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高潔
解救現實的虛無
柴高潔
20世紀90年代以來,詩歌從“運動”中出離,眾多詩寫者主動遠離了曲高和寡的“泛文化”抒情或者語言游戲般的個人化宣泄,開始把焦點移注于周遭生活的此在,試圖從瑣碎的個人日常生活空間開掘詩意。于此,詩歌與現實之間呈現出越來越緊密的勾連狀態。這中間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現實社會的“現代”步伐在對“速度”的迷戀中不斷刷新高度,而詩人卻有意放慢了詩歌的時間,似乎在用“緩慢”對抗現代社會的步履匆匆,在矛盾中尋找一種平衡,把精神的悸動沉淀為理性的內省。造成這樣的原因,應該與“速度”本身所內蘊的某種無法規避的權力有關。也就是說,現代社會對“現代”的追求,衍生出了對“速度”的崇拜,而在一切標榜“速度”之時,“速度”就躍上神壇,自成為某種規則并反過來“奴化”人的思想和行為。所以,窗外的車水馬龍、燈紅酒綠,一方面標示著社會“成就”,但又把人甩在遠方,在“速度”的暴力之下,人在擁擠的時間中不得不面對孤獨和虛無。
從這方面來說,詩人是幸運的,因為繆斯給了詩人紓解創傷、體悟生活、感知時空的方法,詩作中的每一個字詞仿佛填補著時間易逝下的空茫,文字成為時間暫停的法杖,在另一個維度吐露時代的聲音,使詩寫成為救贖。以此為思路去考察舒丹丹的《松針》,輕聲細語的緩慢語調,首先很容易把讀者帶入其詩作的主體情緒之內,繼而“夢境”入與出營造的意境,較為便易地讓人聯想到何其芳的詩句,“從此始感到成人的寂寞/更喜歡夢中道路的荒涼”(《柏林》)。“夢”因其虛幻且美妙,在新詩發展中從不曾缺席。當然,詩中之“夢”亦非“昨夜星辰”,它是為詩人表達需要而存在,也就是說詩歌中的夢幻并不一定就是真實之夢的記錄,它的意義生成會受到時代文化語境的制約,對于《松針》而言,是否解釋為蘊含了現代孤獨個體企求治愈靈魂創傷,獲得生活勇氣的心理期待較為恰當。“夢”在舒丹丹筆下,或許是有意在改變書寫狀態從而獲得一種新的對現實觀察體悟的角度。而詩人書寫營造“夢”的詩寫行為本身,也映照了詩歌由追尋宏大主題向追索微觀個體的變動趨勢,詩人的精神姿態也由對“普世”意義的承擔向個體意識表露位移,與當下詩歌向內轉的進程同軌。
如果說舒丹丹的《松針》是對個我創傷的體悟與解救,那么唐不遇的《第一祈禱詞》可以說是對俗世眾生的憐憫與嘲諷。詩中蕓蕓眾生與菩薩佛祖的面面相對,以及可延伸出的現世今生與來世彼岸的對照,本身就把詩文投入一個充滿神秘感的幻境之中,當然,詩人并無意要鋪陳一個彰顯道理的故事,而是藉女兒對菩薩的祝愿,來反襯現代社會“速度”至上背后的功利心態。詩歌的味道還是唐不遇讓人熟悉的那種精神上的尖銳,以及對社會觀照時重心靈吶喊輕外在環境描摹的特質。簡單的文字背后,隱藏著一個隨時存在的巨大危機,對菩薩的祈禱,或者說對“樂土”的期冀,就如同城市的霓虹閃爍是現實又是虛假的夢一樣,最終指向的是人性的壓抑與衰微。
相對而言,江離的《老婦人的鐘表》并不如前兩首詩作易讀易懂,這首詩雖也關涉日常,但詩人的經驗和體驗超越了一般的認知層面,通過自我思維的辯證,將個體感悟凝練為一種理智思考,在緩慢平靜的書寫中內蘊著某種對于時間、孤獨、虛無的哲理忖量。詩作標題中“老婦人”這個預示“終點”的意象,與“鐘表”這一指代時間不可逆且本來就頗為沉重的意象并置,形成人之主觀時間與物之客觀時間的較量,而較量結果的必然唯一性,使得整首詩在一開始就滲出一種不可捉摸的虛無感。隨后,詩人用“深夜”、“調快”、“調慢”、“生命”、“孤獨”、“時間”等語詞不斷加深這一悲劇的命定特征。詩人試圖用詩梳理出一個世界的本來狀態,但“你說出的每個詞語都經過了小小的彎曲”,真實與虛構在此又被打上一個問號,或許詩人認為現實即虛構,虛構即現實的辯證,才是生命的本色。
三首詩姚黃魏紫,但也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現代社會的共通“特質”,詩人們抓住敏感的詩思,讓詩歌在“減速”中抵達了真實。
柴高潔,1985年生,文學博士,現供職于中原工學院,主要從事中國新詩研究。
(作者單位:中原工學院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