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政治思想體系初探

《老子》一書與《論語》在文體上有相似之處，即全書不是一本主題明確、邏輯明晰的書，而是由許多零散的語句組成，因此，從文體上看，《老子》一書的體系性并不明顯。但從思想上進行分析，可以發現，老子的思想卻是深邃而連貫的，本身具有相對完整的思想體系，因此，本文立足于對老子的思想分析，探究老子思想的體系性，從老子的思想體系出發，引申出老子的政治理想。

一、老子思想體系形成的基礎

1、現實基礎

老子生平的記載很少，除了《史記》中有一段記載外，其他都不太可信，通常認為，老子是周守藏史之吏，因此對于春秋之世的經驗和歷史都有十分的累積。因此老子的思想主要都基于對現實的觀察，哪怕是最最抽象的道，也有其現實基礎，這個現實基礎既有對天下大勢的觀察，也有對日常生活的最直接的感悟。

一是對天下大勢的觀察。老子生活在春秋時期，那時天子式微，諸侯勢力大增，征伐不斷，天下大亂，百姓流離失所，老子對其有最直觀的感覺，“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后，必有兇年。”（三十章）這種感受老子和孔子都有，但是他們卻做出了不同的選擇，孔子認為亂的緣由在于禮崩樂壞，原有的秩序無法維持，才會出現混亂。而老子卻認為，原有的秩序本身便是不好的，“大道廢，有仁義；慧智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混亂，有忠臣。”（十八章）“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三十八章）所謂的禮治秩序全然不可取，是不得已而為之。

二是對日常生活的感悟，老子說的道、無等讓人難以捉摸，他自己也說“道可道，非常道。”（一章），道是抽象的，但是我們卻依然能感覺到它們，因為老子的思想是從他對生活的感悟中來的，“因為這種神秘感主要來源于‘道’的不可確定性，而‘道’的不可確定性的實際來源之一，又主要是具體運用中的多樣性與靈活性。”這些對自然現象以及生活的觀察，常常能引起我們的共鳴，從而達到對老子的體悟，像是“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十一章）這些感覺是多么地直觀，這也使得老子并沒有成為完全抽象的思辨哲學，老子始終沒有脫離中國文化的根基。

2、對人之認識

對人的認識是老子思想的基礎之一，這與西方的人性論不同，因為老子本身并沒有對人性做出價值評判，而只是對人做了最冷靜客觀的分析，以此作為圣人之治的手段。他認為最重要的是人的低層次欲望，即衣食方面，而對于更多的欲望，則應該得到遏制，“是以圣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三章）“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存此。”（十二章）由此，老子引申出了他的愚民思想、無的思想等等。

二、“道——術”思想體系

《老子》的語句十分零散，但是在思想上卻還是有一個比較完整的體系的，這就是道與術之間的對應關系，因為老子教人用術，因此朱熹認為老子最陰毒，李澤厚也認為老子是一種“君王南面之術”。但通過對老子思想的分析來看，老子雖然用術，卻并不陰毒，也不是君王南面之術，這只是理論在實際應用中所造成的分離而已。就如同《論語》講重禮，卻并沒有說一定要恪守三綱五常，但是儒家被作為主流的意識形態后，這種狀況就出現了，儒學的政治趨向與儒學的政治化（意識形態化）并不等同。所以說，老子雖然講用術，但是這種術的目的并不是為了奪得政治權力，謀取個人的私利，而是為了結束亂世，形成一種新的秩序，達到圣人之治，小國寡民，雞犬相聞的狀態。

（一）道

蕭公權認為老子思想的基本概念有二，一是反，一是無。但從《老子》思想分析來看，這還不是老子思想中最根本的，老子思想的最大特點就是抽象出了一個道，而由這個道引發出了一系列的思想，并由此而得出了圣人治國馭民之術，最終提出自己的政治理想。因此，老子思想最基本的概念應當是道。

老子開篇言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一章）這一章我覺得放在最先，并不是偶然，雖然《老子》同很多中國古代的思想著作如《論語》一樣沒有特別完整的邏輯，但這并不妨礙第一章發揮提綱挈領的作用。這一章主要講到了兩個重要概念，一個是道，一個是無，道與無是老子思想的最核心的部分。

1、道的內涵

道是什么？有人說道是規律，有人說道是宇宙的本源，有人說道是一種沒有形體的物……其實老子自己就說過了，“道可道，非常道。”（一章）那么只要能指出道是具體的什么東西，那道也就不是道了，道本身就是一種朦朧的抽象，是一種形而上的，因此無法討論出道的內涵來，只能通過道的形態以及表現去感知它。

2、道的形態

道是一種朦朧、抽象，是無名的，無名是指它不可被名狀，也就是不能被具體化，“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三十二章）但是我們為什么知道它是道呢，是因為我們想要感知到道，也希望天下能行道，因此強為之名，用無、大、根、恍惚、窈冥等詞來形容它，這就是道的形態。

而這種形態是一種虛空的、無限的，“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四章）“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三十四章）道周行而不殆，永無止境，從而才能達到一種絕對自由的狀態，莊子等后來的道家繼承者的思想，很多都發源于這個虛無的，無止境的道，由這種對這種道的感悟中獲得了精神上的絕對自由，從而追求道，渴望脫離人世的糾纏。

由上觀之，道的本質其實是無，無名、虛空、無限，都是無，道的本質是無，無則生發出自然來，由此形成了一個體系。

3、道的作用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四章）這里提到，道是萬物之宗，這個宗，應該有兩層意思，一是指道是最原初的狀態，是萬物之始，二是指道可以生成萬物，而這種生成的過程，不是一種主動地，而是一種自發的過程。這種自發的過程，就是道自然生成萬物的過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四十二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二十五章）

道起著根據的作用，縱觀《老子》，老子經常在提到了道及其相關的形態后，都會提到圣人之治，這其實就是教圣人由道中感悟出治天下之術來。老子并不是一本形而上的哲學著作，而是有政治目的的，老子觀察天下大勢，體悟人之根本，他也希望結束亂世，希望人們能夠獲得安平的生活，而他認為要結束亂世，就是要行道，而要行道，圣人就必須應用行道之術。因此道是起著一個根據的作用的。

（二）道——無——自然

道的本質是無，由于道與無之間這種密切的關系，因此它們不可分地構成了老子思想的根本，而無也表現在各個地方，像是自然、無為、虛空等等，而無引發出的便是自然，這個“自然”并不是自然界，而是指“自發，自生”，這是一種不加人為的外力，自然生發轉化的過程，不加人為的外力，就是無，也就是說自然是指本身就蘊含一種演化的力量，而無需再做任何人為的事情。

（三）術——反、弱——不爭、適度

老子由道引申出術來，也就是圣人的治國馭民的手段，而這種術主要有兩個，一為反，一為弱。反通常認為有兩種含義，一是相反，即相互轉化，一是復歸，復歸是“反者道之動”最想表達出的意思，因為只有復歸一是表達出了轉化的意思，二是復歸更體現出了老子在無、有之間所做出的傾斜性的選擇，因為復歸是要復歸到無的狀態，而不會是復歸到有的狀態，因為有是和現實中的亂相互聯系在一起的，“歸根曰靜”（十六章），“繩繩不可名，復歸于無物。”（十四章）“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二十八章）而相互轉化是體現不出這層意思的。也就是說，反是和無聯系在一起的。

而弱也包含著很多的內涵，包括虛、靜、柔、弱、下等等，首先是描述弱的形態，老子用了許多語句來形容弱，在人是要愚，要弱，“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其未孩。傫傫兮其若無所歸。眾人皆有余，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哉！沌沌兮！”（二十章）“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七十六章）在萬物則為不能則不為，柔弱，“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二十四章）“萬物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七十六章）老子中多次提到的水，嬰孩等等，這些在常人看來都是最弱的，卻恰恰是老子所希望達到的狀態。

而要達到弱，就要通過兩個方法，一個是不爭，不爭就是不要人為去改變弱的狀態，不要爭強好勝，要順其自然。“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八章）“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六十六章）而要不爭，就是要掩藏自己的真實意圖，以待時機，使天下莫能與之爭，“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與之。”（三十六章）一個是適度，因為一旦過分，萬物就會發生轉化，這是一個自然的過程。“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梲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九章）不爭和適度，都是要守弱，保持最本初的狀態，任萬物自然演化，而不為了爭強，爭利而改變自然，由此可見，弱與自然是相互對應的。

反與弱，其實就是接近于無的狀態，因此圣人之術的根本是遵循無之道，復本守弱，這是由無的狀態引發出了圣人的術，“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圣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為無為，則無不治。”（三章）“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二十八章）等等，老子之術的具體形式有許多，總結起來，就是老子的術就是以道為基礎的，而術主要包括兩大類，即反與弱，而守弱又包括兩類，即不爭與適度，而這又是依據無和自然的。這就形成了一個比較完整的思想體系，關系如下：

道——術

無——反、弱

自然——不爭、適度

雖然它們之間有著對應的關系，但在老子中它們又是各自滲透散布在語句中，是一個完整的整體，不能割裂開來看，這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是構成老子思想深邃的一個重要原因。

三、基于老子思想體系形成的政治理想

老子的政治理想與孔孟有同有異，同的在于二者都希望結束亂世，建立起圣人之治的秩序來，但是孔孟是希望建立起一種禮的秩序，這種秩序依靠仁、孝、信、義等手段實現。而老子依據他自己的政治見解，認為要解決問題，最主要是要行道，而要行道，就是要趨向無，如此則要任其自然，歸結為術，就是要復本守弱，而通過這種術和依據這種道與無，建立起的秩序肯定是小國寡民的，因為這是最接近于無，最自然的。“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六十章）“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人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民，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八十章）

四、總結

綜上所述，本文基于對老子思想體系形成的現實基礎與對人之認識的分析，從《老子》文本出發，探究老子的“道--術”思想體系以及在此思想體系基礎上形成的政治理想，可以看到，在《老子》零散的語句中已形成了相對完整的老子思想體系，從而增強了老子思想的邏輯性與深邃性。

（作者單位：廣西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