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例法推理下的同案同判障礙研究

人們對平等、法律的確定性、整體性與可預期性的價值追求，要求司法審判毋庸置疑做到同案同判。成文法國家存在法律語言的模糊性、法律內容的不確定性、滯后性、不協調性、不全面性、不周延性等問題，同案不同判現象往往不可避免。我國除制定司法解釋以統一法律適用傳統模式外，近年來借鑒判例法國家的判例制度與技術，確定案例指導制度以彌補成文法的不足，減少同案不同判現象的發生。研究判例法推理下的同案同判障礙，有利于客觀、科學地認識同案同判視角下我國案例指導制度，并為中國成文法體系下能否使用，如何使用判例來規范同案不同判問題提供理論和實踐上的指導。

一、先例并不形成明確的規則

在判例法國家中，先例規則常常是不明確的， 或者說雖然明確但卻往往是不完善的、不充分的，先例并沒有形成明確的規則。如何抽象出明確的規則？司法實踐中通識認為在事實結果的基礎上，結合判決理由和規則性闡述以確定先例規則。然而先例規則的確定過程中，往往存在諸多因素，使得法官并沒能抽象出相同的先例規則。何為必要的判決理由？哪些事實屬于關鍵事實？以上推理會因為法官不同的法律知識水平、邏輯能力、社會經歷等而得出不同的答案。規則性闡述需要法官高超的抽象技術與法律水平，與成文法抽象的法律條文相比存在明顯的質量差別。因此，先例中的規則性闡述往往不是先例規則的全部，而只是一部分；往往并不足夠抽象、明確。對于后案法官明確先例規則的工作而言，無疑會產生同先例抽象出不同先例規則的現象。總之，由于法官在先例適用中的主觀性，包括個人法律知識水平、判案經驗、政治偏好等，先例自身所包含的大量信息和語言的模糊性等因素，不同的后案法官也可能得到不同的解讀，帶來更大的同案不同判的裁判結果空間。

二、先例中往往不僅包括一種意見

在判例法國家，案件的判決結果是根據法官的多數意見作出的，然而基于司法民主、審判公開、審判獨立原則的影響，在公布的先例中，不僅有正式意見還包括不同意見。判決中的不同意見并不像正式意見一樣，不能成為后案法官遵循先例的依據，僅具有說服性的地位，此種意義而言并不能影響同案同判的效果。

然而，不同意見還具有重要的法律反思價值。第十一任首席大法官休斯所說：“作為終審法院，制作反對意見是對法律反思精神的訴求，是對未來智慧的訴求，它使得后來的判決可能糾正法院所犯下的錯誤”。一些法官針對多數意見提出的不同意見，往往是對某一法律問題超時代的文明、科學觀點，隨著時代進步最終為更多法官而認可，并通過正當的法律程序來修正先例、改變先例、甚至是推翻先例，這樣便產生了同案不同判。

三、限制、擴大先例

通常情況下，前案法官們通過先例中的判決理由、規則性闡述、判決結果等環節，對先例規則的語言、原則、立法目的等均有明確的限制與解釋，以使后案法官在遵循先例的過程中做到同案同判。然而后案往往在事實方面與先例存在或多或少的不同點，法官往往根據初步確定的先例規則類比后案與先例的異同，對于不同點作出“有意義”、“無意義”、“有意義仍適用”、“有意義不適用”的推理結果，從而實現了通過后案明確原先先例適用的模糊地帶，縮小或擴大先例的適用范圍，最終修正了初步確定的先例規則。

法官在限制或者擴大先例的過程中，對同案同判原則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從理論上看，限制或者擴大先例都是對先例模糊適用地帶的解讀，是為了準確實現同案同判的關鍵步驟。德沃金認為法官堅持“建構性解讀”、“整體性法律”基礎上，能得到唯一正確的解讀——“唯一正確答案”。然而以法官們擁有至高無上的智慧和精確的法律知識為前提的“唯一正確答案“，顯然在現實中很難實現。判斷“不同點”突破先例規則的力量，是遵循先例原則的難點問題。在此過程中，必然需要考慮后案適用先例規則對規則穩定性的要求，對當下社會價值、習慣、政策的要求等。當存在多個有意義的不同點時，還需要綜合判斷后案中的不同點結合在一起對初步確定的先例規則所具有的突破力量。因此，判例法中的法官往往可能受到法律理論、技術水平等影響，對后案中“不同點”的突破力量做出不同的判斷，最終影響了對先例規則擴大、限制解釋的范圍，導致同案不同判。

四、隱蔽性的法官心理與行為

除上述判例制度設置中的客觀因素外，隱蔽性的法官心理也是同案同判的重要障礙。波斯納在《法官如何思考》一書中對法官隱蔽性的心理有較多描述，“由于不同的經驗、氣質以及其他，兩位法官會經常分歧，但這并不表明哪位法官干得更好，盡管這可能深入理解某些會影響法官司法決定的因素。”那么，諸如法官們的性格特點、審判經驗、政治偏好等，或者是法官們厭惡異議的隱蔽性心理，是如何影響著法官的審判行為，從而影響著同案同判呢？

法官們為了實現自己的隱蔽性心理，往往會在審理案件的過程中采取一些行為，把同案處理成不同案，或者是將不同案處理成同案，其中最重要的處理辦法便是對案件事實的裁剪。如波斯納說到的：“法官有一種傾向，即在司法意見中以某種方式報告事實，使事實平滑地符合法律結論，或是塑造該決定將創造的這一先例”，“一個普通人可能認為某個事實對此案發生的事實全景很重要，某法官也許還是決定在司法意見中省略這個他認為無關的事實。”因此，出于隱蔽性的心理，有時法官會通過對后案中的事實進行一定的過濾和裁剪，以消除案件中起關鍵性作用的不同點。這樣，他就把實際上與先例不同的案件處理成與先例相同的案件，按照遵循先例的原則作出與先例同樣的判決，但是卻導致了實質上的同案不同判，盡管從文書中會發現毫無漏洞可言。或者是為了不適用于某先例，法官通過對手頭案件中案件事實的加工，把實際上可以消除的不同點進行相應的擴大，以區別于先例中的關鍵性事實，這樣就把同案處理成了不同案，同樣地造成了實質上的同案不同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