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是熒幕里充滿荷爾蒙氣息的男人,在演員的道路上品味著酸甜苦辣不同滋味;是生活里家庭的支柱,也對家人有著強大的依賴,努力守護著幸福,鐵漢柔情是對他最好的注解。
從高密到北上廣
對朱亞文的采訪是在電話里進行的。已經快要晚上10點,他剛剛結束工作,聲音隔著設備,比以往聽到的多出一層粗糙的毛茬兒。今年年底,他的新電視劇《合伙人》將要播映,那是三個80后男子在電子商務時代創業的故事。不比以往角色大多富有攻擊性和拓展欲,《合伙人》里的古冬青會是個安全和穩定的男人。從朱傳武到余占鰲再到趙小亮,這幾年朱亞文在積極調用著自己的不同面:犀利的、狡猾的、可愛的、陰鷙的……對于打法多變的原因,他敘述得很坦白:“啊,我確實希望能夠在現代劇市場站穩腳跟。說實話,這幾年影視劇市場的變化很大,如果你一直只在自己擅長,或是大家以為你擅長的事情里,或許是要走下坡路的。進行全方位的嘗試,你輸,就當你從來沒做過,一旦你贏了,可能贏得的是一個全新的空間。”朱亞文喜歡用語氣詞“啊”來開始一段談話,但每回答完一個問題,他又常常利落地一言不發,沉默地等著對面的人消化。
要進入新軀殼舒展拳腳,必定要允許自己被角色刻下真實的痕跡。朱亞文說:“比如余占鰲,給我留下了非常大的身體負擔。我從原來的140斤增重到160多斤,后來又得把身上這一層笨拙的氣息去掉,一個角色會給予你一段時間非常大的精神習慣和肉體習慣,所以他來得不易,走得也難。”在余占鰲之后,人們尤其喜歡使用“行走的荷爾蒙”來形容他,于是問他是喜歡在討論起某一種類型的角色時被第一個想起,還是觀眾每次都會說“他竟然能演得出這樣的人”?“可能是后者吧”,朱亞文說,“怎么說呢,我會特別害怕別人看我的眼神是你不過如此,或許大家對你創作同類型的角色有信心有認知,但是這種信心和認知出于的是一種商業的保護,而不是一種對于創作的期待。當我落入這種境地的時候,我就會非常不甘。”他并不害怕暴露在這個層面的爭強好勝,因為“以別人為目標,最后較勁的都是跟自己”。
收斂掉高密大地上最原始喧鬧的生命躁動,他成了《北上廣不相信眼淚》中的趙小亮。朱亞文很偏愛這個在鋼鐵叢林中摸爬滾打的男人,“趙小亮其實是把我這么些年對于在都市生存當中的那種野性釋放出來了。他在挑戰一些不可告知的經濟密謀,他有一種都市的反抗精神。他身上有我們剛來到北京,剛進入行業那種非常掙扎的感覺。”合作過的演員胡靜曾評價朱亞文“處理感情戲有分寸,同時爆發力非常強”。聊到是否已經可以做到張弛有度,朱亞文連著說了一大串“沒有沒有沒有……”。“演員一輩子都在控制,我不認為演員有什么是可以拿出來夸耀的,因為所有一切都是角色賦予的。”在角色面前,朱亞文把自己放得很輕很低,唯一自認為稍微值得被肯定的,是自己“一直在堅持每一次都和角色進行嚴肅的對話”。朱亞文說:“面對角色,對照自己和他的差異和不足,在創作的痛苦中提取快樂,在快樂的時候提醒自己應當嚴謹,但不要有過多的預設去強勢把控,因為還要迎接現場時刻出現的新鮮的東西。在這個過程中,我已經是應接不暇了,哪里還有那么多的空間和時間去設計自己的結果?”演員沒有一勞永逸,或許全心投入的創作,本就是不大可能以結果論優先的。
演員的滋味
在《紅高粱》里,朱亞文一直記得一個片段:余占鰲在高粱地里滋生了情欲,九兒情急之下踢了他一腳,余占鰲大喇喇地吼,不干拉倒!“當時九兒看了余占鰲一眼,可能這一眼,在九兒的視線中,這個男人比她面前的命運要好一些,這一眼對這個男人而言,看到的又是一種默許……”這一眼,是朱亞文和周迅聊出來的。在朱亞文看來,《紅高粱》在電視劇里只有一個真正的一號,“她駕馭了余占鰲這樣一個男人,駕馭了那個時代最強的生命,我希望展現出余占鰲這個角色對九兒的一種承載感。”盡管一閃而過,朱亞文也并未松掉對于培養觀眾的渴望。“我更希望能有一些戲帶給觀眾的是一些共鳴,或者是一點點的思考,哪怕只有一點點能夠給予對方力量,或者是希望,或者是愛的提示。這樣,我會覺得更有滋味兒一點。”朱亞文敘事的方式像一部譯制片,也很像那個常以“我同××講”為句子開頭的黃金時代。他曾在電影《黃金時代》中演過文人端木蕻良,探索到了劇本沒有觸及的一個細節。“端木蕻良和蕭紅在武漢結婚的那場戲,他和蕭紅在情感上處于被動,再加上來的沒有至親,只不過是一些武漢地區的朋友和遠親,這段婚姻是不被祝福和肯定的,在這樣的一個局勢下,他選擇了接受蕭紅,但是蕭紅當著所有人的面,袒露她是因為和蕭軍的戀情失敗之后才選擇了他。我覺得對于一個再軟弱的男人,這也已經到了一個自尊的底線了……”一個瞬間,無路可退,于是我們看到朱亞文飾演的端木突然背過身去,掩面而泣。“其實在那一刻,當我轉身過去,許鞍華導演也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我說,許導演,我并不是在刻意地強調著什么,但我覺得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地縫。”他更在意的,是這種人性不人性、文字不文字的一種演員站在中間的解讀。”
朱亞文太專注于角色和表演海面下的隱藏冰山,于是問他:“你會懷念一個不商業化的時代嗎?”他長長地舒氣道:“啊……說實話,我是懷念的。”他說:“我出道算早,那個時候跟很多非常優秀的老演員在現場一起工作、一起討論的時光,總感覺那個畫面像夕陽西下,暖暖的,是那樣的一個狀態。”朱亞文覺得,現在的自己有一點被裹挾進標準化的加工車間了。原先的一些藝術積累被透支著,所以他努力讓自己去放慢腳步。在人與人的相處中,“能多提煉一些,而不是去復刻別人的一些包袱和梗,再博大家習慣地一笑。”演員這個職業,讓朱亞文永遠覺得自己是“廢柴”。職業化的角色,可以從拍攝手段和技術上去補足,但是精神世界的接近往往最為困難。“反正這個過程中總是會痛罵自己很多回”,因此他不允許自己遠離能汲取養料的泉水。要看的下一本書,是他行李箱里放著的著名編劇宋方金的新作《清明上河圖》。之于電影,他擁有金牛座的固執毛病,“在別人都說某一部電影好的階段,我會把這個電影放很久,在他們看的時候呢,我總會去找一些特別‘隔路子’的電影。”他最近喜歡的電影之一是圣丹斯電影節的獲獎作品《無處為家》,不避諱對行業的討論,他說,這里面的女演員是中國女演員中的稀缺品種。
有處為家
幾乎每位記者都會問及朱亞文成為演員的原因。他迅速完成了標準作答,但隨后提起因成長從業離開的蘇北家鄉,朱亞文安靜了一會兒。在大約10分鐘前的訪問里,他說自己是個對周遭非常敏感的人,但是善于克制和記錄。這個時候,他或許就克制了一些關于家鄉的情緒,并把它們儲藏進了倉庫。經過思考后的描述,猶如一篇小說的開頭:
“印象里我們那個城市冬天特別冷,甚至比北方還要冷,那種冷是讓我沒有任何留戀的,因此我特別希望能給家里人帶來溫暖,哪怕給家里多買一臺空調,買一輛小車,就是希望能幫助他們擺脫那份寒冷。”
“蘇北人嘛,民風彪悍,言語間的調侃也是很粗糙和直接的,所以我來拿捏這種北方人的粗喇喇的感覺也是比較簡單。那種冬天的記憶對于我的性格,本身有非常好的鍛造。我的父親原本是軍人,我是在一個很苛刻的家庭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因此我的性格也是鍛造式的。”
苛刻家庭中成長的孩子,大多一方面會變得極為聰慧得體、合乎時宜,—方面又渴望毫無保留地有機會去寄托情感。朱亞文說,自己的內心是很脆弱的,“我對于太太和女兒有非常大的依賴,因為我覺得我太需要這個了,我太需要為了一些守護的東西去努力和奮斗了。”朱亞文的女兒哈哈剛滿兩歲。在非常想下車玩耍時,她甚至已經會運用自己的小九九說:“爸爸,你要不要下去,哈哈陪!”“那一刻我跟我太太兩個人定在車里了。可想而知我們現在在家里是一種什么狀態!最初成為父親的時候,我有一種不負責任的喜悅。你根本沒有想好,回到家里我也在依照我自己的性情陪她玩耍,對于女兒生活細節的料理,我遠不及我的太太,對于女兒微妙的情緒變化,我也捕捉得沒有太太準確,所以我一直在跟我的女兒一起成長。”聊起家常,朱亞文大方地打開了自己的記憶庫。“有時我和女兒玩的時候,當我的太太在說話時,感覺是我和我妹妹在一起看我媽。那一幕好像中國電視劇里還沒有過,我特別希望能把這一幕傳遞給觀眾,因為這個太真實了。”家庭的和睦和親近,是朱亞文以近乎患得患失的心態經營的結果。“當別人在計劃分配你的時間的時候,總覺得你綽綽有余,但其實我特別害怕自己一時的自以為是,讓我錯過一些瞬間。”他已經絕不會去揮霍什么了。每周朱亞文都會和太太沈佳妮單獨出去一天。“我既是她的愛人,又是孩子的父親,但是我不能因為有了孩子讓我們之間愛人的關系變得刻板和嚴肅,我們也都需要彼此柔軟下來,給對方充電。”
訪問最后的問題是,能描述一下你理想的未來生活場景嗎?
“啊……”,他再次長長舒氣,“我希望有一天,我的孩子無論碰到怎樣的痛苦,無論什么時候,都可以誠實地、親切地、勇敢地和我交流,我現在能處理好和父母的關系,和愛人的關系,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將來我能不能處理好和我孩子的關系。但是我很愛她,我生怕這種愛成為一種傷害。因此,這就是我對未來的向往吧。”一切靜止,他穿過人群開始追尋自己。天臺、空曠的廠房充斥著他的身影。關注我們VOGUE MINI APP,VOGUEfilm微信公眾號,跟隨朱亞文一起在時裝隧道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