強調產品細節,提高產品質量,追求盡善盡美……聽上去不錯,但過于苛求性能與指標的極致,而忽視了市場實際需求水平,投入不必要的成本,致使市場出現變化的時候不能及時調整產品。
他們長期精細打磨自己的制作手藝,課長、系長們也鼓勵他們這樣做。高管們難道不知道,自家企業產品的性價比優勢逐漸喪失?還要不惜成本加劇性價比的流失,同時強調以“匠人”情懷彌補,企圖把手頭的東西做到“極致”戰勝對手,其結果是以更快的速度敗下陣來。
馬自達號稱“日本寶馬”。它對于轉子發動機的追求無人能敵。它是惟一將大規模應用轉子發動機的企業。
如果戰略上誤判,越是精益求精,就錯得越離譜。
日企對技術通常有偏執的追求。為了讓產品提高1%的性能,不惜投入30%的成本,導致日本制造在價格上失去了國際競爭力。技術過盛導致產品性價比降低,以至于輸給技術實力較弱的對手。
也有企業走向另一個極端。高田曾是標桿式的一級供應商。整機廠壓價導致巨大的成本壓力。對產品質量缺乏監督,甚至有意放縱。存在僥幸心理,以為即便產品質量有所下降,也可以憑借過去積累的聲譽把問題控制在可控范圍內。
鈴木、三菱的燃效和排放造假丑聞,日產和斯巴魯的質檢丑聞,更有惡劣的神戶制鋼長期系統性造假,都是有組織參與、集體隱瞞,甚至社長親自主持造假活動。社長大多從內部提拔,每一任只做三四年,他們追求的是不出錯,而非什么轉型。在激烈的外部競爭壓迫下,不惜用造假粉飾太平,遮掩自身競爭力下滑的窘境。即便這樣做的風險已經大到足以葬送整個企業的地步。在管理者看來,走未知道路的風險大于作弊。
經過“失去的20年”后,日本經濟始終沒能回到正常發展軌道。在這一背景下,日本企業進入較為艱難的生存期。為爭取利益最大化、守住市場份額,部分企業采取欺騙手段,這也反映出日本國內經濟面臨較大下行壓力。
長期衰退和經濟遲滯,不斷強化勞動力成本高企的結構性矛盾。日本經濟界人士還在爭論“產業轉型”的關口是否已經來到,但日本可能已經整體喪失了機遇窗口期。
技術創新過度,戰略創新不足,是日本制造業的癥結。其背后的深層原因則是日本人口的老齡化。日本18-24歲人口(入職的前端年齡)自1991年就一直下跌,而這一年恰恰是泡沫經濟垮掉的一年。1995年開始,20-64歲的勞動人口持續減少。隨著制造業向海外轉移,日本制造業從業人員已經從2005年的1500萬人降至2016年的1000萬人。
毫無疑問,日本經濟長期低迷的最大原因是人口驟減,不愿采取接納移民政策的日本未來極為悲觀。安倍經濟學不被海外看好,就是因為它無力扭轉老齡化趨勢。
類似松下幸之助、盛田昭夫、本田宗一郎這樣的領軍創業人物多年來都沒有再出現。
更糟糕的是,曾經領先世界的日本制造業生產方式也早已落伍于時代。

豐田引以為豪的“精益生產方式”(TPS),在本世紀初遭遇了模塊化生產的劇烈沖擊。豐田TNGA平臺戰略比大眾晚了近20年。雖然豐田仍然是最賺錢的車企,但代價是被迫不斷整合和調整原有的垂直一體化生產體制。雖然歐美的汽車產業鏈也經歷了類似的過程,但日本的上游供應商因為缺乏對封閉體系解體的應對措施,導致供應商哀鴻遍野。
老齡化伴隨著“少子化”,大學畢業生和新進入科研領域的研究人員也在持續減少。大學和企業經費緊張,導致他們不愿意也很難向基礎科學投入大量經費。現在日本還在頻頻獲得諾貝爾獎,但這是幾十年前研究成果的確認,不能代表今天的科研現狀。
年輕人代表旺盛的創造力,如果年輕人的創業夢想被抑制,就沒有無數蓬勃發展的小微企業,制造業的龍頭大企業也將獨木難支。當今日本年輕人大多只打算進大企業,然后綁牢彼此干一輩子。
同時,如今的技術創新層出不窮。日本產生物聯網、人工智能、大數據科技公司的土壤,和中美比起來相對貧瘠。在中美一輪一輪科技創新的競爭中,日本已經落伍。基礎科研+應用科學的進入,構成了制造業的前景。對于日本而言,制造業的前景是極其暗淡的。日本在制造業的整體質量優勢仍然憑慣性保持,直到他們被完全不同思路的低成本對手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