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偽警察局的探長劉權最近有些糾結。劉權是我地下黨的情報員。根據組織指示,他成功打入日偽內部,獲得了不少重要情報,是我黨情報部門插在日偽心臟的一把利劍。前些天,他無意中卷入一宗命案里,死者是九曜坊(今在廣州市教育路)的一間書店文華堂的老板莫賢佐。
莫賢佐精通漢語,而且廣州話都講得相當流利,其實他的真正身份是日本人吉田正一。
在這兵荒亂的年頭,死個人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在日軍管治下的廣州死了個日本人,卻是件大事。更何況,吉田正一是日本特務機構梅機關的情報人員(梅機關是抗戰期間,日本政府和參謀本部于1939年8月22日,在上海建立的一個特務機關,主要職責是負責扶植、監視以汪精衛為首的偽國民政府),他受命假扮中國人,以開書店為掩護,在商業繁華的市區監視市民的行止。
恰巧,我地下黨組織在那一帶有一個秘密聯絡點,經常有我地下黨的人出入,所以,吉田正一的書店,無疑是對我地下組織的一個巨大的威脅。
廣東地下省委一直想除掉吉田正一,這幾天,劉權根據上級指示,有空便跑到九曜坊轉悠,摸清吉田的活動規律,供上級組織制定方案。
這天晚上,劉權來到一家咖啡館,要了杯熱咖啡,一邊細啜慢飲,一邊呆呆地望著窗外。
日軍占領廣州后,廣州最繁華的鬧市區永漢路一帶店門稀落,鄰近永漢路的教育路,也同樣冷清。文華書店開業時間并不長,顯得有點破陋,并沒有多少景色值得觀賞。
劉權約莫對著那書店盯了三十分鐘,大概是由于一種不祥預感的支使,劉權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這時,日本憲兵隊的堀川身穿一件黑豎條紋的日式浴衣,晃動著肩膀從窗前走過。這種日式浴衣是和服的一種,為日本夏季期間的一種衣著。特別是男性,夏季時候就會作為便服穿著上街。日本在廣州的特務機關就在永漢路北端(即省財政廳大樓),日軍占領廣州后,日本人都以自己是這里的主人自居,廣州天氣較為悶熱的夏天,路上出現穿著日式浴衣逛街的日本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堀川發覺劉權在咖啡館里面,向劉權點點頭,于是走進咖啡館要了杯冷咖啡,與劉權一樣面對窗戶坐下。劉權在偽警察局少不了和日本憲兵打交道,所以,他和堀川也算是個熟人。
奇怪的是,似乎他對對面的文華書店也很有興趣,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對面。
堀川發現了劉權詫異的眼光,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他童年時的女友現在是這家書店的女主人了。劉權曾在這家書店買過兩三本書,據劉權的印象這位女主人相當漂亮,倒也說不出漂亮在哪里,只是她屬于那種性感的、能夠吸引男人的女人。晚上,書店的生意每每由她照看。所以劉權想,今晚她必定在店里。小店門面只有四米多寬,看了半天,仍不見那女人出來。劉權一邊想著她一定會出來,一邊目不轉睛地向對面觀望。
那店里間房門的拉窗別具一格,似乎是專門特制的,在通常應該糊紙的中央,做了兩個方格,每個約五公分寬,可以左右自由移動。書店的貨物是易被人偷竊的,要經常有人看管,所以,若店面沒人照應,通過這格子的縫隙也可以看到。但此時為什么要關上那格子呢?怪哉!如是寒冷天氣倒也情有可原,可現在是九月,天氣悶熱,關上格子真讓人費解。大概里面有什么事,劉權不由得又盯上了。
如同約好了一般,劉權和堀川邊觀望邊閑聊。當時說了些什么,現在大多已經忘記,大概都和吃喝玩樂有關吧。
談話間兩人同時收住話題,因為他們一直注意的對面文華書店里發生一樁怪事。
“你好像也注意到了?”
劉權輕聲問。堀川立即答道:
“是偷書的吧?怪啊,我們來以后,這已是第四個偷書的了?!?/p>
“你來還不到三十分鐘,就有四個人偷書,怎么里邊就沒人出來看一看呢?一個小時前我看到那個拉門,就是那個格子的地方關上了。從那以后一直在盯著?!?/p>
“是里間的人出去了吧?”
“拉門一直沒開過,要出去也是從后門……三十分鐘沒一個人出來,確實奇怪?。≡趺礃??去看看吧?”
“好吧。即使屋里沒發生什么事,外面也許會有的?!?/p>
不會發生什么事吧,劉權想。堀川一定也在這樣想,他表現出少有的興奮。兩人不約而同地走出咖啡館。
男主人
和一般的書店一樣,文華書店內沒鋪地板,正面及左右兩側的墻壁全被高至天花板的書架排滿,書架半腰是便于排放書籍的柜臺。房子中央有一張桌子,上面堆滿各種各樣的書籍,如同一個小島。在正面書架的右手空出約一米寬的通道,通往里間,通道上裝有先前提到的那個拉門。書店男女主人平常總是坐在拉門前照看書店的生意。
堀川和劉權走近拉門高聲叫喊,屋里沒人應聲,像是沒人。劉權稍微拉開拉門向里面窺視,屋里電燈已熄,黑乎乎的,仿佛房間拐角處有個人躺著。劉權覺得奇怪,又喊了一聲,依然沒人應。
“沒關系,我們進去看看?!?/p>
倆人咕咚咚地走進里間,堀川打開電燈,在這同時,兩人吃驚地發現,房間的角上躺著一具尸體。
“這不就是男主人嗎?”劉權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看樣子像被掐死的?!?/p>
堀川走近尸體察看。
“救不活了,必須趕快報告憲兵隊。這樣,我去公用電話亭,你在這看守,先不要驚動四鄰,那樣將會破壞現場?!?/p>
他命令式地說道,一邊往街上公用電話亭飛奔。
劉權兩只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房間。
整個房間有二十平方米大小,再往后面的一間,其右側隔出一條窄小的走廊,走廊外是個小院,還有廁所,院墻由木板做成——因為是夏天,所有的房門都開著,所以能夠一直看到后院。尸體靠近左側的墻壁,頭向著書店,為盡可能地保留犯罪現場,也因為氣味難聞,劉權盡量不接近尸體。然而,房間狹小,即使不想看那尸體,眼光也自然轉向那個方向。那尸體仰面躺著,衣服卷到膝蓋以上,腿部完全裸露,沒有特別抵抗的痕跡,脖子看不太清,但掐過的地方已經變紫是確實無疑的。
不久,日本憲兵少佐山本憲藏帶著人趕來。
“關上臨街的窗戶!”憲兵趕退看熱鬧的人群,即刻開始檢查。
劉權和堀川既是報案的,也是自己人,則被留了下來。他們把情況向山本憲藏前后敘說了一遍。隨后,劉權補充說:
“堀川君進咖啡館時偶然看鐘,時間剛好是八點半。所以這拉門格子關閉的時間,大約是在八點。那時房間里燈泡還亮著,因此,很顯然,至少在八點鐘,這個房間里還有活著的人?!?/p>
因為劉權不是憲兵隊的人,所以不便進入里間,只能在外拉門向里面窺望。劉權既是案件的發現者,堀川等一會還要被取指紋,所以劉權沒有被趕走,或者說被扣留下來更準確。
憲兵的搜查并不限于里間,也到外間搜查。雖然劉權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不可能看到搜查的全過程,但幸運的是山本憲藏始終坐鎮里間,所以,憲兵每次向山本憲藏報告搜查結果,都一字不漏地送入劉權耳中。
法醫已把尸體檢驗完畢,說:
“是掐死的,用手掐的。請看這兒,這里變紫的地方是手指的痕跡,出血的地方是指甲的位置。拇指的痕跡在頭頸右側,看來是用右手干的,指痕沒有特征,也就是說除了表明是右手按壓的以外,其他別無線索。死亡時間大約在一小時之內。已經沒有希望復活了。”
“被人從上面向下按,”山本憲藏沉思地說,“但又沒有抵抗的跡象……大概力量很大而又非常迅速吧?”
他轉向劉權,詢問這家書店女主人的去向。劉權當然不得而知。堀川靈機一動,隨即出去叫來隔壁一家鐘表店的男主人。
鐘表店男主人的問答大致如下:
“這店里的女主人到什么地方去了?”
“今天沒來,據書店老板說,她今天身體不舒服,在家休息?!?/p>
“一個小時之前,你有沒有聽到什么動靜?”
“動靜?”
“這還不明白嗎?就是這個男人被害時的叫喊聲,或搏斗聲……”
“好像沒有聽到什么特別的聲音?!?/p>
隨后,在對死者所在房間的搜查,似乎沒有發現兇手遺留物、足跡或其他東西,只有一個例外。
“電燈開關上有指紋?!币粋€日本憲兵向硬膠開關上撒著白粉,“從前后情況看,電燈肯定是兇手熄滅的,你們誰開的燈?”
堀川回答說是他。
“是嗎?好吧,等一會取你的指紋。把電燈開關取下帶走,注意不要觸摸?!?/p>
之后,憲兵爬上二樓,在上面待了好一會,下來后又去查看后門胡同。約十分鐘,他帶回一個男人,手中的手電筒還在亮著。這男人約四十歲,衣衫污濁。
“腳印已經不行了。”憲兵報告說,“后門路很泥濘,幾個木屐腳印根本無法看清。不過,這個人,”他指著帶來的男人說,“他的冰淇淋店開在后門胡同拐彎處,胡同只有一個出口,如果兇手從后門逃走,必然會被這男子看到。喂,請你再回答一遍我的提問?!?/p>
冰淇淋店主與憲兵一問一答:
“今晚八點前后有人出入胡同嗎?”
“一個也沒有。天黑以后,貓也沒過去一只?!北苛艿曛鞯幕卮鸷艿靡I,“我在這兒開店很久了,這個店的女主人,夜間極少從那兒走,因為路不好走,又暗?!?/p>
“你店里的顧客中有沒有人進胡同?”
“沒有。所有的人都在我面前吃完冰淇淋后,馬上就離開了,這是毫無疑問的。”
假如劉權相信冰淇淋店主的證詞,那么,即使兇手是從后門逃走,他也沒有走這惟一的通路——胡同。但也沒有人從前面溜走啊,因為劉權和堀川一直在從咖啡館向這里觀察,從未離開。
那么,兇手到底是從哪兒逃走的呢?
黑衣服?白衣服?
按照山本憲藏的推理,兇手逃走有兩種可能,要么他潛入胡同某家有前后門的家中,要么他本人就是租住在某人家中的人。當然也有可能從二樓順屋頂逃走,但從二樓調查結果看,臨街的窗戶沒有動過的跡象。而后面的窗戶,因為天氣悶熱,所有人家的二樓都開著門窗,人在陽臺上乘涼,從這兒逃走看來是較困難的。
日本憲兵最后決定分組偵查附近的房屋。偵查工作并不費事。同時再次對文華書店進行偵查,從屋檐下到天花板內,全部查了個遍。結果不僅沒有得到任何線索,反而把事情弄得復雜起來。原來,與文華書店一店之隔的點心店的男主人,從傍晚到剛才,一直在屋頂涼臺吹簫,他坐的位置正對著文華書店二樓的窗戶。
兇手從哪兒進去,又從哪兒出來的呢?不是后門,不是二樓窗戶,當然也不可能是前門,會是哪里呢?抑或如煙氣似地消身遁形?不可思議的事并不僅僅如此,憲兵帶到山本憲藏面前的兩個學生說得更玄。他倆是某學校的學生,寄宿在附近,都不像調皮搗蛋搞惡作劇的人,但他們的陳述使案情愈發不可理解。
對山本憲藏的提問,他們的回答大體如下:
“剛好在八點鐘左右,我站在這文華書店前,翻看桌子上的雜志,這時里邊響起一個聲音,當我抬眼望過去時,這扇拉門關閉了,不過這個格子還開著,透過格子的縫隙,我看到一個站著的男人。但就在我看到的同時,那男人剛好關格子,所以詳細情形不清楚。從腰帶上看肯定是個男人。”
“你說是個男人,你有沒有注意到別的什么?如身高、衣服式樣什么的?”
“我只看到腰以下的部位,身高不清楚,衣服是黑色的,可能的話,也許是細條子的,不過,我看到的是黑色。”
“我和他一起在看書,”另一個學生說,“同樣聽到了聲音,看到格子關閉,但是那個男人穿的確實是白衣服,沒有條紋的純白衣服。”
“這可怪了,你們倆必定有一個錯的?!?/p>
“絕對不錯?!?/p>
“我從來不說謊。”
兩個學生相互矛盾的陳述意味著什么?敏感的劉權已經意識到里面肯定有問題。但山本憲藏和日本憲兵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們沒有做更深的考慮。
不久,死者的妻子,堀川的童年女友加藤紀子接到通知后返回家中。她見到丈夫的尸首后,驚慌失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眼淚一滴一滴地往外流。
加藤紀子應該不是梅機關的人,但可能知道吉田正一的真正身份。所以,山本憲藏把她拉到里屋去詢問了。
雖然劉權是偽警察局的人,但他就在日本情報員倒斃現場附近,按常理應該是重點嫌疑人。幸好有日本憲兵隊的堀川為他提供了不在現場的證據,所以得以脫離干系。不過,劉權還是要作詳細的筆錄并留了指紋。待他離開書店回家時,已是下半夜一點鐘了。
堀川因為此案不歸他管,也一道離開了。他們在街口道別。不知為什么,堀川那抖動著肩膀,轉過小巷離去的背影給劉權留下奇怪的印象,那件漂亮的條紋浴衣,在黑暗中顯得更加與眾不同。
分析分析
此事本可告一段落。但劉權向組織匯報后,得悉組織上并沒有另外派人對吉田正一下手。通過有關渠道了解,國民黨的軍統、中統也沒有動作。那究竟是誰把我地下黨組織視為心腹大患的吉田正一給殺了呢?這正是劉權感到糾結的原因。
劉權私下找到司徒娟和威仔,讓他們幫他分析分析。
劉權說:“如果日本憲兵的偵查沒有遺漏而人們的證詞也沒有說謊的話,這個案子則委實無法解釋?!?/p>
然而,據劉權事后所知,山本憲藏的憲兵第二天進行的所有調查仍一無所獲,較之案件發生的當夜,案情無絲毫進展。所有的證人的證詞也沒有發現任何疑點。
事后劉權還聽說,作為惟一的物證,書店現場電燈開關上只有堀川的手印,沒有其他任何發現。也許是堀川當時手忙腳亂,開關上才留下許多指紋,但全部是堀川一個人的。山本憲藏認為,或許是堀川的指紋把兇手的指紋掩蓋了。
“權叔,給我們幾天時間,我們保證可以給你一個真相。不過,你得保證把你可以了解到的情況準確提供給我們?!蓖姓f。
司徒娟瞪了威仔一眼,話到嘴邊又噎住了,心想,或許這小子真有本事把這個謎底給揭開呢!
十天以后,劉權前去堀川的住處拜訪。
“你來了,我很高興。從那以后我們有好些天沒見面了。文華書店那件案子仍未找到兇手的線索,加滕紀子前天還來找過我,她可是痛不欲生?!?/p>
堀川同往常一樣手揉著頭發,目不轉睛地看著劉權。
“我今天到你這兒來,就是要跟你談這件事?!眲嚅_口說道。
其實,這次造訪堀川,是組織布置的任務。原來,威仔和司徒娟在劉權和上級組織的協助下,果然查清了吉田正一被殺的真相。于是,組織要求劉權在不暴露身份和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找堀川談一次。
劉權說:“從那以后,我對本案作了各種考慮,不僅考慮,而且我還做了一些調查,并且已經得出結論。今天我想對你通報……”
“噢?你這家伙還真不簡單??!那我倒要詳細聽聽啦?!?/p>
在他的眼神里浮現出一種明白了什么似的輕蔑而自信的神色,這激勵起劉權這顆有些猶豫的心,劉權開始信心十足地講下去:
“你知道偵探是我的職業,因此,我通過各種渠道了解到許多詳情。不過,日本憲兵一直沒有偵查方向。雖然做了各種各樣的努力,但都沒得到什么有價值的線索,你還記得那只電燈開關吧?那對他們也沒絲毫用處,那上面只有你的指紋,他們認為大概是你的指紋把兇手的指紋掩蓋了。我知道他們困惑迷茫,因此我就更熱心于我的私人調查。你想想,我得到了什么結論?而且我為什么要在向日本憲兵報告之前到你這兒來?
“不知道也沒關系。從案發當日我就發現一個問題,你還記得吧?那兩個學生關于兇手嫌疑的衣服敘述,兩個完全相反,一個說黑,一個說白。眼睛再不好使的人也不會把完全相反的黑白兩色搞錯。我不知道警方對此作何解釋,不過,我認為這兩人的陳述都沒錯。你知道為什么嗎?
“那是因為兇手穿著黑白相間的衣服,粗黑條浴衣,即你們日本男人夏天經常穿著上街的那種。那么,為什么一人看成黑一人看成白了呢?因為他們是從拉門格子的縫中看到的,在那一瞬間,一個人眼睛處于縫隙與衣服白的部分相一致的地方,一個人的眼睛處于與黑的部分相一致的位置。也許這是難得的偶然,但偶然絕不是不可能,而且在本案中也只能做這種考慮。
“在明白了兇手的衣服是條紋形狀之后,這僅僅縮小了偵查范圍,還沒有找到確實的證據。第二個證據是電燈開關上的指紋。你知道,我們警察局經常和憲兵隊有案子來往,所以,我通過關系,從憲兵隊對指紋——你的指紋——進行了多次檢查,結果證實我的想法是正確的。哎,你有墨汁嗎?我想借用一下?!?/p>
于是,劉權給他做了個實驗。首先劉權用墨汁薄薄地涂在右手拇指上,然后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按上手印。等待指紋晾干,再次在同一手指上涂上墨汁,在原來的指紋上,改變手指的方向仔細按下,這樣則清楚地顯現出相互交錯的雙重指紋。
“警方以為你的指紋壓在兇手的指紋上,從而消除了兇手的指紋。從現在這個實驗可以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無論怎樣用力,只要指紋是由線條構成的,線與線之間必然會留下先前指紋的痕跡。假如前后指紋完全相同,按的方法毫厘不差,各線完全一致,或許后按的指紋可以掩蓋先按的指紋,但這是不可能的。即使可能,對本案來說,其結論仍然不變。
“如果是兇手熄滅了電燈,那么,他必然會在開關上留下指紋。假想我就是日本憲兵,我在你的指紋線與線之間尋找兇手留下的指紋,可是一點痕跡也沒有。也就是說,不管是先是后,在那個開關上只按下了你的指紋,——尚不清楚為什么沒有留下書店主人的指紋,也許那個房間的電燈打開以后就沒人關過?!?/p>
隱藏的真相
“以上事實究竟說明了什么呢?”劉權盯著堀川繼續說:“我這樣猜想,一個身穿粗黑條紋浴衣的男人——這男人與死者的妻子青梅竹馬,如果沒有戰爭,這應該有一段美滿姻緣。可是,那男人去了當兵到了中國。死者的妻子后來也到了廣州,尋自己的戀人未果后,遇上了吉田正一。既是因為生活,也因為廣州日本商會高層以帝國利益等種種藉口,她被逼和吉田結婚,為吉田的秘密工作做掩護。
“不料,他的前戀人最近從華北調到廣州,當知道吉田和死者成了夫妻后,怒火中燒,于是,失戀而引起的怨恨成了他的殺人的動機——他知道文華書店女主人今晚因為身體不適沒有回書店,于是,趁機對他的情敵吉田正一下手。
“因為吉田和這個男人是熟人,沒有任何防備。還因為這個男人是陸軍堀川學校的高才生,空手道第一高手。所以,襲擊沒有聲音,沒有抵抗痕跡。那男人在充分達到目的后,為了讓人們遲一些發現尸體,他熄滅了電燈,然后溜之大吉。但是,他犯了一個大錯誤,他事先不知道那道拉門的格子沒關閉,而且在驚慌之中關閉時,被偶然站在店前的兩個學生看到了。
“之后,雖然他已經逃了出去,但他猛然想起熄燈時開關上一定留下了自己的指紋。他想,無論如何也要消除那指紋,但用同樣方法再次進入房間又比較危險,于是,山屋村想起一條妙計,自己充作殺人事件的發現者。這樣不僅可以自然地自己動手開燈以消除以前留下的指紋,而且人們誰都不會懷疑發現者,而且同是憲兵隊的自己人就是兇手,一箭雙雕!他若無其事地看著日本憲兵在現場所做的一切,甚至大膽地做了證詞,其結果恰恰如愿以償,因為五天以后,十天以后,沒有任何人來逮捕他?!?/p>
在聽劉權這番話時,堀川是什么表情呢?劉權預料他一定會大為駭然或中途打斷劉權的話。然而吃驚的卻是劉權,堀川的面部沒有流露任何表情。堀川作為特工養成了不露聲色的習慣,但劉權仍從他的手始終插在頭發里揉搓著感覺這家伙內心的不安,便繼續講述自己的最后論證。
“你一定會反問,兇手是從什么地方進去,又是從什么地方逃走的呢?的確,不弄清這個問題,其他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遺憾的是,這也沒能逃出我的眼睛。當晚偵察的結果,全然沒有發現兇手逃出的痕跡。但是,只要殺人,兇手就不可能不進出,所以,只能作這樣的考慮,日本憲兵的搜查在某個地方出現了漏洞。
“日本憲兵已做過嚴密的調查,因此首先可以不必懷疑附近的人,假使是附近的人,那么他也一定是使用了即使被人看到也不會發覺他就是兇手的方法逃走的。也就是說,他利用人的注意力的盲點——仿佛魔術師當著觀眾的面把一件大物品隱藏起來一般,他把自己隱藏了起來。因此,我所注意的,是與文華書店一店之隔的榮華云吞面館。”
文華書店右邊是鐘表店、點心店,左邊是襪子店、云吞面館。
“我的兩個朋友(劉權說的這兩個朋友,當然就是威仔和司徒娟了)曾去云吞面館打聽過,案發當晚八點有沒有男人到他們的廁所去。你大概也知道那個榮華云吞面館,從店堂穿過里間可以走到后頭,緊挨著后頭就是一個廁所。所以,兇手裝作上廁所走出后門,然后再從后門回來是毫不費事的——冰淇淋店開在胡同入口的拐角處,當然看不到這里——還有,對面是云吞面館,借口上廁所當然極其自然。據說那天晚上,云吞面館女主人不在家,只有店老板一人在店堂里忙乎,所以那是個極理想的時機。你說,這不是個絕妙的主意嗎?
“我的兩個朋友調查證實,恰好那時有位顧客借用廁所。很遺憾,榮華老板一點也記不起那顧客的臉型和裝束……”
劉權稍稍停頓一下,給堀川一個發言的機會。以他現在的處境,總不能不說一句話吧?然而,他仍一如既往,依然手搓著頭發,裝模作樣。于是,劉權只得改變到目前為止,為了對他表示尊敬所使用的間接的表達方式,而采取直接表達了。
“堀川君,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確鑿證據表明,吉田正一就是你殺的。說心里話,我實在不想懷疑你,然而,所有證據都已具備,我只能做這樣的推想……我的兩個朋友曾費盡苦心努力在附近居民中尋找身穿日式粗黑條浴衣的人,然而一個人也沒找到。這已是鐵的事實。即使有人穿條紋浴衣,也沒有完全能與那格子縫隙相一致。
“所以,巧妙的指紋騙術以及借用廁所的騙術,惟有像你這樣的特工,其他人誰也沒有這個本事。并且,令人懷疑的是,你既然是死者妻子青梅竹馬的朋友,當晚調查死者身份時,你就站在旁邊,為何對此緘口不語呢?
“現在,惟一的希望,就是你證實你是否有不在現場的證明。然而這已經不可能。你還記得嗎?那天晚上返回途中,我曾問你到咖啡館之前你在什么地方?你告訴我,你在附近散步約一小時。即使有人見到你,證明你在散步,但你也有可能在散步途中借用云吞面館的廁所。堀川君,我的話有錯嗎?可能的話,我想聽聽你的辯解?!?/p>
說到這里,堀川一只手伸向腰間。劉權趨前用力捏住他的手腕,說:“堀川君,先別掏槍,你還是聽我把話說完。我忘記告訴你了,我做事都會留后手的。就在來見你前,我已經把我剛才的話寫成一份報告,如果我遇上不測,會有人把記錄你的作案經過的報告送到憲兵隊山本憲藏那里?!?/p>
堀川一下子軟了下來:“你究竟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
劉權笑笑:“堀川君,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戰爭遲早要結束,聰明的人應該趁這機會為自己多撈點好處。我知道,吉田死后才沒幾天,你已經找過加藤紀子好幾次,加藤紀子前天不是也找過你了嗎?為了照顧好她,光這事上你就要花不少錢?!?/p>
堀川黑著臉:“你要我干什么?”
“交個朋友,一起做些生意,發些小財。你知道,我們警察局一直在偷偷做生意,山本憲藏不但只眼開只眼閉,他自己也不也偷偷干起走私的事嗎?我要求不高,只是明天下午5點前要5個特別通行證。我知道這事對你不過是舉手之勞。你看,我馬上就把酬勞給你,是這個數?!?/p>
劉權做了個手勢,然后把一包錢交給了堀川。
堀川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把錢接了過來。
劉權笑了,他知道,有了第一次,就還會有第二、第三次……在不暴露身份,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以特務吉田正一之死為把柄,要挾堀川為我們做事,這樣,上級組織的意圖可是達到了。
第二天晚上,劉權又找到了威仔和司徒娟,要請威仔吃了最愛的云吞面。
威仔看到劉權喜氣洋洋的臉,說:“權叔,事成了?”
劉權用筷子輕輕打了一下威仔的頭說:“就你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