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天水麥積山石窟,中國四大石窟之一,被譽為東方雕塑藝術博物館,也是“隴上林泉之冠”。2014年6月22日,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38屆世界遺產委員會會議上,麥積山石窟作為中國、哈薩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三國聯合申遺的“絲綢之路:長安——天山廊道的路網”一處遺址點,被成功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麥積山石窟最早開鑿于后秦,距今已有1600多年,是小隴山中的一座孤峰,高142米,因山峰形似麥垛,故得名麥積山。其有洞窟221座,泥塑石雕10632座,壁畫1300平方米。石窟里保留了大量的實物資料,從而成為世界人類文明的奇跡,它不僅包含著豐富多彩的人文內涵,同時還雕琢和繪制了不少與體育文化相關的壁畫、泥塑、石刻雕塑和浮雕。
縱觀麥積山石窟的藝術圖像發展歷程,在北魏(386-534)以后的西魏(535-556)期間,魏文帝皇后乙弗氏亮,鑿麥積崖為龕而葬;宋(420-479)和北周(557-581)保定、太和年間,秦州大都督李允信為亡父造七佛閣;隋文帝統一全國后,“再修巖窟”,親自降詔,在麥積山建寶塔“救葬神尼舍利”,并敕賜麥積山寺院為“凈念寺”。此后的各個王朝,對麥積山石窟也進行了內容不一的修整,從而使麥積山石窟文物受到了絲綢之路中西文化交流中濃厚的佛教思想影響,并保存了不少反映古代體育活動的壁畫、泥塑、石刻雕塑和浮雕,這給后人探索“絲綢之路”上的體育文化演進,以及中外體育文化交融,均提供了極為豐富的珍貴史料。
這里要特別提及的是,張騫開通西域,使絲綢之路不僅促進了漢代的興盛,也對后來的中原與西域地區的經濟貿易往來起到了促進作用。作為最先展開中西交流領域之一的麥積山石窟,同樣在促進中西體育文化傳播與交流方面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從現在麥積山石窟保存的壁畫、泥塑、石刻雕塑和浮雕分析,屬于體育文化內容,以及與古代體育發展有關的體育文物遺存,大體可以分為以下五個類型,即狩獵活動、習武活動、樂舞活動、健美活動和競賽活動等。
狩獵活動
狩獵,中國古已有之,最初以“順時講武”的軍事訓練為主,后逐步轉變為享樂。秦漢以后,狩獵與其他娛樂活動聯系在一起,成為一項重要的消閑娛樂活動。
地處絲綢之路東段的麥積山石窟,是溝通中原與西域各國的重要寺院。所以,藝人們在石窟壁畫里反映狩獵活動,不能說不是中原“蒐狩之禮”與西域少數民族狩獵融合的結晶,它給我們研究魏晉南北朝,以及后來的隋唐狩獵行為提供了珍貴的形象資料。
天水麥積山北魏第127窟壁畫“狩獵圖”(圖1、2),描繪在群山峻嶺之中,兩獵人正在急步奔跑追捕三只獵物,動態感十分強烈,給人們一種其樂無窮的感受。

此外,石窟里還有一幅“馴鷹圖”,畫面上兩獵人正在精心喂養他們的獵鷹,用鷹捕捉獵物,這在南北朝佛教寺廟的壁畫里,還是不多見的(圖3)。

類似上述狩獵活動的項目,在天水麥積山的壁畫里也是為數不少的。諸如,石窟大殿壁畫里的狩獵場景,以及通過講述佛故事,反映中外體育文化在狩獵活動交流方面的《睒子本生》壁畫(圖4)。

麥積山石窟第127窟的《睒子本生》壁畫圖,是北魏時期的作品,告訴我們一個與古代印度迦夷國狩獵有關的佛教故事。
睒子本生的故事是,古代印度迦夷國有一對盲眼夫婦,誠心向佛,想進山修煉,卻擔心生活不能自理,遲遲不敢進山。慈慧菩薩知道此事以后,便決定在自己天界壽命結束以后,投胎做他們的兒子,供養他們壽終。不日慈慧菩薩壽終,投胎盲眼夫婦為兒,名曰睒子進行孝道。十年過后,睒子動員父母進山實現修習的愿望。他們把家中財寶全部施舍給窮人,一起進山修習。

一天,迦夷國國王進山狩獵,睒子披著鹿皮在泉邊汲水,國王誤以為是獵物,便拉弓射箭,正中睒子。國王內疚,忙向前給睒子拔箭,此時百鳥禽獸從四面八方云集而來,呼聲不止,國王被嚇壞了,睒子忙給國王解釋了自己的身世。國王跪地立誓言,不救活睒子,不回宮城,留下照顧兩位老人。當國王剛剛問清其父母的居住處后,睒子就咽氣了。國王順著睒子指引的方向,找到了兩位老人,并講明了事情經過,以及替睒子進行孝道的承諾。當兩位盲眼夫婦聽完睒子的遭遇以后,跌跌撞撞地來到睒子的尸體邊,扶尸大哭,哭聲感動了天地。天界四大天王得知此事后,立即下界用神藥把睒子救活,并治好了盲眼夫婦的雙眼。國王回宮以后,更加體恤國民,治理國事,從此國泰民安、豐衣足食。
麥積山石窟第127窟《睒子本生》壁畫圖,是采用中國傳統長卷式結構畫繪出的。圖分右、中、左三段,從迦夷國王進山狩獵、追獵、誤傷睒子及盲眼父母因子遇難而大慟,天賜神藥救治睒子性命和盲眼父母復明等情景,將人物及山水等自然景觀融為一體,繪成長卷故事畫,縱1.32、橫4.68米,使整個畫面以無數飄帶和流云造成滿天飛騰的氣勢。《睒子本生》壁畫用接近現實的筆法,生動地描繪了印度與中國相似的狩獵場面:獵前準備和狩獵場面(圖5-7)。
競賽活動
中國體育競賽活動,歷史悠久,到絲綢之路開通以后,各種形式的體育競賽活動業已存在。麥積山石窟的壁畫圖中,給我們留下了不少動人的體育競賽畫面,對我們了解和研究佛教與體育文化交融問題,提供了直觀的畫面。其中,最典型的體育活動畫面,當數北魏時期的第127窟壁畫《賽馬圖》(圖8)。畫面上,可以看到賽馬場上,一位騎白馬的健兒正在與一位騎黑馬的健兒進行角逐,給人一種強烈的運動感覺。另外,也從側面反映了地處塞外邊緣,絲綢之路途中的天水地區,當年也很盛行養馬事業,并給賽馬活動提供了便利的條件。

在《賽馬圖》直接展示賽馬活動的場面以外,麥積山北魏時期的第127窟壁畫《騎射圖》(圖9),則從側面告訴我們,當年這里也有騎馬射箭的訓練和比賽,以及北魏第135窟壁畫的軍事體育圖,也從側面給我們留下了當年天水地區盛行賽馬的旁證。
健美活動
靜功,屬養生導引術的內容,即“靜坐”。眾所周知,兩晉南北朝是中國養生體育發展的重要時期,其導引氣功術已達到很高水平,曾出現了以嵇康(224-263)、葛洪(284-364)、陶弘景(456-536)和顏之推(531-595)為代表的養生學家,一直受到后人推崇。

靜坐之法,主要是排除雜念、清靜無為、達形守一。用葛洪的話說,就是“思神守一”,首先要排除一切干擾,除欲去害,“遏欲視之目,遣損明之色,杜思音之耳,遠亂聽之聲……遣歡戚之邪情,外得失之榮辱,割厚生之臘毒,謐多言于樞機”。
麥積山第133窟,有一幅北魏時期的組合式浮雕圖,名叫“降魔變圖”(圖10)。張懷禮在《爭議》一文中稱此圖為《靜功圖》。作者在文中述說,圖中的佛者正在發功,周圍6個魔人各執器械欲傷害佛者。接著,作者說了這樣一段:“為什么四周的魔人都向他(佛者)動武而他不驚不懼呢?他有什么神力使這些‘行兇’者都不能得逞呢?據我們分析,這位安然自處的佛者正在發功(佛家所謂的佛力),因為功力無邊,所以任你箭射、錘擊、刀劈、石砸,他都無所畏懼,毫毛無損。”然而,站在佛教理念上是否如此解釋,我們暫且不論,但看過“降魔變圖”以后,給讀者起碼可以留下兩個印象:其一,佛者合掌,這是符合佛學規范的,但是否是行氣,這里不作討論。其二,佛者周圍六個人,均持著類似體育或兵器的器械,這是符合歷史事實的,但是否是“行兇”,暫且不議。從兩晉南北朝的歷史背景考慮,此時的養生行氣,確實與佛學結合得很緊密。這樣,葛洪等人的思神守一,專心致志思想與佛者“禪修”作法,經藝術家一結合,用浮雕形式在石窟藝術中表現出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了,從而直觀地給我們留下了此時絲綢之路沿線的一些體育文化的信息。
從研究體育史的角度講,對《靜功圖》可實事求是地分析:一要承認此圖反映了兩晉南北朝時期的體育文化內容,諸如禪修(內含氣功)、練錘、舉石、舉山、練刀和練射箭;二要承認此圖組合是從佛教本義出發,在宣揚佛力無邊,但不屬于體育范疇。
麥積山石窟文物在反映健身《靜功圖》的同時,還創作了為數不少的金剛大力士彩塑,其中有些健美彩塑造型十分逼真生動(圖11-15)。
武藝活動
麥積山石窟保存至今的武藝圖像,主要有騎戰出行壁畫(北魏,第127窟,圖16)、騎戰壁畫(北魏,第127窟,圖17)和騎射壁畫(北魏,第135窟)等 。此外,還有為數不少的練習武藝的壁畫、雕塑和泥塑等。諸如,馬上練矛盾(北魏,第127窟壁畫,圖18)、練盾(北周,第004窟壁畫,圖19)、練鎚(北周,第004窟壁畫,圖20)、練杵(北周,第004窟浮雕,圖21)、練戈盾(北周,第004窟壁畫,圖22)、鞭(北周,第004窟七佛閣左壁浮雕石刻,圖23)和剎手锏一對(北周,第004窟七佛閣兩側浮雕,圖24)等。
武術界學者認為,中國古代武術可分為軍旅武術和民間武術,其后者為前者派生。前者因軍旅需要,樸實無華,簡便易學,多用刀槍弓弩,而后者因受導引、百戲影響,內容顯得龐雜。從天水北魏麥積山第127窟壁畫《騎戰出行圖》中,可以看出當時的軍旅騎戰場面。這幅壁畫可分三個部分:前半部是手持盾牌舞蹈的士兵,中部是這次出行主帥,后半部是手持矛和盾的士兵。
天水市麥積山石窟在直接反映兵器和習武器械圖像以外,也通過佛門行氣圖中,給后人留下一些習武器械的畫面,諸如,前邊說的北魏第133窟浮雕靜功《降魔變圖》最為典型。該圖本意是講佛教的氣功,但畫面上卻給后人留下了當年五種習武的器械:舉重、投擲器、鐵鎚、大刀和弓箭的形狀。從而直觀地告訴我們,此時的絲綢之路沿線,在中外佛教文化交流中,業已有了較為豐富多彩的體育文化也在交流著。
古代習武,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參與征戰;二是防衛健身。南北朝時期,由于戰亂不止,人們很難逃避上述兩方面的誘惑。所以,此時的武藝在一定程度上還是有所發展的。特別是天水地區,地處絲綢之路東段,這給中原與西域人民交往提供了方便。在北魏統治148年間,麥積山一帶就有一段由戰亂逐步走向相對平穩的時期,這給藝術家創作麥積山石窟藝術時,把武藝方面的內容融于壁畫和浮雕壁畫之中提供了條件。如前邊說的北魏時期第127窟壁畫《騎戰出行圖》,畫面就十分壯觀、威嚴,浩浩蕩蕩的出行畫面上,前有持盾人開道,中間有指揮者乘騎端坐,后有持矛和盾牌者緊緊相隨,這充分反映它是一幅軍旅征戰圖畫。若拋開這幅畫的戰爭內容,從畫面上至少可以看到軍旅武術器械中的長矛、盾牌等。
如果再把北周時期的第004窟浮雕、壁畫聯系起來,麥積山石窟藝術作品中,至少給我們研究南北朝以前“十八般武藝”形成和發展,提供了如下器械:槍(矛)、盾牌、杵、锏、鞭、戟、戈、鎚、弓箭等的形狀。當年由于軍旅征戰中武術器械的應用,使中國武術發展到南北朝時期,套路技術獲得了較快的發展。
此外,麥積山石窟習武圖像的傳世,也給我們研究絲綢之路上的中外軍事體育交流提供了生動的形象資料。
娛樂活動
娛樂體育,漢代已有發展,當時主要表現在“角抵戲”中,也就是此后通常所說的“百戲”活動。到了南北朝時期,由于社會風尚的改變,以及佛教盛行和健陀羅審美觀的傳入,在一定程度上對以前某些傳統偏見有所修正,因而社會上興起一股游樂風氣,特別是人們對傳統形態審美觀念的改變。加之,兩晉南北朝時期,南北方各民族的交往融合,也使中原人民對娛樂活動有了新的看法。
佛教圣地麥積山石窟中的娛樂畫像,就是在當時參與創作的大師們,受了當時絲綢之路上新思想、新觀念的影響下創作出來的。盡管石窟中表現的娛樂體育活動,不全是生活實際活動的娛樂體育場面,但壁畫、雕塑所表現的內涵,仍然使我們看到絲綢之路上的麥積山石窟藝術,充分體現了南北民族融合和中西體育交流的主旋律。
從現在保存下來的麥積山石窟藝術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如下有關娛樂體育的畫面:北魏時期的第127窟壁畫《賽馬圖》、第150窟泥塑《單人頂技圖》、第133窟石刻《疊羅漢頂技圖》、第004窟浮雕《雙人技巧圖》,以及北周時期的第74窟浮雕《舞蹈圖》等。
《賽馬圖》出現在絲綢之路東段的麥積山石窟壁畫里,其意義是深遠的。其一,壁畫告訴我們北魏時期的絲綢之路沿途仍然盛行賽馬活動;其二,壁畫告訴我們西域地區的良種馬自漢武帝時引進中原以后仍然廣泛使用。《賽馬圖》對我們研究魏晉時期中國馬術活動,特別是西北地區馬術活動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頂竿,這是漢代盛行的都盧尋撞(體輕善緣者)內容。麥積山石窟的兩幅頂技圖,間接地告訴我們北魏時期的絲綢之路上,仍然盛行疊羅漢和都盧尋撞活動。其中《單人頂竿圖》造型最為直觀而生動,它給隋唐以后的頂技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圖25、26)。
技巧活動出現在麥積山石窟藝術作品里,告訴我們北魏時期是中國古代技巧運動發展的轉折時期,其畫面造型不同以往的技巧造型,而給人一種動態中的雙人持器械疊羅漢造型(圖27)。
此外,從眾多金剛武士和舞蹈者形態來看,絲綢之路中西健美觀念的融合表現得十分突出(圖28-30)。藝術家用寫實與夸張相結合的手法,給我們顯示了兩晉南北朝時期健美者的強壯、優美形體。如宋代第043窟泥塑金剛武士,不論是胸肌、腹肌,還是手臂、腿部的肌肉,都可以體現出一個男性健美者的理想形態。在北周七佛閣兩側的石雕金剛武士群像中,仍然顯示了健美者的強壯形體。以上充分說明此時人們的審美觀念,隨著佛教的興起,絲綢之路沿線在興建石窟寺廟時,均吸收了健陀羅的人體審美觀,并受到北方民族主張強骨豐肌觀念的影響。
綜上所述,我們從麥積山石窟藝術中的體育圖像中,可以對絲綢之路體育文化交流的探索有如下啟示,即任何一種封閉保守排外的機制,都不會具有生命力,都將被歷史潮流淹沒。而絲綢之路具有的創造弘揚、開放包容精神,不僅要放眼看世界,還要主動“走出去”融入世界,更要以海納百川的態度,實現共同發展繁榮,再創“一帶一路”的新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