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條裙子終究就是一條裙子,真正的挑戰是怎樣不斷將其翻新”——跨越70年時光、經由七位設計師之手,在“CHRISTIAN DIOR:DESIGNER OF DREAMS”大型回顧展開幕之際,DIOR時裝屋向我們敞開了檔案館之門,讓我們近距離觀賞每一代高定大師所書寫的傳奇。
一個歷史性的時刻,一個被反復講述的故事,于1947年以“New Look”開啟的時裝傳奇該如何用新穎的方式再現?70年后,這就是即將于巴黎裝飾藝術博物館(Les Arts Decoratifs)開幕的“Christian Dior:Desianer of Dreams”回顧展的策展人Florence Muller與Olivier Gabet所面臨的挑戰。
“我畫了花樣女子,有著圓形的雙肩、女人味十足的飽滿胸部和婀娜多姿的腰身,在如花朵般綻放的豐盈裙擺之中。”到了Christian Dior書寫自傳時,他將自己風格的基礎描述得如此平淡無奇,放到今日也只能令人欣賞其優雅,感受不到它當時所引爆的一切。
因此,兩位策展人_致認為,這位設計師的名字雖已享譽全球,但背后依然隱藏著鮮為人知的一面。“Dior擁有長久且豐富的歷史,可能很多人已經遺忘,可能未曾熟悉,又或許以為自己已經知道,但他的人生與這座時裝屋的真實歷史卻非同凡響。”Gabet解釋說。
博物館上一個關于Christian Dior的展覽曾在1987年舉行,借用Gabet的話,“三十年都不止是一代人!”一方面,新展覽會以規模取勝,在近5,000平方米的空間里概括性地涵蓋超過300套高定服裝、時裝攝影、插畫、藝術文物、草圖、書信等。“我們有機會去揭秘鮮為人知的故事與作品,建立關于Dior的全新視角,而當中一項則是頭一回,每位掌舵時裝屋的設計師都會按照年代順序有各自的空間來呈現他們在Dior時期的作品。”Muller補充道。
夢想之設計師
回溯籠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陰影下的巴黎:物料短缺,300萬工人罷工,自1939年開戰,女人們被迫穿上節省面料的黯淡設計。在Dior先生眼中,那些“雙肩寬闊得像拳擊手一樣”的夾克與直筒短裙簡直讓女人看起來如同“女士兵”。對于這位來自諾曼底富貴家庭的42歲的靦腆紳士來說,他的使命就是為女性找回她們原有的魅力。
1947年2月12日,美國版Vogue時裝編輯Bettina Ballard在自傳中記載了Dior的首秀,“第一個女孩快速走出來,嫵媚地搖擺,在擁擠的房間中旋轉,褶皺裙擺猛烈飛起打翻了煙灰缸,而我們所有人都坐在椅子前沿,渴望不要錯過這個重要時刻的任何點滴。”
從一開始,“New Look”的影響力就遠遠超越了任何審美上的革新——法國詩人Jean Cocteau曾打趣它有如同原子彈般的威力。它的沖擊力在于,滿足了戰后女人們對于丟失的美好事物的渴望,帶著她們回到戰前的桃源時光,借此還原巴黎作為時裝之都的地位,也順帶拯救了法國時裝產業。一夜之間,Dior先生成為法國的救星,甚至在媒體看來可以與戴高樂相提并論。1957年,手持剪刀的他成為第一位登上美國《時代》雜志封面的時裝設計師。
然而這個“新穎”的輪廓所承載的懷舊感也并非沒有爭議。“當時真的很奢靡,”Dior先生的徒弟Pierre Cardin曾解釋說,“在蒙田大道和皮佳勒都有抗議,街上站滿了人,‘太可恥了!’他們會尖叫,那時我們食物還有限定,它顯得太過分了。”(幸好“浪費面料”的Dior先生背后的投資人是法國首富級別的面料商Marcel Boussac。)另一方面,Dior推崇的嫵媚身形需要靠窄小的胸衣呈現其效果,對于經由數十年的反抗讓女人得以從這些綁縛中解放出來的女權主義者而言,簡直就是一個恥辱。遠到芝加哥,都有舉著“焚燒Dior先生”標語的抗議。
這些聲討雖轟動一時,卻最終淡去,因為“New Look”的批判者們徹底低估了女人愛美之心是多么強烈。英國貴族及著名小說家Nancy Mitford是Dior最早的擁戴者之一,為此她愿意付出偶爾被路人羞辱的代價。(早前在著名的“Rue Lepic”事件,身著那些豐滿裙裝的模特甚至已遭受巴黎市民們憤怒的襲擊。)“你聽說了這個‘New Look’嗎?”Mitford當年興奮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你的胯部要被墊起,腰部要被擠壓,裙擺夠到腳踝,太幸福了!”誘人的設計以及那么一絲丑聞就此成就了這個初生的時裝屋之名。
“在很長一段時間,Dior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時裝品牌。”Muller指出,“到了50年代中葉,它占據了法國奢侈品出口的55%。”而時裝屋后續的商業成功也來自創始人敏銳的推廣頭腦——“時裝必須不斷翻新”這個構想背后的“罪魁禍首”就是Dior本人。自第一年推出兩個取名“Corolle”的系列后(法文“花冠”的意思,由此證明他對于花朵的喜愛),Dior再也沒重復過任何一個廓形。季復一季,新設計的出現都會立馬讓以前的“過時”,渴望時髦的客戶們則只能永遠追隨其后。
然而無論后續的“H”線條、“Y”線條等如何變化,直到他在1957年突然暴病辭世,Dior廓形的女性化始終未曾動搖(但就像他所擔心的,也都未曾超越“New Look”當初的震撼)。“Dior先生職業生涯只有十年,如此短暫,但他奠定了設計的詞匯與語法,供后來的設計師們去把玩,創作了持續的宗譜,亦是風格。”Gabet贊賞道。“偉大的Dior傳統會繼續!”
Dior先生欽點的繼承人,年僅21歲的Yves Saint Laurent在1958年初展示了他的第一個系列。此時,Dior已晉升為國寶級的存在,從圍繞著時裝屋總部的人群到沙龍里等待的時尚媒體,這場時裝秀成為國際上的大新聞。終于,大家松了一口氣,“偉大的Dior傳統會繼續!”第二天的報紙頭條如此宣稱。“今天所展示的系列讓Dior的繼承人Yves Saint Laurent成了法國國民英雄,并保證了Dior所創辦的時裝屋的未來。”《紐約時報》寫道。
身材瘦長、害羞到“抱著墻走路”的Saint Laurent的個人風格與Dior先生同樣低調,但唯獨在設計上,他體現出了自大與自信。第一季推出的“Trapeze”線條,以更年輕的姿態讓Dior以往的拘謹變得放松,備受好評。然而這股少年力量開始失控,Saint Laurent逐漸反叛時裝屋象牙塔般的存在,受正在醞釀的學生運動的啟發,試圖將街頭上看到的時裝帶進至高品位的高定沙龍——這個由中年設計師和中年客戶們組成的成熟世界。
1960年,以巴黎左岸beatnik學生“低俗”時裝元素為靈感的系列被視為一個災難,其先鋒精神沒有得到客戶們的賞識。在僅僅發布六個系列后,Saint Laurent被穩重的Marc Bohan替代。(深受打擊的Saint Laurent重振后在第二年開啟了自己的時裝屋,并于1966年推出首個成衣系列,革命性改變了巴黎時裝的面貌。)
往往被人們忘記的則是從1960到1989年掌舵時裝屋的Bohan,也是迄今Dior任命最久的設計師。在近三十年的職業生涯中,他不斷推出毫無差池、毫不冒犯的優雅服飾。“Bohan的設計詮釋著60、70年代名流們生活的美好與華麗。”Muller說道。而從設計師多年來的采訪不難發現(“下一季不會有什么時尚革命”“品位是從不讓人震驚的藝術”),Dior在他絕對“好品位”的把控下成功為女性提供端莊的安全感——1961年,獲得最佳奧斯卡女演員獎的伊麗莎白·泰勒,1962年,美國新總統夫人杰奎琳·肯尼迪出現在電視里的白宮之旅,都在重要的時刻選擇了Bohan的設計。
Bohan退休后,時裝屋迎來了第一位非法國人的創意總監Gianfranco Ferre。他深受自己家鄉輝煌的意大利巴洛克風格的影響,以隆重輪廓的設計而聞名。然而對于剛剛見證日本的解構主義以及年輕成衣設計師紛紛崛起的時裝界,Ferre的繁瑣與華麗似乎代表著一個即將滅亡的年代。
1996年,英倫設計師John Galliano取代了Ferre,他被寄予厚望,希望憑借他的狂妄與魄力讓時裝屋的“貴婦”形象翻新。而在顛覆之余,Galliano與Dior之間存在著顯著的共性,與品牌創始人一樣,他深信夢想的魔力,熱愛汲取歷史性元素,并認可風格應該建立于女性魅力的基礎之上。他所做的就是放大所有——性感、奢華、幻想,在他塑造的時裝夢境中,一切都被推到戲劇化的邊緣。
“我絕對是個有強迫癥的人,”Galliano在2003年的《紐約客》采訪中曾說道,“無論我做什么都要一直推進到不能再做下去的情況。”在他的任期,Dior時裝屋再次經歷了其設計引發的暴動——2000年,為抗議Galliano備受爭議的“流浪漢”系列,Dior總部被人群包圍,連防暴警察都出動70這種高調的行為,外加對明星文化、品牌推廣等摩登商業手段的敏銳直覺,令Dior在Galliano的率領下回歸潮流浪尖,從全世界32家店鋪拓展到今日為人熟知的國際大牌。
2012年,接任其位置的比利時設計師Paf Simons帶來了喧嘩之后的平靜,他將Dior的線條與輪廓還原到更人性化的環境之中。“于我而言,專注于高定和它古老的方面非常奇怪,”工業設計出身的Simons曾說道,“我覺得將它與當下的生活方式聯系在一起更具挑戰性。”但在大眾眼中的極簡與前衛之余,Simons的世界觀也富有時裝屋標志性的浪漫情懷,“我癡迷于花朵,與Christian Dior一樣。”
“每位設計師都有獨特的創意符號,個個才華橫溢,但都是以Christian Dior所建立的理念為基礎展開,因此構建了時裝屋的連續性。”Muller總結道,“真正引人注目的是每位設計師的作品也同時呼應著他們所生活的年代。”
簡潔與夸耀
大型回顧展的結構往往都以年代順序排開,但這次展覽會突破性地于主題性展廳以及按照年代劃分的展廳之間切換。第一部分將運用私人物品、信件、藝術品、照片、畫像等呈現創始人的人生與作品,后續進入以其核心風格為主題的幾個展廳。第二部分,則由“New Look”持久的影響力開始,隨后呈現每位繼任者作品的六個展廳。
然而,在如此高產的時裝屋數十年的作品中(就Dior先生而言,每季都會展示約200個設計),如何篩選出最值得關注的設計?“至關重要的是我們決定不展示任何成衣設計,只專注于高級定制,雖然這已經是個龐大的領域。”Gabet說道。畢竟,在巴黎僅存的歷史性高定時裝屋中,唯獨Dior跨越如此長時間、經由如此多設計師之手而從未中斷過的高定傳承。“于無數年代及無數人而言,Christian Dior象征著高定本身,與其精髓同義。”他補充道。
展覽的結尾會是一個華麗的晚禮服展廳,結合了諸位設計師在這一領域的杰作。從勵志要把每位女性打扮成公主的Dior先生起,相信這些無以倫比的作品能滿足大眾心目中對巴黎高定的固有印象。但在吸引關注的震撼設計之外,該如何維持一個完整的敘事,也是對策展人的挑戰。
“簡潔與夸耀——這是Dior最大的兩個軸線,”Muller說,“當中篩選很困難,你必須要融合兩個標準,典型的設計與罕見獨特的創作。”她特別指出幾個日裝設計,比如出自Yves Saint Laurent手的“Hazel”裙裝,它們可能第一眼并不出挑,但她欣賞它們以簡潔內斂的概念出發,通過廓形的呈現,依然迷人。
“一條裙子終究就是一條裙子,”Gabet說道,“真正的挑戰是怎樣不斷地將其翻新。”70年之后,時裝屋迎來了首位女性創意總監Maria Grazia Chiuri,而在這位現任設計師眼中,Dior的“女性化”不能再僅限于輪廓上的表現。“我們對異性的看法或多或少都有幻想成分,”她在《Vogue服飾與美容》的采訪中說道,“但就我們自己之間看來,可能更親切。”她敏銳地意識到,如今的女性渴望的是多樣性以及挑選自己風格的自由,因此在她的首個高定系列中,神秘女郎、柔美仙女、中性酷帥皆有出現。
“Dior時裝屋歷史如此長久,是因為女性化之愿景的每次重生都發生在一個不變的框架中。”Muller談及設計師們之間的區別時評論道。所以即便后續的設計師們對女人的形象各有定義,風格天馬行空,有時甚至與創始人的初衷相悖,但在Dior這里,女性——她的身材、她對美的向往、她的幻想——是永遠的要旨。
“Christian Dior:Designer of Dreams”于2017年7月5日至2018年1月7日在巴黎裝飾藝術博物館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