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書刻思離群獨造不守漢家文

唐朝建國之后文化、政治力圖創新，呈現超越漢晉的空前繁盛，形成了文治武功的“貞觀之治”“開元盛世”，其書壇近三百年來，名家輩出，燦若群星，對后學的影響遠超前代，在中國書法史上建立了一座后人難以企及的高峰。

而以行楷直接入碑者在當時不異于踽踽行者，石破天驚，引領了時尚潮流，其膽敢獨造的氣魄，引起了后人對其審視與思量。何謂行楷？即介于楷書與行書之間的字體。它由于具有隨意性，因而就具有較多的靈活性，難度系數增高，可以說是楷書如走、行書如跑，字形上打破過于平穩而產生動靜結合的視覺美感。以行楷入碑者，唐代以前是絕無僅有的，錢泳《書學》謂：“古來書碑者，在漢、魏必以隸書，在晉、宋、六朝必以真書，以行書而書碑者，始于唐太宗之《晉祠銘》，李北海繼之。”

唐代行楷入碑的三位代表人物生平及歷代評價

唐太宗李世民（599-649），是唐朝第二位皇帝，漢族，隴西成紀人，祖籍趙郡隆慶，政治家、軍事家、書法家、詩人。即位為帝后，積極聽取群臣的意見、努力學習文治天下，成功轉型為中國史上最出名的政治家與明君之一。唐太宗開創了歷史上的“貞觀之治”，在消滅各地割據勢力后，虛心納諫，于國內厲行節約政策，讓百姓休養生息，終于使得社會出現了國泰民安的局面。為后來全盛的開元盛世奠定了重要的基礎，將中國傳統農業社會推向鼎盛時期。李世民在位時對文化很重視，對書法大力提倡，如在“貞觀元年，詔京官職事五品以上子弟嗜書者二十四人，隸館（弘文館）習書，出禁中書法以授之”。唐太宗本人也是一位杰出的書法家，他書學右軍，而英俊雄邁之氣超過右軍。

唐太宗在書法方面最具影響的貢獻就是以行楷入碑。其首創以行書入碑，可以稱上古今帝王書法之冠。《唐朝敘書錄》說：“（貞觀）十四年四月二十二日，太宗自為真、草書屏風以示群臣，筆力道勁，為一時之絕……十八年二月十七日，召三品以上賜宴于玄武門，太宗操筆作飛白書，眾臣乘酒就太宗手中竟然取。”其存世作品有《溫泉銘》《晉祠銘》《屏風帖》等。

李邕（678-747），即李北海，也稱李括州，唐代書法家，漢族，鄂州江夏（今湖北省武漢市武昌區）人。李邕少年即成名，后召為左拾遺，曾任戶部員外郎、括州刺史、北海太守等職，人稱“李北海”。李邕為行楷碑法大家，書法風格奇偉倜儻，李后主說：“李邕得右將軍之氣而失于體格”，道出李邕善學之處。《宣和書譜》說：“邕精于翰墨，行草之名由著。初學右將軍行法，既得其妙，乃復擺脫舊習，筆力一新。”魏晉以來，碑銘刻石，都用正書撰寫，入唐以后，李邕改用行楷入碑。書法的個性非常明顯，字形左高右低，筆力舒展遒勁，給人以險峭爽朗的感覺，他提倡創新，繼承和發揚古代書藝。元代的趙孟頫也極力追求他的筆意，從中學到了“風度嫻雅”的書法境界。他對后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傳世碑刻有《麓山寺碑》《李思訓碑》等。

還有一位被遺忘的行楷入碑的唐代“書隱”蘇靈芝，漢族，陜西武功縣人，生于713年，長期仕于幽燕之地，曾任易州登仕郎、錄事參軍、承奉郎守經略軍胄曹參軍等官職，至德二年即公元757年書《憫忠寺寶塔頌》。此后蘇靈芝不知所蹤，歸隱不詳，未見以后的史料記載和書跡存留。關于蘇靈芝的生平散見于《金石萃編》第八十三卷《易州田公德政碑》引《石墨鐫華》稱：“蘇靈芝，武功人，生開元、天寶問。”《民國易州志稿·宦績》也有記載：“蘇靈芝，武功人，以文學舉，玄宗時授登仕郎行易州錄事，善書法。”書《田仁琬德政碑》時落款稱為逸士。逸士者，即隱逸之士，多指人品清高如玉、不慕利祿、解衣磅礴的人。

《宣和書譜》記載：“蘇靈芝，儒生也，史亡其傳，嘗為易州刺史郭明肅書侯臺記，在幽燕之地。中州患難，得故胡人以墨本詣榷場，易絹十端，方與一本。其后石刻為胡人所碎，或傳奉使者過彼辨經界，指候臺為證，故胡人碎而沒之。靈芝行書有二王法，而成就頓放，當與徐浩雁行，戈腳復類世南體，亦善于臨仿者。在唐人翰墨中不易得，蓋是集眾善而成一家者也。”這是宋代關于蘇靈芝書法傳記的最早文獻記載。大意為此碑書法絕倫，引得胡人偷窺盜取拓本來賣，價值不菲，最終石碑弄碎，頗為遺憾。蘇靈芝書法被歷代學者評為“視北海（李邕）則加莊，視太師（顏真卿）又多雋”，意為其書法筆力遒勁端莊，可以和同時代書法大師李邕平原太守顏真卿相媲美。北宋書學理論家朱長文稱贊蘇靈芝“頗好書石跡，與胡霈然相上下”。胡霈然為唐代書法家，蘇軾于《書史會要》贊胡霈然：“唐文皇（太宗）好逸少（王羲之）書，故其子孫及當時士人爭學二王筆法。至開元、天寶（713年至756年）間尤盛，而胡霈然最為工妙。”東坡先生稱贊胡霈然當時為“最”，胡霈然與蘇靈芝為同時代人，朱文長稱蘇靈芝比胡霈然水平不相上下，可見靈芝水平之高。顯然蘇軾先生“冷落”了蘇靈芝。依筆者所見，東坡先生受當時條件所囿，傳媒滯怠，未能眼福一睹靈芝風采，不然依東坡先生的豪邁性情肯定要為蘇氏書文以志，大力考證。

蘇靈芝以行楷入碑勁健流放，其書壇地位被低估的原因有三：其一，“史亡其傳”，蘇靈芝受安史之亂牽連，故“史亡其傳，時人只以書工視之”。其二，蘇靈芝宦海浮沉未曾得任高官，僅為承奉郎、登仕郎、守經略軍胄曹參軍等。登仕郎為唐制文階官制度正九品以下。承奉郎于文官品階中位列二十四。官職不高遂在明星閃耀的唐代星途黯淡。其三，沒有墨跡傳世。透過蘇氏所書石碑，刀鋒見筆鋒，飄逸娟秀，若是墨跡傳世，蘇氏書壇地位必上高格。李世民、李邕、蘇靈芝行楷入碑

主要代表作品及其藝術特色

三位書家行楷入碑變古為今，筆路清晰，使學者易懂易循，點畫華滋遒勁，之彼引呼應緊密，為后世研習行楷書法的優秀范本。三位書家因書寫習慣而使筆畫的行筆呈現各種變化，依照個人不同的審美和書寫風格創造出了不同的線條美感，下面列舉其代表作。

1.《晉祠之銘并序》碑。它是最早的行楷書風碑刻，大致行四楷六，此碑為唐太宗李世民“御制御書”，撰書于貞觀二十年正月廿六，現存晉祠貞觀寶翰亭內。碑身高1.95米，寬1.2米，厚0.27米。碑首左右雕螭首一對，并頭下垂，身尾盤繞，無空隙，特別雄麗。中間額書“貞觀廿年正月廿六日”，屬飛白體，李世民以飛白體所書的碑額，傳世者僅此九字。碑陰有長孫無忌等七大臣的署名。碑題、銘、序共一千二百字。《晉祠之銘并序》是融史學、文學、書法于一爐的豐碑巨碣。這篇銘文文辭華麗，氣勢很大，以政論和抒情相結合，通過歌頌宗周政治和唐叔建國的政策，著力宣揚李唐王朝文治武功，祈求得到鞏固的政治；由于李世民雅愛王羲之墨寶，每日臨池，深得其意。他的書法勁挺秀麗，后世認為是僅次于蘭亭序的行書杰作。《晉祠之銘并序》以其極高的文化藝術價值受到歷代文人墨客的仰慕和贊嘆。

2.《溫泉銘》碑。這也是我國書法史上最早期的行楷碑刻，作者李世民。行楷并用，有部分草法出現，總共354個字。此碑立于貞觀二十二年（648），即唐太宗臨死前一年。原石已遺失，從記載上看，唐代《溫泉銘》原拓不下幾十部，尾題“永徽四年（653）八月三十一日圉谷府果毅（下缺）”墨書一行，可確認唐初物。拓本原藏敦煌藏經洞，現藏于巴黎國立圖書館。《溫泉銘》書風激躍跌宕，字勢多奇拗。俞復在貼后跋云：“伯施（虞世南）、信本（歐陽詢）、登善（褚遂良）諸人，各出其奇，各詣其極，但以視此本，則于書法上，固當北面稱臣耳。”對其評價極高。此碑書法不同于初唐四家的平穩和順，而有王獻之的欹側奔放。《溫泉銘》不僅文辭優美，而且書法藝術實屬上乘，為歷代所稱頌，堪稱精品。其書中蘊含書圣王羲之、王獻之草書“飄若浮云、矯若驚龍”的風韻。著名學者鄭汝中在《唐代書法藝術與敦煌寫卷》中寫道“其書法駢儷流暢，雍容大度，有明顯的二王書風，以行書刻碑，唐太宗為第一人”。

3.《麓山寺碑》，亦稱《岳麓寺碑》，李邕撰文并書，唐開元十八年（730）立，在湖南長沙岳麓公園。行楷書28行，滿行56字，碑額陽文篆書“麓山寺碑”四字。《麓山寺碑》是李邕行楷書的代表作。筆法挺拔，氣勢縱橫。黃庭堅評其書日：“氣勢豪逸，真復奇崛，所恨功力太深耳。少令功損相半，使子敬復生不過如此。”此碑筆力雄健，如五岳之不可撼，歷來《麓山寺碑》被稱為李邕的書法杰作。

4.《李思訓碑》，全稱《唐故云麾將軍右武衛大將軍贈秦州都督彭國公謚日昭公李府君神道碑并序》，亦稱《云麾將軍碑》，李邕撰文并書。唐開元八年（720）六月立。行楷書30行，行70字。此碑書法勁健，凜然有勢。明楊慎在《楊升庵集》中云：“李北海書《云麾將軍碑》為其第一。其融液屈衍紆徐妍溢一法《蘭亭》。但放筆差增其豪，豐體使益其媚，如盧詢下朝，風度閑雅，縈轡回策，盡有蘊藉。”此碑為李邕代表法書，澤被后世，不贅。

5.《大唐開元神武皇帝御注太上玄元皇帝道德經》碑，蘇靈芝書，行二楷八。目前見到的靈芝書作大都是在易州任上完成，且書成之時均在青年、中年之間，皆為精品，此其一也。此碑于1996年被國務院公布為第四批全國重點文物。現存保定易縣城內文化廣場西側。該碑經幢通高429厘米，直徑90厘米，八角形柱體，每柱面寬40-42厘米不等，分幢座、幢身、幢頂三部分，由兩塊漢白玉石雕砌而成。幢身上塊自東面起由左向右正楷大字豎書“太上玄元皇帝道德經大唐開元神武皇帝注”，占三面，下刻開元二十年十二月十四日唐玄宗李隆基頒發推崇《道德經》的詔書，經幢下各柱面依次鐫刻老子《道德經》，共計81章，5000言。玄宗要求“士庶家藏一本，勒令習讀使知指要。”該碑尾題“易州刺史兼高陽軍使賞紫金魚袋上柱國田仁琬奉敕立”“開元二十六年歲次戊寅十月乙丑朔八日壬申奉敕建”。該碑是校譯老子《道德經》的重要實物資料，為我國現存年代較早、形體最大的石刻道德經幢，具有極為重要的文物價值與書法藝術價值。該碑字體取法豐富，工整秀麗，剛勁飄逸，筆法流暢，其楷書帶有明顯的“牽絲連帶”是唐代書法的佳作。在唐代法度森嚴的藩籬之下，該創新手法尤顯珍貴。但遍尋幢身，未發現書者姓名。清代大學者翁方綱認為原因是“蘇靈芝書道德經，不著名氏，故著錄家皆未之及……”此碑個人書風明顯，應出自靈芝手筆無疑。

6.《大唐易州鐵像碑頌并序》碑。蘇靈芝書，行三楷七。現存河北易縣文物保管所，列為國家級文物。開元二十七年（739）五月立。碑高320厘米，寬160厘米，共計18行，每行16字。蘇靈芝書字廣博大氣，勁健雄魄，相得益彰。清代書法大家潘祖蔭非常喜此碑之豐研，稱之為初學此碑可增筆力，不流于枯瘦，謂之“筆墨婉暢、剛柔相濟、結構精嚴”，歷來為人所激賞，《石墨鐫華》《授業堂金石跋》《金石萃編》等金石學著作均有記載。

7.《易州刺史田仁琬德政碑》。蘇靈芝書。此碑是為刺史田仁琬歌功頌德的，由當時的易州錄事蘇靈芝書。于開元二十八年（740）十月立。碑通高3.33米，寬1.21米，厚0.35米。碑額篆書“大唐易州刺史田公德政之碑”共3行，行4字，共12字。碑文計29行，每行60字。集賢院學士徐安貞撰文，蘇靈芝書丹，太原王希貞刻石。此碑原位于河北省易縣城內，可是此碑命途多舛。據《易縣志稿》載：“按此碑移保定后，上覆以亭，亭傾石碑碎為數段。”民國二十一年（1932）移入蓮池內。1935年，時任清苑縣長蕭鶴延寫了篇《碑亭記》作了記載：唐《易州刺史田仁琬德政碑》，開元二十八年十月立，蘇靈芝書。畿輔通志云，此碑在保定府學明倫堂左隅。民國十八年經官產局處分府學地址，遂為縣民王獻章所有，棄置白衣庵前，石已碎為十二段。二十一年秋，本縣文獻委員會函縣政府公商，王君同意由會出價運至蓮池保管。雖移置，而未及整理，然其搜存古刻之功，實未可沒。民國二十四秋……倡募捐廉飭鳩工，合石而豎之，復筑亭以護之，洵盛事也。工既蕆事，為文志之……古蓮池書院碑刻薈萃，大多為明清之作，倘若以年代久遠論，當推此碑，書院亦因所存此唐代名碑而蜚聲書壇。此碑書體健美，筆法瀟灑流暢，剛柔相濟，是研究我國唐代行書法度的重要碑刻之一。

8.《夢真容碑》。蘇靈芝書。開元二十九年，即公元741年，由唐朝宰相牛仙客奏文，蘇靈芝書碑題額。碑高310厘米，寬147厘米。共計22行，每行44個字。緣起皇上李隆基夢見了玄元皇帝李聃，《舊唐書·志第四禮儀四》記載，開元二十九年閏四月，玄宗夢京師城南山有天尊之像，求得之于盞屋（周至縣）樓觀之側。該碑通篇一氣呵成，點畫精到沉著，無一筆有懈怠之氣。通篇行楷并用，于規整莊重中見瀟灑超逸，上下血脈相連，承“二王”筆法，字形開張舒展，蕭散率真。從整篇來看，其結體莊重沉實，醇和典雅，進入了一種純粹的藝術自由狀態，與同時代書法大師李邕和顏真卿相媲美，其碑拓是后世臨摹的優秀范本。

9.《憫忠寺寶塔頌》碑。蘇靈芝書。其碑立于唐至德二年冬（757），位于北京法源寺憫忠閣內。由唐“范陽功曹參軍張不矜”撰寫該文，“承奉郎守經略軍胄曹參軍”蘇靈芝為《范陽郡憫忠寺御史大夫史思明奉為大唐光天大圣文武孝感皇帝敬無垢凈光寶塔頌》書丹。蘇靈芝飽經戰亂之苦，將內心渴望和平的情愫訴諸筆端，書寫該碑，被后人贊為“字法端潔，蘇碑之佳者”。有盛唐遺韻，字體漸趨瘦健，結構內懨外拓，行筆果毅干練，這是蘇靈芝留下來的書寫時間最晚的存世作品，此后蘇靈芝不知所蹤，未見以后的書跡存留。

李世民、李邕、蘇靈芝行楷入碑的成因分析

唐太宗行書入碑偶試一二；李邕發揚光大，個性明顯，為踐行行書入碑的后起之秀；蘇氏將筆性墨情勒之于碑，載之于石，行楷入碑，神完氣足。

幾位書家在書法理論和實踐方面都有極高的造詣。均推崇王羲之書法為正宗，認為王羲之書法盡善盡美，尤以唐太宗為一國之君極力推廣二王并深得其行書之精髓，張來《宛丘集·跋唐太宗真跡》云：“《官法帖》帝五部中，有太宗書真行千余字。觀其有筆精工，法度粹美，雜之二王帖中，不能辨也。而其雄邁秀杰之氣，則冠諸書者。”幾位均取得碑刻成功，究其主要原因有二：

其一，三位代表書家由晉入唐，衣缽相接，均“有二王法”，功力扎實，“若運用盡于精熟，規矩諳于胸襟，自然容與徘徊，意先筆后，瀟灑流落，翰逸神飛”，達到了當時非常高的書壇水平，躋身于唐代名手。王羲之《書論》云：“夫書字貴平正安穩，先須用筆，有偃有仰，有鼓有側有斜，或小或大，或長或短”，李唐王朝對書圣頂禮膜拜，深諳王羲之精髓，所書碑字取法《蘭亭序》諸帖，現場演繹，于王字幾可亂真，可見這些群體用功之深。以“二王為宗”，在唐代“尚法”的主流審美之下，既合法度，又不為法度所囿，楷書筆畫連接處注入行書意趣，行書筆勢中又以楷法約束，收放暢達，行氣貫通。通篇開闔跌宕，如行云流水，細看點畫精妙，起轉收合無一敗筆，于二維平面中營造了瀟散氣象與勁健氣勢。唐代歐、虞、褚、薛、陸諸家皆學王而另出機抒，別開生面，繼承王書又有所發展和創新，各臻妙境。尤以三位代表書家受前賢啟發，為了適應書寫碑版的需要，開創了行楷入碑的先河。單純“以楷求楷”“以行求行”，在高手如云的唐代難度之大可想而知，自然難出新意。幾位均在長期揣摩古代碑刻和研習“二王”及當代名家名跡中意識到行書之美的價值，吸收了行書秀勁流放、迂回映帶的線條質感之美，又意識到在氣度執筆上的適度放逸，可以使氣韻更為生動，洞窺楷書之“正”是由于界格形制所限、“法度森嚴”所致，若與行書之“行”構成形制調劑有機結合，可使兩者產生新的嫁接可能，從而在視覺上帶來新異的審美感受，實現了其行楷合一的實踐探索。沈曾植于《論行楷篆隸通變》中語云“楷之生動多取于行，篆之生動多取于隸。隸者，篆之行也。篆參隸勢而姿生，隸參楷勢而姿生，此通乎今以為變也。篆參楷勢而質古，隸參篆勢而質古，此通乎古今以為變也。故夫物相雜而文生，物相兼而數賾。”由此可見通古為變，溯源取法，以相兼之徑而至圓融眾體的道理，行書元素的滲入，將碑刻的生硬與板結化為生動流暢的筆意，使通篇字體氣息貫通、一氣呵成。

行楷入碑使碑字映帶顧盼，大小粗細，隨手所如，皆入法則，將楷書的“正大”和行書的“流動性”，即一種以法度森嚴為美見長的字體與一種婉轉流媚的字體結合起來，創造出一種新的碑版書法形態，展示了“英邁遒麗”之美以及“動靜交融”思維的可能性，碑刻著意于探索書體的上緣和外延，在“圓融”中將行楷互揉，為碑刻書法的拓展書創作帶來了新生，以開闔有度具有節律感的行書用筆創造出來了新式法則。縱觀其單字端莊欹側、挪移跳宕、偃仰側斜，而各具形態，整幅章法則有神完氣足的美感。

其二，唐代楷書、行書空前發展，書家長期艱苦臨池實踐，重視繼承傳統經驗，積極開拓，同時代的書法理論研究有了新的突破，涌現大批理論家，他們根據前賢經驗和楷書規律，在實踐中對書法藝術的創作規律進行了總結，對當時及后世書家起到很強的指導作用。唐朝有歐陽詢書論《八訣》《三十六法》《傳授訣》《用筆論》；虞世南有《筆髓論》《書旨述》；李世民有《筆法訣》《論書》《指意》；孫過庭有《書譜》；張懷瓘有《書斷》《論用筆十法》《玉堂禁經》；蔡希綜有《法書論》；徐浩有《論書》；顏真卿有《述張旭筆法十二意》學術論著等，名篇云集，此不贅言，這些論著對楷書要領，法度要求闡述完備，使人了然于胸，于書法臨創中起著重要的指導意義，反映了唐人對書體美感的時代要求，將書法美學總結提高到了完備的程度。

筆墨當隨時代。與時俱進方能在書史中留下燦爛一頁

這些古賢留給了后人優秀的取法資源與諸多啟示。行楷書法諸多因素交互影響，正因其隨意和靈動的特點，行楷字體的學習難度，比之楷書要求要高。由楷而行，應有其內在的規律可循，不能簡單地理解為是楷書筆畫的疾書。必須循序漸進，逐步提速。過分強調楷化，容易造成書寫僵化呆板，缺少實用意識，影響書寫結構的靈活以及速寫的節律等。而過度強調行意忽略楷書基礎，又容易造成字形結構的零亂松散，甚至草化，產生閱讀困難識認分歧。只有楷行兼顧，直曲方圓收放有度，勻稱呼應，連帶適當，穩扎穩進，才可能學好行楷書體。

行碑刻跨越千年，其錯綜復雜的文化問題是各種現象事件相互勾連的歷史產物，應從書史觀念的遞嬗透析其背后的成因，從其作品的表象來挖掘人類文明之旅的精神內涵，考證要以史料與器識為先，將其他門類科學的研究方法對當時復雜事件人物進行往復勾連，或能在撲朔迷離的歷史迷霧中蠡測其發展規律的內因，在厚度與廣度上取得突破，否則將淪為泛泛之識，世人對書史人物的認知常常浮于表面，未能深入其中，導致對實質問題研究的單向性與簡單化。

藝術旅程的車輪滾滾向前，每一個時代都給我們留下了不同于前朝的經典之作，無不源于傳承與創造，如果一味因循守舊，只會止步不前，齊白石說過：“學我者生，似我者死。”所以不能全似古人，“全似則失其所以為我。”書法不能無模仿，但是只有模仿也不能算是藝術。正如習總書記指出：“創新是一個民族進步的靈魂，是—個國家興旺發達的不竭源泉，也是中華民族最鮮明的民族稟賦。”傳承與創造是他們留給我們的有益啟發，其努力進取，開辟了別于前人的新徑，其創新膽識及精神尤為可嘉，反映了唐朝的書法成就，行楷入碑力出新意，實際為宋元后世書家提供了良好的借鑒意義，其將動靜、方圓、粗細、形神的對應矛盾成功轉換，實現了協調兼容、相互得當的通變。運行書之節奏起伏，參前朝諸家之所長，把控楷書整體形態重心的穩重端莊，在特定文化背景下形成的，它成熟的藝術形式，穩定的美學特征和抒情方式集中表現出中華民族的心理結構和審美訴求，這些前賢開創了唐代別具一格的行楷書風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