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需要持證上崗嗎？

吳剛

【編者按】

眾所周知，家庭是培養孩子的搖籃，更是孩子的第一所學校，家庭教育所具備的特殊功能，是學校教育與社會教育無法替代的。每一對夫妻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就成為合法家長，但是面對孩子成長的一系列教育問題，家長是否能夠科學應對？如果不能，那能稱得上是合格家長嗎？這是長期困擾家長的社會問題。事實上，家庭教育的成敗很大程度上是由家長的素質所決定的，正如那個著名的共識：“每個問題孩子的背后，都站著一個有問題的家長。”

近幾年，有些省市開始嘗試通過各種形式對家長進行培訓，還頒發《家長執照》，在社會上引起了廣泛關注。國家是否應該推行家長執證上崗制度呢？帶著這個沉重的問題，本刊開展了新聞采訪。

無照駕駛的危害

“家長執照？沒聽說過。”接受采訪時，長沙家長蔡先生一臉迷惑，“生了孩子，父母就是家長，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為什么要考證？要是考不過，難道父母就被剝奪當家長的權利？再說，教育孩子是老師的事。”

記者反問：“當老師需要考教師證，沒證不得上崗。家長是孩子的第一任教師，您認為父母都具備當家長的能力嗎？如果不具備，那豈不是要耽誤孩子一生？”

蔡先生說：“從這個角度來說，那我認為所有家長都應該接受培訓，不合格不能當家長。孩子成才是父母的最大心愿，馬虎不得。”

面對“如果國家強制性地對準備要孩子的家長進行培訓，您打算怎么辦”的問題，南京某大學大四女生顧同學說：“那就不要孩子，太麻煩了。其實，我都沒有打算親自教育孩子，哪有時間和精力啊？以后有了孩子打算送到我父母家里，讓他們幫忙照看。”與她同行的陳同學選擇接受培訓：“工作是事業，教育孩子也是事業，如果二選一，那我寧可選擇做個好媽媽。就算社會上沒有這樣的培訓班，我也會自學。”

西寧家長張女士認為，做家長前拿到家長執照很重要。她說：“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會照顧孩子，只能依靠長輩，而隔代教育問題多多，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年輕人都培養成合格家長。事實上，針對家長的培訓現在很有市場，許多早教機構開設了親子共讀的課程。”

接受采訪時，上海交警董先生深有感觸地說：“現在的年輕家長是應該教育教育了，甚至已經到了不教育不行的地步了。遇到紅燈，孩子通常會停下腳步，而家長往往無所顧忌地闖，還美其名曰‘提高生活效率。這樣的場景我每天都能看到。試想，下次遇到紅燈，孩子還會停下腳步嗎？不客氣地說，有些家長對孩子的教育是反面教育，非常令人痛心。”

蘇州家長朱女士接受采訪時興奮地說：“國家真的要推行家長持證上崗嗎？真的如此，我一定去考，而且自信能考過。知道為什么嗎？因為我幾年來一直關注家庭教育，是網上家長學校的常客，有新帖必看，有網課必聽，對流行的家庭教育理念和方法一點也不陌生。家庭教育理論很深奧，對幫助我對孩子實施家庭教育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的女兒現在已經上大學了，但我仍關注家庭教育，而且引導女兒和我一起學習，畢竟她以后也是要做母親的。孩子的成功，起跑線不是課外補習班，而是家長的素質。現在家長們都崇拜名師，哪個學校有名師就爭先恐后地去報考，殊不知家長也是老師，為什么不把自己培養成名師呢？總之，國家要推行家長持證上崗制度，我舉雙手贊成。”

接受路邊采訪時，鄭州某小學五年級男生小磊（化名）的回答頗為孩子氣，卻發人深省：“讓家長都去上學、考試？太好了！讓他們也嘗嘗當學生的滋味！最好給他們布置很多很多家庭作業，讓他們寫到半夜也寫不完。對了，考試結果出來以后一定要排名次，第15名以后的都是‘差家長，在家沒有權利發號施令，要聽孩子的！”

隨機的采訪似乎說服力不強，那就讓我們看看權威調查機構的數據。中國科學院心理診所對近千例學生的調查結果顯示，超過2/3的家長被孩子認定為“不合格家長”。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培訓中心主任曹萍分析指出，不合格家長的主要表現為，由于教養方式欠缺導致親子關系緊張。從調查結果看，不合格父母的家庭教育方式主要有三種：

一是過分保護型，家長包辦代替太多。有這種傾向的家長的比例占到總數的30%左右，其中父親的比例是34%，要高于做母親的比例。這種教養方式導致孩子出現以下幾個問題：依賴性太強，難以適應社會生活，心理脆弱，缺乏創新意識，等等。

二是過分干涉型，其表現是喜歡畫框框、定調調，讓孩子按照父母的意愿去生活。這種家長也占到總數的30%左右。這種教養方式的弊端是造成孩子沒有主見，遇到事情猶豫不決，缺乏獨立思考能力，其心理問題多表現為心情抑郁和焦躁。

三是嚴厲懲罰型，占總數的7%～10%，其中父親的比例高于母親。他們對孩子的態度多為打罵、諷刺和挖苦。這種教養方式造成孩子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人格特征：一種是退縮、膽怯、自卑和心理失調；另一種是暴躁、敵對、說謊和蠻橫不講理。

近幾年，關于“針對家長的教育”一直是社會熱議的話題。2017年兩會期間，政協委員曹德旺“家長要經過培訓持證上崗”的提案就曾掀起軒然大波。曹德旺建議制定《家長教育法》，由政府出經費構建教育家長的社會體系，大專院校開設家長教育專業，家長提前接受專業化的培訓并達標。他特別強調：“對孩子來說，合格的家長比合格的老師更重要，應立法加強對家長的教育。”許多人認為，曹德旺委員的提案太超前了。

本刊認為，盡管家長持證上崗目前還處于自愿階段，但家長亟須提升自己的教育素質卻是不爭的事實。因此，家長應該更新思想，轉變觀念，由教育孩子轉變為先教育自己，然后用正確的觀念和行為影響孩子。那么，國外是如何開展針對家長的教育？又是如何立法的呢？隨著采訪的深入，記者逐漸感覺到，指責曹德旺委員的提案超前的言論，實在是坐井觀天。

不合格即不合法

鄭州法學博士任先生同意記者的看法，認為國家制定《家長教育法》是當務之急。他說：“大力開展針對家長的教育刻不容緩。這方面，國外的教育經驗值得我們借鑒。”他告訴記者，歐美不少國家曾經立法剝奪過不合格父母的生育權，比如20世紀70年代，美國曾立法對低收入婦女實施絕育手術，后因民眾的強烈反對而終止。現在，歐美國家紛紛立法，從保護兒童權益的角度對父母進行制約。比如，美國許多州都規定了禁止幼童單獨留在家里。如果父母將幼童單獨留在家中，結果發生意外，比如火災或者子女受傷，當地警察或者兒童權力機構的人員可能會登門拜訪。如果父母因此被定罪，就要去坐牢。在德國，如果父母將孩子置于某種無助的狀況，導致孩子遭受嚴重的健康損害或者死亡的，父母會被處以三個月以上五年以下的自由刑。在英國，如果一個小孩子被發現在游樂場獨自玩耍，當地警察會送孩子回家，還會對父母處以罰款。endprint

“比如，”任博士舉例說，“《華盛頓郵報》曾報道過一起‘自由放養事件。2014年12月20日，蒙哥馬利的兩個孩子在從公園走回家時被警察攔住。這是一個10歲的男孩和他6歲的妹妹，他們并不是沒有父母，而是在父母同意的情況下，自走回家的。警察護送孩子回家，向孩子的父親說明了這件事的危險性，并迫使他簽署一份安全計劃，保證他不會再讓他的孩子處于無人照看的境地，如果拒絕遵守，他將失去孩子的監護權。還有一個案例：美國伊利諾伊州的一個母親開車帶著三個女兒出門，途中她在星巴克停了下來，跑去店里買咖啡，留下三個女孩（4歲、5歲和8歲）在車里。她只離開了三分鐘，但還是引起一位警察的注意，立刻啟動了虐待兒童調查。總之，外國的法學理念是不合格即不合法，因為孩子不僅是家庭成員，也是社會成員，如果家長不合格，孩子的成長就不樂觀，那么就等于對社會構成了潛在威脅。”

說到因為把兒童單獨留在車里而造成傷害，成都律師趙女士認為，這正好折射出家長素質低下。她告訴記者：“還記得獲得美國普利策特稿獎的那篇文章嗎？文章題目是《那些將孩子忘在車里的父母》。文中透露的數據令人觸目驚心。最令人愕然的是，此類致兒童死亡的事件在美國一年會發生15～25次，不僅富人會犯這樣的錯誤，中產階級和窮人也會，心不在焉的人和細節控同樣會這樣做，半文盲和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沒有區別。在過去的十年中，這樣的悲劇發生在牙醫、郵遞員、社會工作者、警官、會計師、心理健康顧問、大學教授和比薩廚師的身上，甚至包括一個火箭科學家和一個兒科醫生。這是不是讓人吃驚？其實結論很簡單：教育素質低下在全社會是普遍現象。從這個角度看，我認為所有人在做父母前都應該接受必要的培訓。當然，培訓內容不僅是兒童安全，還應包括家庭教育的方方面面。”

那么，我國法律是如何制約父母行為的呢？

北京法學教授周先生認為，我國法律對家長的監護義務的約束，在《婚姻法》《婦女兒童保護法》《未成年人權益保護法》等法律中都有體現，但在具體的案件中，輿論大多把家長當成受害者，至少是同情對象。“比如2011年的‘小悅悅事件。”周先生舉例說，“當時，所有人都指責18個路人見死不救，但沒有人質疑父母的監護不當。父母沒有被起訴，也沒有被追責，甚至還收到了全國同情者超過27萬的捐款。2013年，一位奶奶因為兩個孫子太調皮，就把孫子綁在柱子上，結果兩個孫子因窒息而死。警方雖然以涉嫌過失致人死亡罪名起訴這位奶奶，但家屬馬上提交了諒解書。2016年12月，一位奶奶重男輕女，殘暴地摔死女嬰，家屬同樣提交了諒解書。2007年1月，一個男童在游泳時溺亡，當時母親正在不遠處玩手機，明顯是監護不當，但警方在追究責任時只是責令事發的溫泉世界暫停營業，失責的母親沒有被問責。這些案例如果發生在美國，監護人一定會被起訴。這說明了什么？說明兩點：第一，我國法律需要進一步完善，需要得到更大的尊重；第二，我國的家長，尤其是年輕的家長，必須接受必要的培訓，而且我建議培訓的第一課是普法課。我記得日本作家伊坂幸太郎的一句名言：‘一想到為人父母居然不用經過考試，就覺得真是太可怕了！如果有這樣的家長學校，我第一個報名，而且愿意客串普法老師。”

考個執照又何妨

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在我國較發達的城市，針對家長的培訓學校在十年前就已經出現。其中，在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培訓中心開設的家庭教育指導師培訓班就是比較正規的一個。雖然該培訓班是培養家庭教育指導師的，但80%的學員是為了教育好自己的孩子。懷孕已經7個月的褚洪麗是其中一位。

“我是從事保險工作的，可能跟家庭教育不沾邊。”褚洪麗告訴記者，“當初學習家庭教育技能與方法課程時，主要是為了能為客戶提供超值的服務，因為我的客戶買保險幾乎都是給孩子的，但在與客戶越來越多的接觸中，我發現家庭教育才是家長急需的。許多客戶都因教育子女而困惑，我不想讓他們的煩惱發生在我身上，于是我決定在要孩子之前先進修家庭教育理念和技能，這樣對孩子、對個人、對家庭、對社會都有利。”

逃課厭學、考試焦慮、網絡成癮、早戀早孕、校園暴力……越來越多的家長對獨生子女身上存在的問題一籌莫展。“這不僅造成家庭問題，有的甚至還給社會帶來不穩定因素。”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培訓中心主任曹萍說，“究其根源都是因為父母在教育孩子方面的束手無策，他們既不太懂得如何做父母，也不知道孩子每個年齡段的心理特點，從而使問題越來越突出。如果家長們在正式上崗之前都經過了專業培訓，不僅能減少家庭矛盾，而且能讓社會更和諧。”

2010年5月，由中國早期教育協會等單位主辦的“卓越育兒大講堂”公益講座在上海社會科學院正式開課。只要是參加培訓，并順利通過育兒論文答辯的學員就可以得到一張“家長執照”，此講座受到一些80后白領的關注。記者了解到，培訓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介紹孕前、孕期需要的各種準備，嬰幼兒的生長發育規律，介紹有效的家庭溝通技巧。

“80后白領考家長執照，值得提倡與鼓勵。”上海社科院青少年研究所的楊雄所長表示，現代社會對孕前、孕期、孕后等環節指導沒有一個較為科學的依據，尤其是很多年輕家長大都是獨生子女，對怎么養育孩子存在很多困惑和焦慮。白領大多數文化水平較高，也很疼愛孩子，卻缺乏經驗，在教育孩子的問題上還沒做好準備，存在心理焦慮和恐慌。“我常想，年輕人結婚有結婚證書，去學校應聘需要教師資格證書，這做家長也該用相應的證書程序化。”楊雄笑言。

2017年5月，杭州市上城區推出“星級家長執照工程”，通過提升家長教育素養來改善區域教育生態。經過一段時間的實踐探索，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杭州市上城區教育局局長項海剛介紹，星級家長執照認證共分為5個階段，每階段均劃分為5個星級標準。第一階段是針對0～3歲孩子的家長（早教階段），第二階段是針對4～6歲孩子的家長（幼教階段），第三階段是針對7～9歲孩子的家長（小學低中段），第四階段是針對10～12歲孩子的家長（小學中高段），第五階段是針對13～15歲孩子的家長（中學階段）。第一階段家長通過線上或線下學習，積滿課程相應積分并通過線上測試，就可獲得證書。第二至第五階段的家長必須線上學習和線下培訓相結合，通過積分來換取線上測評，得到證書。

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杭州市上城區星級家長執照正式上線以來，家長參與度持續升溫，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在線學習已達4.8萬人次，線下互動學習1500人，429名家長領取了執照。沒有任何強制要求，完全是家長自愿參與，這些數據充分體現了家長的需求和平臺的吸引力。接下來，該工程將在上城區所有中小學幼兒園推廣應用，估計家長的參與度還將持續井噴。

本刊認為，家長是家庭教育的主體，家長的素質直接影響家庭教育的質量，因而大力開展針對家長的教育是十分必要的。從合法家長走向合格家長，進而成為優秀家長，應該是為人父母者的共識。即使國家不強制，我們也應該自覺提升自己的教育水平，取得或有形或無形的家長執照，畢竟孩子是否成才是家長的核心利益。

【編輯：陳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