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安康

陳敏

孟達墓

京兆扶風人 在旬河對面山坡安了家

鄉音不來看 濤聲只從遠處過

太極城降低高度看著你 卦象每天在心里

高處的風光 只有痛楚的心底看得清

司馬懿的馬真快 首級傳報京都城

你沒了面目回家鄉

一會兒蜀 一會兒魏

還跟了劉璋一場

忙得自己的骨血沒處放

衣服坐在時間上 無邊的土壤走過來——

隆起一個大喉結 訴說比命還冤屈

真想走進衣冠冢里 和你說笑一場

隱忍驟然的風聲馬蹄

看你玉朗

記憶中的纖道

逆水而行 纖道

讓骨頭變鋼 血液飛揚的石窩窩

多少灘 多少水

一行足跡 高高低低

勒住了群山的口

纖夫 從不穿內褲

出汗出恭方便 不僅是省布

纖夫走不慣平穩路

喜歡走石坎坎上坡路 蹦蹦響

還是那個角度 有點斜

把偌大的都市拉回來

把肥皂花布洋油書本拉回來

漢江邊多了三個小漢口

原名叫蜀河 旬陽 白河……

那個山還是綠 還是蒼

那個水還是一會兒青 一會兒黃

襄渝鐵路十天高速一聲咳嗽

山河給改了

都說纖夫命硬 用力猛

在那邊還是光身子屁股朝天拉繩子

還是那個角度 有點斜

拉得人心疼

早春的目光

一路清風送爽 一路

早春的目光

漢江畔 無言的水汽 有點濛

還有卵石 小魚 青綠的水草 有點慌

給你一個飄渺的躲藏

水至清 且至悠

手和腳一齊用力 起伏的影子

多像年輕的模樣

自己看自己 有點起皺的瀲滟動起來

動起來......

水真是個好兄弟

給你熱 也給你涼

欸乃聲 槳聲 抑或直抵心窩的漢江號子

有些粗礪 有點傷……

響起了 響起就響起吧

你毋須抬頭——

洗衣裳 洗衣裳

水從西邊來

船舸帆影拴個繩 再把濤聲折進去

祈愿安康

水從西邊來 是過客

她要去大海 走親戚串串門

不小心濺出三五滴 淹了城 傷了人

府衙州衙縣衙大門 一會兒南

一會兒北

只望天 土筑的肩膀擋不住水

碼頭都是水做的 比船高

根根兒長到石縫里 比水強

還有一根鐵打的錨

看如今船都去了高云端 像月亮 搖啊搖

外婆家的柿子又紅了

沁甜的紅瓤子 多像迎風破浪的長燈籠

一串串

巴山深處

石碑不敵歲月

一字一句啃吃得斑駁

粗礪的身軀上

沒了體溫 看不到肉身的肌理

只有青色的山巒站到深處

遮風擋雨

兩旁的楹聯更要堅強：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好像昨天剛剛裱糊 尚有余溫

鐫刻的深處殷紅似血

他從哪里來

新修興安府志鎮坪縣志沒有記

仿佛他故意留下的白

他還把我們故意放到夏天的高處

看看他的背影子

再想想我們自己的淺薄

再想想張繼的詩歌 有多美

漢江女

抽萬寶路煙 喝茉莉花茶 蹺起腿

撣煙灰的動作上過民國年歷畫

比畫還美

用人丹 也用虎頭牌清涼油

還用可人的指甲花和鮮紅的口紅

纖纖玉手涂抹

舊時光的拇指和每一天的櫻唇

妖嬈的身段活過來

動起來的蘭花指 虛空中點撥一 或是二

一江水的蔚藍 還有緋紅聚攏來

江邊吊腳樓腿太長 跨過了山河幾道坎

早已走到了山后頭

他黢黑的手膀子 攥著一把黑沙土

還想再動一動

替她抹在前額頭

鋒面雨

秦嶺以南的鋒面雨

面孔一直朝低

向上的枝條想著陽光 村莊腳丫朝下

趕路的桑葉子長出蜜 再是蠶寶寶壓彎腰

兩腿泛起的褐土漿 濺上她裸露的臉

雨水中好像有些事物發生了

炊煙躺到屋后老竹林里 斜斜地看出微綠

茫茫細雨自顧自 不理他

抹去經年的陳谷子 灑出今春的黑芝麻

每一粒籽種 比雨大

風雨聲一句句抵達心底 從不過秦嶺

山腳下的溪流面孔柔和 泛出魚肚色

向著東方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