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著葉片往前飛

學霸笑不出來了

下午自習課上，沒有老師嚴肅的表情，大家的情緒十分輕松。

男生有男生的打鬧，女生有女生的咬耳朵。

趙云云走進課室時，一點兒也沒有影響到大家輕松的情緒。就算她站在高高的講壇上，也沒有人正眼瞧瞧她。

趙云云用手撩撥了一下額前細碎的頭發，簇了簇好看的眉毛，眼睛里的柔光忽然暗淡了下來。

她用手拍了拍講臺：“靜一靜，李老師希望大家先看看自己的試卷，以后他要詳細講解……”

大家靜了下來，可一聽只是發考試卷子，而且是普通的單元測驗的考試，沒當一回事，課室里的吵鬧聲就死灰復燃般響起。

“我只是個英語科代表，不像老師，可以用罰做功課的雨點，來淋濕這些像爆竹的吵鬧聲。”趙云云十分惱火，臉色陰沉了下來。

趙云云不吱聲了，只是站在講壇上一個勁地冷笑。

她這一兩分鐘的冷笑，倒讓大家怔住了，定定地看著她。

趙云云將一大沓試卷雙手抬起，然后一松手，試卷從高處“啪”地跌下，在講臺上濺起一大陣粉筆屑的煙塵。“好了，大家都不在乎自己的學習，考得怎樣也無所謂啦！”她放大聲音：“你們都是怎么考的！你們看看，全班沒有幾個及格的，害得我改試卷改得眼都花了。”

趙云云犧牲了中午的休息時間幫李老師改試卷，沒想到她改得怒氣沖天。大家都不敢說話。

趙云云接著說：“不過，我改到最后，卻發現有一個考100分的，嚇我一跳。”

大家也嚇了一跳，然后小聲地嘀咕：“誰考100分？”

“是啊，我也納悶到底是誰考100分的呢，我仔細一看，原來是李老師的標準答案。”趙云云說。

“哎……”大家笑得暈倒在課桌上。

“學霸姐，你考了多少分？”有一個男生大聲問趙云云。

趙云云成績一向很好，大家都叫她“學霸姐”。以前，別人叫她這個綽號，她臉上平平靜靜地一笑，內心卻甜滋滋的。可現在聽到別人這么說，她哪笑得出來，只覺得是一種諷刺。

趙云云沒有回答，她匆匆忙忙將試卷分發給大家，最后，把自己的那張試卷折起來，想收入書包里。一個女生眼很尖，看到趙云云的卷子上寫著紅色的“99”，便尖聲叫了起來：“你考了99分，還不高興！”

大家一聽，呱呱亂叫地起哄了。這時，課室門口出現李老師的身影，他的眼光就像電視機的遙控器一般，按下了“靜音”格式，課室里霎時就變得鴉雀無聲了。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鈴響，趙云云背上書包就要離開課室。

“趙云云，你來一下！”她的背后響起了李老師的聲音。

禽鳥也比我快樂

趙云云急匆匆跑到學校門口，她用眼睛巡視了一會，便定在馬路對面一綠色的郵筒。

郵筒旁邊有一個消瘦的女孩，她穿著白裙子，背著書包，正是趙云云要找的王萃。

王萃手里拿著一個白信封，雙手將信封緊扣在胸前，呆呆的，很可愛。

“王萃居然會笑？”趙云云一臉愕然。

雖然她們是同桌，但她是趙云云熟悉的陌生人。她很少跟趙云云談心，上課也不怎么專心，整天顧著在紙上寫著什么。今天一下午她的臉色都不好，剛才李老師叫住趙云云，就是發現最近王萃好像很不開心，要她多關心……原來，她是在寫信！她寄什么信？寄給誰？

王萃正要將信塞進郵筒，忽然，她的身邊出現一個高大的男孩。她驚訝地抬頭，這時，有溫柔的風吹過，輕輕揚起她的發梢。兩人彼此默視著，良久，王萃淺笑了一下，將手中的信遞給了那個男孩。兩人離開郵筒，并排在街上漫步。

趙云云收住正想跑過馬路的腳步，“王萃在談戀愛？”無數個問號掛上她的心頭。隔著馬路，她遙遙吊住他們的尾，“不快樂的王萃還有心思談戀愛？”

王萃的語文水平并不差，但她上課就喜歡開小差寫自己的東西。

那天語文課上《醉翁亭記》，老師一再強調這是一篇重點的文言文，但王萃還是我行我素。老師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于是叫了王萃翻譯“樹林蔭翳，鳴聲上下，游人去而禽鳥樂也”。

王萃反應倒也挺快的，不到3秒鐘，她就說：“樹林蔭涼，天上地下有鳥的鳴聲，旅游的人來了，禽鳥就開心了（因為有面包碎吃）……”

王萃剛講完，大家就很配合地爆發了笑聲。老師在講壇上面氣得冒煙，王萃臉上掛起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問老師說：“不是嗎？”

趙云云告訴王萃“禽鳥樂也”不是她說的那樣解釋的。

王萃嘀咕：“歐陽修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也知道旅游的人來了，禽鳥就開心了，因為有面包碎吃，禽鳥也比我快樂……”

下課后，趙云云連忙問王萃：“你沒飯吃嗎？”

王萃眼圈紅了，低下頭，不出聲了。

趙云云很好奇，王萃肯定遇到什么難題，她對王萃和這個大男孩的關系更加感興趣了。

王萃和大男孩沿著大街走了好長一段路。在一個十字路口，趙云云看見他們分開了。她還在思忖著他們是什么關系，王萃竟小跑著越過馬路來到她面前：“我早知道你跟著我們。”

“我們？”趙云云驚詫，“你們……”

王萃幽幽地說：“我讀完初中，可能就要輟學了，媽媽是下崗工人，沒有能力供我讀書，爸爸不管這個家了，以后，真不知會是什么樣子。”她說著說著，眼圈紅了。

大男孩是城里一間大學的學生，王萃是在一本雜志的交友欄里得到他的地址，她記得他在上面留了一句“愿天下所有的家都美滿”的話，就是這么簡單的一句，卻讓她哭了，所以，她決定寫信給他，她相信他會是個很好的傾聽者，“沒想到今天他專門跑來看我！其實我不要他回信，我只希望有一個人能默默地聽我說話……”

趙云云這才知道王萃的心事：在學校里，她不敢將爸媽的事告訴任何人，她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她的內心壓抑著太多太多的苦，她只想找一個人說說心里話……

趙云云怔忡良久。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忽然間覺得，與王萃的痛苦相比，自己“99分的痛苦”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她們在馬路邊并肩立著，沉默地盯著眼前流水般駛過的車輛，表情落寞。

被手掌遮住的天空

王萃每天都迫不及待地去傳達室取信，希望能收到那位大男孩給她的回信，但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她的信。

“現在哪有人用筆寫信的，聯系都是通過電子郵件或者手機。”這天下午放學時，趙云云站在學校門口，對一臉惆悵的王萃說。

王萃回頭，給了趙云云一個無奈的笑臉：“我哪來的錢買手機？”

趙云云讀得懂她笑容里的辛酸。媽媽已經問過她英語考試結果多次，她都推說考試改期了，還沒結果。“媽媽會很在乎那1分之失，一定會埋怨我不認真……”她把自己“99分的痛苦”埋在心里，臉上還要裝出平靜如水的笑意。

“你們兩個在這里有什么事？”是李老師路過。

王萃和趙云云連忙說：“沒事，沒事！”

“那，我們一起上青霄山走走吧。”李老師邀請說。

“你是想去看看吳雷吧！”趙云云反應很快。

青霄山就在學校旁邊，李老師邊走邊說：“我看了他的周記，知道他很煩，他說喜歡在課后上青霄山畫畫。”

趙云云了解吳雷，他在班上就是個怪人，和大家玩不到一塊。

有一個周末在學校電腦室，一個男同學在網上聊得無聊，就瞄了一眼旁邊的吳雷，忽然他大叫：“梅——川——酷——子！”

“啊！沒穿褲子？誰沒穿褲子？”周圍引起一片騷動，大家東張西望。

那男生笑著指著旁邊吳雷的電腦說：“他的網名，叫梅——川——酷——子！哈哈……”

眾人恍然大悟。

“俗氣！”吳雷丟下一句話，走了。

吳雷在班上沒有朋友，他那些文靜而雅氣的畫友都活在他的回憶里。

有一次，趙云云問吳雷：“很久沒見你到電腦室了，去哪玩？”

吳雷用鋼筆在周記簿上寫了一個“風”字，然后用食指在字上輕輕一抹，那“風”字便帶起了一些藍色的牽絲，很有動感。“我上青霄山畫風……”吳雷淡淡地說。

“哦！”趙云云喜歡他身上那份藝術家一般任性天真的氣質。

綠茵茵的山坡上，吳雷抱膝而坐。一本速寫簿攤開，卻沒有任何線條。

趙云云遠遠問在發呆的吳雷：“你畫的風呢？”

吳雷見李老師也來了，站起來訕訕說：“黃昏太美了，天空太壯觀了，我表現不了！”

“天空夠大，夠美。”李老師說，“但我可以用一只手掌遮住整個天空。”

吳雷張開口，覺得難以置信：一只手掌怎么可能遮住整個天空呢？

李老師伸出一只手掌蓋住了吳雷的雙眼，問：“你現在看見天空了嗎？我不是很容易用一只手掌遮住了整個天空嗎？”他把眼睛望向趙云云和王萃，說：“我們在學習上、生活中，總會遇到一些痛苦與煩惱，它們就像這只小小的手掌，看上去雖然很小，但如果放不下，放在眼前，就會像這只手掌一樣，遮住人生的整個晴空，于是，我們將錯失人生壯觀的長空和美麗的彩霞。”

趙云云、吳雷、王萃默默沉思起來。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趙云云回到家，媽媽問她：“我打聽到你們英語考試成績出來了，你考了多少分？”

“99分！”趙云云故作瀟灑地說。

“錯在哪里？”媽媽焦急地問。

“寫錯了一個字。”趙云云輕輕地答。

“下次要細心點。”媽媽有些嚴肅，但沒像以往那樣分分計較。

媽媽雖然沒有批評，趙云云總覺得媽媽更傾向于100分。媽媽說：“你們李老師說的對，得不得到100分不要緊，重要的是你能付出100分的努力去學習就行了。”

趙云云默然，心想：“李老師真的很了解我們。”

這天下午，趙云云去傳達室找王萃。她果然在這里找信。

“他果然回信了！”王萃展開信紙，看完，臉上的笑容很干凈。

“其實他和我的家境差不多，讀高中時，爸媽由于一場車禍離開了，他與爺爺奶奶相依為命，但他從來就沒有灰心泄氣過，他靠自己的努力，終于能寫稿賺錢，讀完高中和上了大學。他說：‘其實困境根本就壓不倒一個人，只會使人更堅強，我今后會幫助你，你也要堅強啊，你要相信，憑自己的努力，你可以創造一個美好的未來！’”王萃說，“他有存款一萬多元，是大學幾年來他寫稿賺的錢。”

趙云云著急了：“你不是要他的錢吧？”她知道，一萬多元對一個貧困的大學生是多么重要。

“要，為什么不要？”王萃一臉開心地說，“我要寫信給他，問他拿一分錢，以紀念他是如此溫柔，如此堅定地鼓勵過我。”

趙云云松了口氣。

王萃說：“李老師說得對：‘我們可以期望大人改善行為，但并不能代替他們選擇行為的方式。’我不應該埋怨父母，造成自身的痛苦。他們說，只要我能讀上去，一定會支持我上高中，上大學！”

趙云云一把挽了王萃的手，開心地笑了。她明白，肯定是李老師去家訪，說服了她的父母要幫助王萃。

她們走到教學樓前，遇到正要外出寫生的吳雷，趙云云忽然有了個新主意。

在三樓走廊路過的李老師看見他們，俯下身子問：“你們三個在聊什么呢？”

他們三個一齊仰起了脖子，三張臉呈“品”字一般仰向天空，像極了一朵生機勃勃的向日葵。

“我們聊文藝節要表演什么？”趙云云揚聲說。

“表演什么呢？”李老師問。

他們三個相互對了一下眼，然后齊聲喊：“保密！”

兩周后，他們三人在學校的文藝節表演了男女合唱。吳雷還邊唱邊畫速寫，那是一朵大大的向日葵，看得臺下的李老師熱淚盈眶。

趙云云和王萃在柔柔地唱著，那是一首在中學校園很流行的《蝸牛》——

……

尋找到底哪里有藍天

隨著輕輕的風輕輕地飄

歷經的傷都不感覺疼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等待陽光靜靜看著它的臉

小小的天有大大的夢想

重重的殼裹著輕輕的仰望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在最高點乘著葉片往前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