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頭娘”魅影

1

“笑枝！笑枝！”

吳嬌跑進學校的圖書館，歡快地叫了起來。

傍晚的圖書館靜悄悄，書架上那些豎立的書像極了一排排睿智的老人，正嚴肅地盯著她，仿佛在無聲地吶喊：安靜！安靜！

雖然這是一間普通中學的圖書館，但也應該有大圖書館安靜環境的樣子。對此，吳嬌是清楚的，她連忙壓低聲音：“笑枝！笑枝！”

崔笑枝是吳嬌的同學，又是同宿舍的“舍友”。吳嬌平時打球后，總愛到球場附近的圖書館找崔笑枝討口水喝。

崔笑枝是學校圖書館和緊鄰的乒乓球室的兼職管理員，通常，老師們下班了，就由她來看管。平日，下午放學后到晚自修這段時間，來借書、來打乒乓球的同學很多，是崔笑枝的大忙時段。可今天是周五，又挨著端午假期，這個3天的小長假讓大部分師生都離校去旅游或者回家了。

吳嬌環視了一下，沒見到一個讀者，借書桌前也沒見到崔笑枝。

“我知道她在哪！”吳嬌咧嘴一笑，往書藏架的深處走去。

崔笑枝是個感性的女孩，課余她喜歡到校外走，她愛看成片地生長在河灘上的蘆花。特別是在深秋時節，幾乎所有的樹木都蕭條了，唯有蘆花恣意地開放，“那花白茫茫的亮，無拘無束地搖。在夕陽的映照下，毛茸茸的蘆花小絮通透金黃，有點溫暖，有點野性，更帶點浪漫……”她在一篇散文中寫道。

學校圖書館的老師在校報上看過崔笑枝的文章，很欣賞這個常常來借書的女孩，后來還吸收她做了圖書館的學生管理員。

在空閑的時候，圖書館的老師破例讓崔笑枝到藏書室里看書：“里面安靜，有很多不能外借給學生的書。你到最后一排書架那里看，我給你放了一張凳子。”

在藏書室的深處，崔笑枝悄悄地讀了很多書。在那些書里，有她用蘆花做的書簽。每次打開書，蘆花的花絮就會飄飛出來，那樣的輕盈，在空中緩緩地飄飛，如同她讀書時喜悅的心情。久而久之，她的凳子周圍，竟淡淡地散落了一圈蘆花絮。它們新雪一般，剔空透明。

“笑枝見沒人來借書，肯定是跑到蘆花絮圈里讀書！”吳嬌自信地想。可她到了藏書室的深處，沒見到崔笑枝，蘆花絮圈里只有一張空凳子。

2

校園里遍種桑樹。

在圖書館后的小園里，有一棵樹冠很大的桑樹，樹下，有一個女生在徘徊。

剛才，崔笑枝看了一本叫《天馬，天馬》的小說，唏噓不已，為了平伏心情，便到了圖書館后面這棵學校最大的桑樹下散心。

《天馬，天馬》說的是一個神奇的故事：有一個姑娘的父親被強人擄走，女兒寢食不安，哭得十分傷心。當母親的，既為丈夫擔憂，又為女兒心疼，于是對鄰里許愿：“若誰能救出我的丈夫，就把女兒嫁給他。”正當眾鄉親無計可施時，家中的馬兒掙斷韁繩飛奔而去，千里迢迢將她的丈夫馱了回來，母女自然欣喜無比。此后駿馬悲鳴不已，不肯飲食。父親驚問原因，母親說了馬去救他的事。父親大怒，說：“哪有讓女兒嫁畜類的道理！”于是他偷偷將馬射死，并把馬皮晾在院中的桑樹上。女兒悲憫不已，在去祭奠馬的亡靈時，馬皮突然飛起，迅速將姑娘緊緊裹住，并隨著旋風飛奔而去。幾天后，人們在桑樹林里找到姑娘，只見馬皮纏繞著她，頭已變成馬頭的模樣，爬在樹上扭動身子，嘴里不停地吐出亮晶晶的細絲，把自己纏起來。“纏”、“蠶”諧音，人們即謂之為蠶；桑者，喪也，是說姑娘在桑樹下獻身的。女兒亡故，父母自然十分傷心。一天，忽見蠶女乘流云駕駿馬，隨著數十位隨從自天而降，對父母說：“天帝因我孝能致身，心不忘義，封我為女仙，位在九宮仙嬪之列，在天界過得很自在，請二老放心。”說罷，升天而去。于是，人們尊奉其為蠶神，也就是馬明王，或稱蠶花娘娘、馬頭娘……

“好可憐的有情人啊！”崔笑枝抬頭看看黑沉沉的桑樹影，“那天馬太多情了，那女兒真是可憐啊！”

桑樹中似乎有美女冷艷的笑容，忽然，那美女的面容幻化成馬頭的模樣，向她蠕動過來……

“鬼啊！”崔笑枝一抹眼眶里的淚水，轉身就跑。

3

崔笑枝回到圖書館，看看館里沒人，今天連晚自修也因為“小長假”而取消，估計沒人來借書了：“天色已晚，讀者都沒有，我該收拾收拾了。”她開始收拾擺放在桌子上的報刊圖書。

當她拿開一份報紙時，忽然驚得手里的報紙都掉到了地下：原來報紙覆蓋住5顆桑椹！

那幾顆被報紙壓出汁來的桑椹此刻看起來有點兒怪異，崔笑枝馬上聯想到桑樹，又由桑樹聯想到那個傳說中的馬頭娘……

崔笑枝抬頭看看四周，圖書館里空空如也。她定了定神，用手輕輕拍拍胸口自我安慰：“別自己嚇自己啊。或許這是哪個讀者還書時不小心留下的。”

到了閉館時間，崔笑枝匆匆關掉燈，鎖好門。她不敢回頭望一眼，快步地走下樓去。走出圖書館一樓的過道時，一陣涼風吹來，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前面有一個高大的黑影。崔笑枝猛一見，“啊！”地大叫了一聲，嚇得依墻而立。

一束手電筒的光照了過來，崔笑枝眼花繚亂。“難道是馬頭娘現身？”她的身子蜷縮起來，像一滴水珠似沿著墻壁直往下溜。

“是你啊。怎么啦？”忽然，一把好聽的男聲在崔笑枝的頭頂響起。

“哦，不是馬頭娘！”崔笑枝定下神來，但她還是瑟縮著，因為她不知道眼前的是什么人。

“走道的燈壞了，我來換一個。”他爬上梯子，微笑著說。他敏捷地操作起來，一會兒，走道上的燈亮了起來。

崔笑枝這才看清楚是個男青年。

“我是學校的行政管理員，叫林志杰。”林志杰自我介紹說，“剛才沒嚇著你吧？”

“沒……沒有……只是有點冷……”崔笑枝為自己剛才的行為感到很尷尬。

“未食五月棕，寒衣不入籠。呵呵！”林志杰隨口說了一句應節的民諺。

崔笑枝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紅著臉匆匆走出圖書館大樓。

4

一身疲倦的崔笑枝回到宿舍，室友吳嬌不在啊！

“這小妮子！”崔笑枝昵罵了一句，“說好的留在學校一起看書的，卻自己跑了。跑，也不告訴一聲！”

哪個人沒點急事呢？崔笑枝一笑置之，她甚至連打個電話去問問的念頭也沒興起。

崔笑枝到浴室刷牙。她想早點睡，明天圖書館的閱覽室還是要開的，以便那些留在學校的高三學生前來復習。

突然，在崔笑枝面前的鏡子有東西一閃。她嚇了一跳，口杯里的水都灑了出來。

她連忙回頭看了看，原來是晾在浴室的衣服給風吹開了。

她用手捂著胸口：“自己嚇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快點睡吧。”

匆匆忙忙沖涼后，崔笑枝爬上了床。

不一會兒，她便熟睡了。

這時，貼在窗戶上一張古裝美女像在夜風的吹動下搖曳著，發出的簌簌聲似乎在冷艷地淺笑。

天亮了。

崔笑枝揉著眼睛，她想看看幾點鐘了，便伸手去摸索桌子上的時鐘。摸著摸著，突然間她的臉色變了：她手里抓到的不是時鐘，而是幾個桑椹！

“啊！”崔笑枝打了個寒戰，用雙手抱著頭。

崔笑枝看了看吳嬌的床鋪，沒見有人睡過的痕跡。“昨晚她沒有回來啊！難道真的是……那部小說《天馬，天馬》有問題，我惹上了鬼魂？”她不住在思索。

崔笑枝用力關上宿舍的門，“砰”的一聲，室內那張美女圖被震了一下，竟然從窗戶飄到窗臺上。

5

崔笑枝坐在圖書館里，目光落在桌面上。她“咦”了一聲：“昨天晚上放在桌子上的桑椹去哪兒啦？”

崔笑枝探頭到桌子下面去找，又起身到處轉了一圈，連垃圾筒都去看過了，也沒有桑椹的蹤影。她抓著自己的頭發，一臉糊涂：“是誰拿了去呢？”

又是一天過去了。崔笑枝上床睡覺。

半夜里，宿舍外面打起了雷，下起了雨，風刮得窗戶梆梆作響。

崔笑枝被雷雨聲吵醒了。她睡眼惺忪，起來關窗。

窗關上了，可一陣大雨又潑了進來，打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這窗的玻璃什么時候壞的？”崔笑枝懵了。

崔笑枝正想找個什么東西擋住窗口，忽然一個閃電加轟雷在天空上炸響，在電光火石之間，窗外桑樹的枝杈上顯現了一個古代美女冷艷的笑容！竟然幻化出《天馬，天馬》上寫的“馬頭娘”一般的模樣。

崔笑枝嚇得快瘋了，穿著睡衣的她摔門狂奔。她飛快地跑下宿舍的樓梯。“砰砰”地敲響宿管室的大門。

宿管阿姨打開門：“什么事？”

崔笑枝驚魂未定：“樹……桑樹……桑樹上有鬼！”

“鬼！”宿管阿姨“吱”地一笑，“調皮鬼我就見多了！好，我帶你去捉鬼。”

宿管阿姨這時還開玩笑，崔笑枝卻急瘋了。

宿管阿姨拿著電筒，帶著崔笑枝上樓。

宿管阿姨用電筒的光柱子照向窗外，桑樹的枝杈上空空的。

“啊！”崔笑枝揉揉眼睛，再仔細看看，原先有個古代美女的桑樹上此刻連鬼影也沒有，“怎么回事？剛才明明看見的……”無影無蹤的鬼更加可怕，因為不知道這鬼什么時候會再出現。

“有什么鬼啊！”宿管阿姨樂了。“傻孩子，你嚇自己罷了。如果害怕，你抱上枕頭下來，今晚就和我睡吧。”宿管阿姨和藹地微笑說。

6

圖書館里，崔笑枝默默地對著那一排排的書架獨自思索。

“是不是那本叫《天馬，天馬》的書里有古怪？”因為她自從看過這本書，就不斷發生“鬧鬼”的風波，而且“鬧鬼”還都是發生在晚上這段時間，“不行，我得看看它的究竟。”

崔笑枝到樓下的籃球場，去找一個男生。

馬憲正一個人在練習跑籃。因為很多同學都回家了，他只能獨自玩球，見到崔笑枝來到，以為找到玩伴了，他將籃球拋向崔笑枝：“一齊玩吧！”

馬憲是崔笑枝同班的男生。她一把接過籃球，卻抱在胸前：“別顧著玩。我有事情求你幫忙。”

馬憲也閑得無聊，見小女生來求助，便一挺胸脯，說：“有什么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千山任我行……”

馬憲難得找到一個在女生面對表現男子漢大丈夫的機會，便口若懸河說出一串英雄片的臺詞。

“好！大英雄！”崔笑枝一臉高興，她踮起腳，附在馬憲的耳邊輕語了一番。

忽然，馬憲像挨開水燙的貓一樣跳開兩米，“你……你說什么？今晚我和你在這里抓……”邊說，他邊想逃走。

崔笑枝聲色俱厲：“瞧你還說自己是個大英雄。怕什么！有我在呢！又不是叫你一個人去。”

“好……好吧……”馬憲的雙唇像臨風的桑葉，一個勁地抖。

7

晚上，宿舍樓的燈熄了。

有兩個人的黑影，一前一后，來到了圖書館大樓。

他們是崔笑枝和馬憲。

倆人偷偷地推開圖書館的門，俯身進去了。沒看到什么奇怪的東西。

圖書館里黑沉沉的，書架上也不見有什么動靜。

馬憲小聲說：“我說哪有什么女鬼啊！我們還是走吧。”他卸下扛在肩頭的一個大塑膠袋，“沉死我了。”這是崔笑枝叫他帶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像是液體，他走一步，那袋里就咣咣作響一下，怪嚇人的。

“噓！閉嘴！”崔笑枝提醒馬憲，“我今天就要探個究竟，不要讓她再嚇人了。”

忽然，隱隱傳來了一陣歌聲，崔笑枝和馬憲都靜了下來。

他們倆在黑暗中比著手勢，很顯然，別說馬憲了，崔笑枝也在哆嗦。

崔笑枝定了定神，她辨識到這聲音不是從圖書館里發出的，是從和圖書館緊鄰的乒乓球室那邊傳來的。

這時候那里怎么會有人？崔笑枝招呼馬憲過去看看。

“什么？鬼不來找我們，我們去找鬼！”馬憲怕了，“我們還是走吧。”

崔笑枝扯住了他：“不行，我們有兩個人，何況我還準備了洗腳水。”她伸手接過馬憲手里的大塑膠袋。洗腳水是捉鬼的“神器”，這是她從書上看來的，說用它一澆，鬼就會現形，無法作惡。

馬憲顫抖著手去推門。

乒乓球室的門打開了。一個影子出現在門口。

崔笑枝將手中的洗腳水潑了出去。

燈光下，站著一位濕淋淋的小伙子。

三個人都目瞪口呆。

那人吐出口中的洗腳水：“啊，呸！你們這是干什么？！”

“怎么是你！”他是學校的行政管理員林志杰。崔笑枝松了一口氣，見他還在生氣，她解釋說：“這里，這里有鬼啊！”

“什么鬼啊？”林志杰莫名其妙。

崔笑枝訕訕地將桑椹和“馬頭娘”靈異事件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林志杰哭笑不得，對兩人進行解釋：“我剛到學校上班，校長說乒乓球室旁邊的儲藏室空著，就安排我先住上……這時節，學校里的桑樹正結果，我打了一些桑椹來吃。那天晚上我去圖書館，邊看報紙，邊吃桑椹，可能是走的時候有些桑椹落在桌子上，后來被你看到了……你們都是高中生了，還信這些神神鬼鬼的，真是！”林志杰笑罵了起來。

崔笑枝鬧了個大紅臉，結結巴巴地說：“對……對不起。”

8

第二天一早，崔笑枝來到了宿舍外面的桑樹下，找到一張皺巴巴的美女畫。她一臉醒悟的樣子：“原來那雷雨夜桑樹上的美女就是這張畫啊，給吹到樹上去了。”看著校園里掛著串串桑椹的桑樹林，崔笑枝眼神明亮，“原來都是自己心里有鬼，這些毫無關聯的小事情也染上鬼氣。”

可是，她還有一件事不明白：“宿舍里的桑椹又是怎么回事？”

今天是小長假后要上學的日子，同宿舍的吳嬌回來了。

聽崔笑枝說起“馬頭娘”顯靈的事件，還有宿舍桑椹的未解之謎，吳嬌笑得前俯后仰：“那天我家里有海外親戚來了，父母非要我回家。我還專門跑去圖書館想跟你說，哪知你不知去哪了，后來我就忘了跟你解釋。”她指著崔笑枝說，“我見宿舍的窗玻璃壞了，就拿一張美女圖擋著；而桌上那些桑椹，是我臨走前摘來專門留給你吃的啊！”

崔笑枝望著窗外的桑樹發呆。她喃喃自語：“要是那些桑椹是真的‘馬頭娘’，那該有多刺激啊！那個癡情的女孩竟然變成了蠶神，好可憐的有情人啊！”

吳嬌摸摸崔笑枝的額頭：“你沒有中邪吧？快收拾東西去上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