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本刊記者 吳爽
兒童性教育:從羞于啟齒到科學引導
文 | 本刊記者 吳爽
今年3月,杭州蕭山一位媽媽吐槽學校發的《珍愛生命——小學生性健康教育讀本》“尺度大”并曬出圖片,引發網友熱議。此后,網絡上時有“我們需要怎樣的性教育”的討論。當下,越來越多的學生家長、老師日益意識到性教育的重要性,而兒童性教育該教什么、怎么教,難點、誤區何在,也成為性教育亟待破解的局。
據“女童保護”公益項目的數據顯示,媒體2013年到2016年公開報道的性侵兒童案例有1401起,受害的人數超過2568人。公開曝光的還僅僅是非常小的一部分。2013年到2016年,全國的法院審結的猥褻兒童案就有10782起。每天法院審理結案的猥褻兒童案就超過7起。
面對眾多的兒童性侵案例,“女童保護”公益項目的發起人孫雪梅說:“真的不是因為有大量的性侵兒童的案件,大家才去重視性教育,而是就跟學其他的基礎的生存技巧一樣,我們的家長,應該在孩子很小的時候,就去普及。當然這個過程,也不是那么快的。”
在首都師范大學教育學院性教育研究中心主任張玫玫看來,未成年人性健康教育是培養健康、自信、快樂的男生和女生的過程。內容包括身體的、性別的、關系的、安全的和審美。身體包括對男孩和女孩身體結構、功能的認識,健康和保健能力掌握;性別包括從心理上對生物性別的認識、悅納,社會行為的學習和表現;關系包括與父母的溝通、與同輩的溝通(包括同性和異性)、與師長的溝通;安全包括身體的安全、心理的安全,人際交往中的安全,網絡安全等;審美包括適合各年齡段的健康美,美的底線(安全),美的前提(健康),美的基本(適宜)。因此,這一教育是素質教育,是適應現實和未來社會,是關乎個人幸福、家庭美滿和社會文明和諧的教育。
“女童保護”公益項目于2014年對義務教育小學階段1346名男生、2136名女生的調查顯示,僅有20%的孩子知道什么是“性教育”,48.3%的孩子不知道何為性教育,31.7%的孩子選擇“似懂非懂”(知道一點點)。在“女童保護”公益項目訪問的394名教師中,49.7%從沒對學生開展過性教育,開展過一次的占12.6%,兩次的占12.6%,三次或三次以上的占25%。
“對性缺乏科學的態度,對有關性的困惑沒有益于健康成長的求助途徑,對多元的性觀念和文化信息沒有科學的判斷和選擇能力,容易受到好奇、沖動、崇尚時尚、同伴壓力等影響,做出不利于自己成長的抉擇。”張玫玫說。
著名性學家彭曉輝說:“現今青年人的結婚年齡在延后,面臨外界的社會信息大量涌現,那就意味著不進行正規的、系統的、規范的、科學的性教育,他們會接受外界魚龍混雜的社會信息,所以要進行正面積極的引導,消極的等待反而是有害于青少年的健康成長。”
今年3月,在網絡上引發熱議的《珍愛生命——小學生性健康教育讀本》的主編、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基礎教育質量監測協同創新中心教授、北京師范大學兒童性教育課題組負責人劉文利,在近日接受記者采訪時吐露了當時的心境——
“由于我們社會的文化歷史等各方面的原因,讓大家覺得談性這件事是很難以啟齒的,無論是在家庭還是學校,都很難進行這種教育,所以它的這種敏感性讓我覺得我必須有一個相對來說安全的、安靜的、安心的環境,踏踏實實地做兒童性教育的研究,在可以呈現成果之前,盡量把這個研究做好。但我們編寫的讀本在網上引起大家的關注和熱議,讓我覺得必須在開放的環境中面對公眾。”
《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都明確規定學校要開展性教育。2011年國務院發布的《中國兒童發展綱要(2011-2020年)》明確提出“把性與生殖健康教育納入義務教育課程體系”。2016年10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指出“要加強性健康和性安全宣傳教育和干預”的要求。那么,性教育何時開始才是“適時”的呢?
在劉文利看來,從孩子出生性教育就已經開始了,并伴隨終身。“當孩子問父母我從哪兒來的,回答孩子就是性教育啟蒙。在早期兒童性的發展過程中,更早的是從父母對他能夠提供的教育環境和支持里體會到的,比如孩子的早期性發展中一個特別重要的需求就是皮膚的接觸。所以,我們提倡父母在孩子早期要多給孩子擁抱、撫觸,讓孩子體會到什么是愛、安全和幸福。我國有那么多的農村留守兒童,在他們特別需要肌膚接觸的時候,需要父母呵護的時候,父母卻不在身邊,得不到來自父母的擁抱、撫觸和關愛,其實這對他們的性發展是不利的。給予孩子充分的安全、關愛和幸福是父母能為孩子提供的早期性教育。”
根據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的規定,兒童是指18歲以下的任何人。基于對兒童認知科學的研究,劉文利強調:“0到8歲是兒童發展非常重要的時期。兒童早期大腦的發育處在非常活躍的階段,特別是在0到6歲這個時期,兒童獲取的大量信息和與環境的互動可以幫助他們建構很多概念,奠定各項能力發展的基礎。孩子從一出生開始,就在探索他周圍的世界了,觸覺是孩子特別早感知這個世界的途徑。孩子一出生就伴隨著性的發展,所以性教育也是伴隨孩子一生的,整個人生階段都需要性教育。”
劉文利舉例道:“父母對孩子身體的態度,也是從很小的時候就傳遞給孩子的。比如說父母在給幼兒換尿布的時候,若是表現出來很怕臭,捂著鼻子,躲開身體,這些肢體語言和各種表情都在給孩子傳遞‘身體是臟的’信息,這是對孩子身體不友好、不接納的態度,其實孩子都是可以讀懂的。父母對孩子的身體是否尊重,能否及時地幫他清洗,讓他對自己的身體有一種接納感,逐漸地幫他建立起對身體的這種尊嚴,是早期非常重要的一種性教育的影響。”

>>學生在性教育課上羞澀地笑
大多數父母會認為,女孩玩洋娃娃、過家家,男孩玩飛機、坦克玩具,這是男孩、女孩的天性使然。劉文利解釋道:“在孩子玩什么玩具方面,父母應該為孩子提供多種選擇,而不因孩子的性別去限制玩某一類玩具。父母在這方面的做法實際上已經在向孩子傳遞一些關于性別的認知,這些認知都對孩子有非常深刻的影響。所以,在早期的兒童教育中,其實父母有意或無意地都在對孩子進行性教育。”
平日生活中,當孩子問“我從哪里來”的時候,不乏有父母會搪塞回答: “從垃圾堆里撿的”“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對孩子到底有什么影響?教育工作者該如何引領孩子正確理解這些問題?劉文利說:“如果孩子提出這個問題,父母特別積極友好、公開坦誠地對孩子說‘你能提出這樣的問題真好’,如果孩子還小,這個時候父母用很簡單的語言解釋,孩子就已經知足了,但是能傳遞給孩子‘性的這個問題我是可以問爸爸媽媽的,而且爸爸媽媽很愿意告訴我’這個信息。相反,如果父母說‘你怎么會問這個問題呢?你將來長大就知道了,你現在不需要知道’或者是編個瞎話敷衍一下,這其實在孩子早期對自己身體認知,對自己生命的認知,都給予了很負面的影響。”
談及兒童性教育如何把握“度”,張玫玫說:“兒童性教育要適時、適度。適時即兒童性教育要根據兒童的需求開展,而且現實的教育要為成長的下一步甚至未來打基礎。需求包括對疑惑答案的渴望和認知思維對答案的接受理解程度。適度即答案深度要根據兒童思維接受度,認知發展不同對答案的需求也不同。因此,根據兒童提問給予簡單直接回答,繼續追問同理回答,直至不問停止。把成人對問題的理解都告訴兒童,他們聽不懂,也許還會沖淡或忽略他們最需要的東西。而回答敏感性問題時,其實敏感是性成熟人們的性心理反應,性生理未發育前,心理對成人敏感的事物沒感覺,像對其他事情一樣好奇,只是想了解自己需要的答案。”
關于兒童性教育的“適時”,彭曉輝認為,青少年要根據性生理和性心理發育的需要來設計教育內容、教育方法,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國內已經掌握了個體的生理發育和心理發展的規律,所以基于這些規律編撰的兒童性教育教材是可行的。在全國各地來看,東部的發達地區和中部西部的非發達地區,要有所區別,發達地區可以講的深一點、透一點,非發達地區就可以講的淺一點、隱晦一點,而有一些少數民族聚集地區還要尊重少數民族的宗教和民族習慣需要。
在《珍愛生命——小學生性健康教育讀本》中,像“媽媽的卵巢產生卵細胞”“爸爸的睪丸產生精子”等一類具體的關于生命誕生的描述使一些父母擔憂“讓孩子了解性的細節,可能誘發孩子模仿”。對此,劉文利回應: “這種擔心是成年人的腦子里自己杜撰出來的,到目前為止,沒有科學研究證據表明,性教育會‘誘發’孩子發生性交行為。”
有父母更是擔心性教育會導致初次性交時間提前,而據劉文利介紹,國際上做了大量的研究——2009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布《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其中引用了一項專門針對性行為所產生的影響而進行的綜合研究。這項研究總共審閱了世界范圍內87項性教育效果評估研究,其中29項來自發展中國家,47項來自美國,11項來自其他發達國家。綜合研究的結論是,性教育取得了推遲初次性交時間、降低性交頻率和減少性伴侶數量的效果。在這87項研究中,沒有任何一項研究發現性教育會導致初次性交時間提前。
教育從來就不只是學校的事,性教育業也不例外,這需要家庭、學校、社會協同努力。在性教育中,家庭、學校、社會承擔著不同的責任,張玫玫說:“家庭——未成年人性健康教育開始和持續的場所,家長的做人、做事、交往、處事都對孩子有潛移默化的作用,童話故事的講解,事件的分析,電視情節的討論都是教育時機;其特點,具前瞻性、及時性、連續性和個性。學校——按多數學生身心發展特點,開展各種形式的教育,學校的所有教育、教學過程都可作為性健康教育內容滲透和給予的時機;其特點是科學性、權威性、普遍性。社會——運用科學、藝術、生活、教育等各種媒體提供各年齡段未成年人性教育的科學性價值觀、性知識、行為方式、行為規范等;特點是廣泛性、輿論氛圍營造性、彌補(家庭和社會教育不足)性。”
關于學校性教育的開展,劉文利提出:“開展學校性教育,必須由受過良好培訓、能得到有力支持的教師負責執教。教師一起備課、觀課、說課,及時進行教學反思與總結。通過制度化的教研活動,教師能夠順利地在課堂上對學生開展性教育,教師的專業化水平也會得到很大程度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