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寫作熱潮下高校新聞傳播教育路徑的思考

【內容提要】機器寫作雖然有很多優勢，但其劣勢同樣明顯。本文通過對機器寫作具體案例的分析，指出其在新聞價值觀的呈現和情感展現等方面與人工寫作的差距。并由此深入，探討在機器寫作趨勢下我國高校新聞傳播教育應如何培育人才方能達到既滿足市場需求，又符合新聞傳播教育規律的雙重目標。

【關鍵詞】機器寫作 新聞價值觀新聞傳播教育

科技進步為傳媒業帶來了深刻的變革，倒逼著傳媒行業的轉型和更迭：在媒介形態上，依托互聯網技術的新媒體與傳統媒體交融互通，逐漸形成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的融媒體；在產業布局上，自媒體的井噴式發展讓傳統媒體頻頻遭遇生存危機，2016年紙媒更是遭遇了全行業“斷崖式”的下滑；在生產方式上，移動直播、無人機以及虛擬現實技術的應用大大擴展了新聞生產的方式方法，筆記本+錄音筆+相機的生產模式正在被逐步取代。

傳媒行業的深刻變革也在影響著作為新聞生產者的記者。在我國，這個誕生于清末的行業經過了百余年的發展演變后如今正在遭遇空前的危機：首先，傳統媒體行業發展的寒冬致使許多新聞記者主動或被動地開始轉行；其次，大數據成為新聞行業發展的“奇點”，擁有數據分析能力的科技人員也成為了記者潛在的競爭者；最后，當科技發展作用于新聞生產者本身，記者已不再是新聞生產諸環節中最不可代替的要素，“機器寫作”已經從想象變為現實。

一、機器寫作正在顛覆新聞生產方式

2015年9月10日，騰訊網財經頻道發出的一篇題為《8月CPI同比上漲2.0%創12月新高》的報道引起各方關注，文末注明的新聞來源：Dream writer讓國人第一次知道了“機器人記者”已然存在。①兩個月后，新華社推出機器人寫手快筆小新，目前快筆小新供職于新華社體育部、經濟信息部和中國證券報社，可以寫體育賽事中英文稿件和財經信息稿件。②在這以后，今日頭條新聞機器人“張小明”和南方都市報寫稿機器人“小南”相繼上崗就業。快筆小新們的應用，讓機器寫作走進了公眾的視野。

機器寫作又被稱之為“機器人新聞”，這是一種基于大數據技術，利用算法和自然語言生成器對互聯網上存儲的信息資源進行結構化處理的一種“文本自動生成”技術。③其新聞生產方式是運用特定的計算機程序系統對指定的信息內容進行全網抓取、分析，并在此基礎上依據預設模板由程序自動形成完整的新聞報道。

在新聞生產的過程中，機器寫作的出現是對傳統生產方式的一種顛覆，它使長期以來占據生產鏈條核心位置的生產者，也就是新聞記者第一次有了被取代的可能。較之人工寫作，機器寫作在一些方面有著較大的優勢。

首先，機器寫作極大地壓縮了新聞生產的時間成本：其將傳統新聞生產的采、寫、編、排等過程融合在一起，化繁為簡，形成了從“數據抓取”到“文稿生成”的兩步式新聞生產方式。④機器寫作一條新聞的時間一般不會超過30秒，而人工生產從確定選題到進行采訪再到后期的寫作及修改，整個過程最快也需要至少幾個小時。

其次，機器寫作提升了新聞作品的精確性。計算機在進行數據收集和分析時采用的是固定程序和算法，同時會全面抓取數據，因而在信息準確性以及各信息要素間的關系呈現和趨勢分析等方面具有人工生產無法比擬的優勢。

機器寫作的優勢使國內外熱談其發展前景。致力于機器寫作研究及應用的美國敘述科學公司（Narrative Science）的聯合創始人克里斯蒂安·哈蒙德甚至預測，到2027年，美國超過90%的新聞將會由機器人來完成，未來5～10年內將會有新聞機器人撰寫的報道贏得“普利策新聞獎”。⑤

二、機器寫作欠缺情感和價值觀表達

機器寫作在時效性和精確性上擁有人工寫作無法比擬的優勢，但這并不代表機器寫作已經全方位的超越了人工寫作。當前，我國主要的機器人新聞寫手包括新華社快筆小新、騰訊財經Dream writer、今日頭條“張小明”以及南方都市報“小南”等，這些新聞機器人的報道領域通常都與數據相關，需要進行大量的數據搜集和整合，呈現形式上也更加趨向于使用數字新聞或簡訊等較為簡單的形式。

在本文中，筆者隨機選擇了騰訊Dream writer、今日頭條“張小明”以及南方都市報“小南”所“采寫”的3篇不同領域的新聞語篇來進行具體分析。

案例一：《10月份CPI漲幅1.3% 繼續回落》

騰訊財經訊2015-11-10 09：54：38 國家統計局周二公布數據顯示，10月CPI同比上漲1.3%，漲幅比9月的1.6%回落0.3個百分點，低于此前1.5%的預期值。歷史數據顯示，自去年9月起，除了今年8月份，我國CPI漲幅持續徘徊在1%-2%之間。此前8月CPI同比漲幅創12個月新高。

統計數據顯示，此前10家機構對10月CPI漲幅平均預測值為1.5%。

海通證券首席宏觀分析師姜超表示，近期糧價、豬價的下跌超預期，也意味著此前CPI中唯一上漲因素已經消失，未來低通脹風險將顯著升溫。

對于今年CPI的走勢，交通銀行首席經濟學家連平認為，未來CPI仍在低位水平，全年平均漲幅在1.4%至1.6%。

清華大學中國與世界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李稻葵表示，貨幣政策仍有較大的操作空間。僅依靠全面寬松的貨幣政策遠遠不夠，仍需堅持推進各項基礎設施建設投資項目的開展，以刺激內需，消化過剩產能。

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onsumer Price Index，簡稱CPI）是度量居民生活消費品和服務價格水平隨著時間變動的相對數，綜合反映居民購買的生活消費品和服務價格水平的變動情況。

本語篇為騰訊財經Dream writer2015年11月10日生產的經濟類新聞報道。從整體來看，文章條理清楚，思路清晰，對關鍵數據和指標的解釋較為清晰，同時還匹配了專家訪談以增強文章的說服力。若非指明機器寫作，其與人工寫作的財經類報道已無太大區別。但仔細分析語料還是可以看出，文中結構主要呈現為：交待新聞事件——專家解釋分析——關鍵指標介紹。這種文章結構雖然清晰明確，但會使人感覺缺乏可讀性，特別是對于各種指標的分析缺乏典型案例支撐，不便于讀者理解。

案例二：《奧運會乒乓球男子團體半決賽 中國隊（馬龍/張繼科/許昕）3：0小試牛刀輕取韓國隊（朱世赫/李相秀/鄭永植）》

簡訊：北京時間8月16日06：30時，奧運會乒乓球男子團體半決賽在里約會議中心3號館如期舉行，耗時3場大戰，比賽中選手韓國隊表現不理想，絕望之際，失敗女神朝其拋出了橄欖枝。最終由馬龍/張繼科/許昕組成的選手中國隊以3：0的比分戰勝了朱世赫/李相秀/鄭永植選手韓國隊，成功晉級下一輪，繼續向冠軍發起沖擊。各局小分分別為：3：2，3：0，3：0。

案例二為2016年奧運會期間，今日頭條寫作機器人“張小明”所撰寫的新聞簡訊。在奧運會開始后的13天內，“張小明”共撰寫了457篇賽事報道，涉及羽毛球、乒乓球、網球、足球等多個比賽項目。平均每天寫稿30篇以上。其發稿速度也幾乎達到了與電視直播實時的程度。⑥

在本語篇中，機器寫作除了向我們展現了其出眾的寫作數量和寫作時效外，也開始嘗試為新聞報道增添更多的感情色彩。標題中“小試牛刀”，正文中“大戰”“失敗女神”“拋出”“橄欖枝”等詞語的使用表明機器寫作正在加緊學習以增強文章的可讀性。但顯然這種努力就本篇新聞來說并未很好地實現。“失敗女神朝其拋出了橄欖枝”，這種語言顯然不會出現在人工寫作的新聞文本之中，而“選手韓國隊”“選手中國隊”這種明顯帶有邏輯錯誤的短語拼寫方式也體現了機器寫作在一些簡單邏輯應用上還有待提高。

案例三：《20日廣州—武漢還有大量無座票》

南都訊？機器人小南 根據12306網站余票信息，截至2017年1月17日20：00：18，1月20日從廣州出發至多個熱門目的地的路線中，廣州到北京、洛陽、南昌、貴陽的火車票全部賣完，想要去這些地方的朋友只有另謀他法了。

廣州到大連、鄭州、青島、上海、南京、南寧的票比較緊張，都不足100張。其中余票最少的是廣州到鄭州、上海、南寧，均只有1張，有需要的旅客趕緊動手啊。

在這些車次中，廣州到南京的票以高鐵為主，余票少且為商務座，票價昂貴。

廣州到武漢、長沙、岳陽的票十分充足，其中，余票最多的是廣州到武漢，還有1534張。

不過，車次主要是K字頭和普列，基本都是無座票，一站到底，路途會比較辛苦。

南都寫稿機器人小南將持續為您帶來春運車票動態信息，請關注我哦。

第三個案例為2017年1月17日《南方都市報》刊發的一則民生服務類消息。作者標注為“機器人小南”。在本語篇中我們可以看到，機器寫作的應用范圍進一步擴展，已經從最開始的經濟、體育類報道擴展到日常服務類的民生報道。語言風格上也開始使用“趕緊動手啊”“請關注我哦”這類具有一定風格特點的句子。但仔細分析文章內容就可發現，南都新聞機器人的寫作依舊通過現有數據和預設的程序以“數字+模板”的形式來呈現新聞報道。

從以上3個案例可以看出，機器寫作正在不斷進步，擴展可能的報道范圍。但其缺點還是相當明顯：應用領域相對較小，程序和數據依賴度高，文章程式化、模板化嚴重等問題依舊存在。

較之上述三者正在不斷改進的方面，機器寫作在情感表達以及新聞價值觀呈現等方面的欠缺就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彌補的了。

“零情感投入”一度被認為是機器寫作的優勢所在，因為其保證了機器寫作擁有較高的客觀性，但這越來越成為其無法取代人工寫作的一個先天劣勢。

2015年美國NPR將記者與機器寫作的新聞進行了對比。雖然在時間上機器寫作明顯用時更少，但在可讀性上，人類記者的新聞報道遠在其之上。⑦在上述3個案例中，我們也能看到類似的情況。

新聞與文學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很多新聞報道的可讀性都來自語言的豐富以及其中飽含的情感。類似通訊、紀實文學等新聞體裁就是通過豐富的情感呈現和思想表達來吸引讀者的。從《紅星照耀中國》到《落日》；從《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到《東方風來滿眼春》，這些新聞作品讓受眾產生共鳴，才造就了新聞報道中一個個無法復制的經典。而機器寫作在可預見的時期內顯然無法達到這樣的高度，“失敗女神朝其拋出了橄欖枝”這類句子的出現，給讀者帶來的更多是新聞機器人東施效顰的幽默。

如果說機器寫作可以嘗試通過不斷豐富的語料庫來提升其新聞生產的“趣味”，那么新聞價值觀的呈現或是隱喻對于機器來說無異于更加抽象。

“新聞價值觀”是人們關于新聞價值所形成的基本認識，它形成于新聞生產實踐之中。新聞價值觀“直接體現人們的世界觀和價值觀，要受到人們的哲學思想、政治傾向、道德觀念、文化水平以及審美情趣等等的制約，新聞價值判斷的背后是利益原則和利益維護。⑧當前無論中外，新聞價值觀所涵蓋的基本要素主要包含新聞事實的有益性、有用性、有趣性和有效性等等。而將新聞傳播置于社會大系統中，置于社會發展的坐標上來考慮新聞價值的選擇標準和新聞傳播的效果也成為中西方新聞界在新聞價值觀判斷上的趨同標準。⑨

這種橫向和歷史的價值觀考量對新聞生產者的個人素質要求較高，而作為社會中具有較高知識水平和文化素養的群體，新聞記者一般都能較好地將價值觀或隱或顯地呈現在新聞報道之中。但機器人目前能夠做到的，僅是保證每條報道都能準確無誤地呈現出5W新聞要素，而如何將價值觀建構于新聞報道之中，則無法做到。就像案例二中今日頭條新聞機器人的報道，只是單純地呈現新聞事件，卻不能讓讀者體會到中國隊成功進入決賽后的驕傲和喜悅。

三、機器寫作熱潮下高校新聞教育應堅持體用結合

伴隨著我國傳媒產業格局的不斷變化，高校新聞教育近年來也開始在人才培養模式上推陳出新，尋求轉型。而機器寫作在世界范圍內的廣泛應用也使這項新技術在高校中的推廣和普及成為趨勢。

據統計，目前我國新聞傳播學類一級學科下共包括新聞學、廣告學、廣播電視學、傳播學、編輯出版學、網絡與新媒體、數字出版等包括二級學科在內的7個專業。截至2015年底，我國共有681所高校開設了新聞傳播學類相關專業，7個專業布點數達到1244個。新聞傳播學類專業在校本科生約23萬人，占到高校在校本科生人數的1.4%。⑩在如此龐大的數量背后，隱藏著的是新聞傳播類學生在主流新聞媒體就業率低、滿意度低、就業質量不理想、地區差異大等實際問題。而近年來，伴隨著傳媒業態的升級發展，用人單位對人才層次和能力的需求也越來越高。機器寫作的出現，又使新聞傳播類畢業生的就業前景更加暗淡。

新聞傳播學教育來源于實踐，因此在人才培養上更應充分尊重市場需求。而長期以來新聞傳播類學生動手能力不強，面對科技主導下的市場競爭，加強實踐訓練顯得尤為重要。

基于此，面對當前激烈的傳媒競爭環境和多元的人才需求模式，眾多高校已開展了一系列的新聞傳播類教學和課程改革。主要體現在加大前沿課程、專業操作類課程的比重。

（一）開設計算機編程課程

機器新聞是建立在機器學習和程序設計上的新型新聞形態。要在機器新聞發展的情況下占有一席之地，就要求記者掌握一定的計算機編程技術，諸如PHP、.NET語言等，數據新聞制作、數據挖掘、神經網絡分析等課程的開設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決記者不懂編程的實際問題。

（二）開設網絡新聞相關課程

當前部分高校已開設諸如媒介融合報道、網絡傳播概論、網絡新聞策劃等課程。這使得學生在掌握傳統意義上的采寫能力的同時，也具備了運用網絡發現新聞線索，挖掘和整合信息的能力。這種能力對于提升融媒體環境下的新聞采編能力具有較強的實用性。

（三）學習多種媒介技能

機器寫作實現后，記者應對挑戰的一個可行措施就是盡可能多地掌握媒介技能。為此，許多高校開設PR、AE、VEGAS、EDUIS、FUSION、3D特效等軟件應用課程，部分院校還將無人機拍攝引入課堂，作為選修課。

上述3點方法強調實踐，主要體現在實用操作層面。而從上文分析可知，面對機器人新聞，記者最大的優勢就在于豐富的情感表達和蘊含于新聞報道之中的價值觀判斷。這成為了機器寫作時代人類記者擺脫“數字泰勒主義”理論下作為倉鼠命運的唯一途徑。

情感和價值觀的呈現，自然來源于人文思想的積淀和思辨意識、批判精神的長期熏陶。在這一點上，清華大學、復旦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在跨學科復合型人才培養上的相關經驗值得借鑒。他們打破傳統專業壁壘，將其他人文社會科學及自然科學課程作為新聞傳播類學生必修的基礎課在低年級開設，經過復合知識學習后再進行實踐類專業課程學習，以全面提高學生的人文素質及操作能力。

機器寫作應用的初衷是“使新聞記者從發現和獲得事實的低水平的工作中解放出來，讓他們能更加關注于新聞的證實、解釋和傳播。”{11}而記者的優勢也在于價值觀和情感的展現，只注重技能培訓，人工寫作遲早會被機器寫作完全代替。因此，新聞傳播人才的培養應牢牢堅持體用結合，以人文素質帶動操作技能，培養符合市場需要的復合型人才。

注釋：

① {5}熊國榮、李賢秀.“機器人記者”對新聞記者就業的沖擊及應對[J].編輯之友.2016（11）：73.

② 康美權.機器人來了，記者該咋辦？[J].新聞戰線.2016（9）：94.

③ 韓立新.機器人記者對新聞人才培養的沖擊[J].中國傳媒科技.2015（3）：16.

④ 張鋆.“機器人寫手新聞”對傳統新聞生產的影響[J].新媒體與社會.2014（3）：320.

{6}趙禹橋.新聞寫作機器人的應用及前景展望——以今日頭條新聞機器人張小明為例. http：//media.people.com.cn/n1/2017/0111/c409691-29014245.html

{7}鄧建國.機器人新聞：原理、風險和影響[J].新聞記者.2016（9）：17.

⑧⑨鄭保衛、劉新利.論不同文化語境下的新聞價值觀[J].今傳媒.2010（8）：32.

⑩胡正榮、冷爽.新聞傳播學類學生就業現狀及難點[J].新聞戰線.2016（6）：27.

{11}李煜.數據新聞時代，新聞教育還需要新聞史嗎？——以新聞史教學實踐為中心的探究[J].現代傳播.2016（11）：152.

參考文獻：

【1】喻國明.“機器人寫作”引發傳媒新變局[J].中國報業.2015（12）.

【2】黃可.機器人記者：本質模式與意義[J].中國記者.2015（5）.

【3】王悅、支庭榮.機器人寫作對未來新聞生產的深遠影響——兼評新華社的“快筆小新”[J].新聞與寫作.2016（2）.

【4】高崗.媒介融合趨勢下中國新聞教育新要求[N].光明日報，2013-1-28（16）.

【5】陳昌鳳、王宇琦.創新與堅守：美國經驗與新環境下國內新聞教育路徑探索[J].國際新聞界.2015（7）.

【6】張斌、張昆.中西新聞價值觀“異”“同”的文化學闡釋[J].新聞前哨.2011（1）.

作者簡介：馮帆，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 2016級博士研究生

編輯：孟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