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富爹窮娘

梅洪建

我的富爹

“小兒——”電話那頭傳來父親不滿的語氣，“這么大事兒怎么不給爹說聲啊！”

“爹，啥事兒啊？”身處南國的我瞬時成了丈二和尚。

“你是不是要買房子啊，我看到媳婦整天一個人忙忙碌碌的。”爹年齡雖然大了，但對事情的嗅覺一如年輕時代。看來，我們夫妻倆商量好的瞞住他老兩口的計劃又要泡湯了。

“哦，這事兒啊！”我故作輕松，“還以為什么大事呢，您總是一驚一乍地嚇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不想把困難、壓力和不順告訴爹娘，因為他們糾結的心會讓自己更加糾結。

“這還不是大事兒啊！”爹有些著急了，“說，你首付還差多少錢，爹給你弄！”爹的語氣不容置否！可是老爹，您除了老家的幾間瓦房和可憐的一點口糧，還有什么啊？你哪里來的錢！何況娘的病每天還要花去很多錢。

“爹，我的錢夠了。”電話這頭，我的眼睛里有一種液體在涌動。

“你那點家底我還不知道啊，爹有錢！”父親的話語很輕松，也很堅決，“你忘了，前幾年你給爹的那一萬多塊錢，我還沒取呢。爹知道有一天你會用錢，就給你留著呢！”

數年之前，我在自己的詩行了留下了這樣的詩句：“你繾綣的決絕，把我的心臟片片擊傷。”爹啊，您知道嗎？那時我心碎成灰。您何嘗知道，兒子曾遭受了一場騙局，一場讓兒子一貧如洗且負債累累的騙局。兒子實在走投無路，就是在這種走投無路中，背著您和娘，偷偷地取出了給您的一萬多塊錢，您擁有的只是一張空空的卡片啊！

在我工作的第三年，娘忽然得了糖尿病，而就在第四年，娘竟然也因為突然的心肌梗塞差點讓我失去了母親，而一向健壯的您也在一夜之間蒼老，一向暴躁的您也在一夜之間懂得了溫存。從此，我就用一個存折，定期給您存進去一部分錢，我怕某天在母親或者您突然發病時手邊沒有錢，而這些錢就是您的救命錢啊！您知道嗎？從母親那次心梗之后，我的內心里總有一種隱憂，我怕有一天我會突然失去母親，也失去您。

那場騙局之后，我想盡了各種辦法不動您的救命錢。可是，兒子實在沒有辦法。在我從銀行取出那筆錢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了您和娘的血液被我抽出，我仿佛看到了爹娘的生命被我悄悄抽走。

而現在，我該怎么告訴您這筆錢已被我取出——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定定自己的情緒之后，我對父親說：“爹，我知道，那筆錢先別取，房子還有點困難。”

“什么？”爹突然緊張了起來，“還有什么困難？”

“房主一會兒想賣，一會兒不想賣，還沒有最終確定。”我解釋說，“等需要的時候，再取吧！”

“好吧，有事可別再瞞著爹了，爹有錢！”電話那頭，爹的話很豪氣。

電話的這頭，我的心很痛。

我的窮娘

簽完過戶手續之后，我知道，我在蘇州有家了。

十年了，我終于有了自己的家。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就往家里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娘。“娘，我買房子了！”

“是嗎？孩子，你有錢嗎？”娘的言語里充滿著擔心和疑問。

“有。娘，戶口都過了，我們已經把房子拿到手了，錢早付完了。”我興高采烈，真的，這么多年，總算有了安居之所，能不高興嗎？“我自己有一些錢，向姐夫和孩子他舅借了6萬，向一個朋友借了1萬，首付夠了。”我的語速很快，總想把整個過程一口氣向娘說完。

“7萬啊，怎么借這么多錢啊？”對農村的老人來說，或許這是個天文數字，只是興高采烈的我沒有意識到。“這么多錢，你怎么還啊？”

“娘——”我拉長了聲調，每次在娘表示否定的時候，我都是這樣，“別擔心，我們兩個拿工資，兩年就還上了。”

“那貸款呢？”上次的買房事件，讓娘對買房有了不少了解，“你貸了多少錢啊？”

“就一點，真的，每個月還一點就夠了，工資的一半也用不了。”我只好對娘撒謊了。

父母面前我從不不認為撒謊是個貶義詞，我甚至認為撒謊的褒義性質遠遠高于它的貶義。“我們還可以每天大魚大肉的！”

“唉，我知道你大了。”我最怕的就是娘的嘆氣，這種嘆氣總像蛇一樣地纏繞著兒女的心靈。“你肯定貸了很多款，你怕娘擔心。”娘的聰明，總是讓人心痛。

“娘，兒子都30多的人了，咋能還像小時候一樣向您要錢啊。要是您和爹不生病，每天開開心心的，就是給兒子的大財富！”

“都怪娘窮，看人家都是爹娘給孩子買好房子，我和你爹不但不能給你們買房子，連錢也給不上你。”電話那頭傳來了娘的啜泣聲。

娘，您知道嗎？您已經給予了兒子很多，當兒子用鄙夷的眼光看待那些啃老族的時候，我總是為自己的獨立自強而驕傲，或許正是您認為的窮困才讓兒子過早地獨立了啊！

“娘，我真的有錢！我和媳婦一個月一萬多的工資呢，一年十多萬的收入，買個小房子還是輕松的。”第一次，我在娘的面前吹了大牛。

“爹和娘老了，沒用了，還這么多病。”娘又開始了自責。在兒女遇到困難的時候，她總為自己的無能無力而深深地自責。我不知道是否天下所有的母親都如此，只知道母親每次自責都是對我的最大鞭策，總是讓我心如刀絞。“娘每天吃藥花那么多錢，不能給你們錢，還向你們要，還不如早點死了算了。”

“娘——”匆忙間掛掉電話的那只手臂，我抹向了眼睛。娘，您不要說這種話好嗎？兒子會心痛的。10年了，我在外面奔波勞碌，幾乎沒有怎么陪過您和爹，現在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您怎么能說這種話呢？如果一個兒子不孝順自己的父母，那還算是人嗎？而如果一個兒子連孝順自己父母的機會都沒有，這不是為人最大的悲哀嗎？倘若真的如此，您的兒子一定會在懺悔中度過后半生的。娘，您忍心將如此大的痛苦給你的兒子嗎？

兒子不要！

富爹窮娘

姐打來電話說：“兄弟，爹聽說你現在都成了專家到處講學了，他高興得不得了。”

“姐，咱爹就那樣，就愛說。”

“傻瓜，爹高興啊！親戚鄰居都被他炫耀了一大圈了，說自己有個了不起的兒子。”

我不是一個喜歡張揚的人，如果張揚能讓爹感覺是無窮的財富，爹，您就去張揚吧！

“那娘呢？”我問姐。

“娘啊，整天埋怨自己，總是說兒子都這么出息了，自己卻什么都沒幫上，還說自己花錢，窮得連自己的兒子都幫不上。”

“娘總是這樣。姐，沒事的時候，你就多陪陪娘。”

我不是一個善于吹牛的人，如果我的吹牛能讓娘感覺到她的兒子不需要她的幫助了，那，我會吹更大的牛，以求得母親永遠的心安！

（作者單位：蘇州大學附屬中學

江蘇蘇州 215000）

責任編輯 余志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