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淺輕波漫漫仙,裊裊《朱鹮》娓娓言。舞劇《朱鹮》猶如一副流動的畫卷,讓自然界的靈動躍然舞臺;又如一首繾綣的詩歌,傾述著一場關于相依與守護的羈絆。
2017年是中日邦交正?;?5周年,由上海歌舞團創作演出的大型舞劇《朱鹮》 第三度來到日本做紀念演出,這段“吉祥之鳥”的贊歌不斷地刷新著它豐碩的成果。越來越多的人走進了劇院,走近了舞劇,愛上了朱鹮。美譽此起彼伏的背后,是一個值得去深入賞析與探討借鑒的創作。
美之于形——聆聽肢體的言說
無論時代與國界,舞蹈藝術都毫不掩飾的展現著對于將鳥類作為藝術創作主體的偏愛。西有《天鵝湖》,東有《雀之靈》,而《朱鹮》的橫空出世并未受制于經典作品的圍障下,它憑借著對朱鹮形象的準確把握,結合對肢體表達的無限想象,創作出了只屬于朱鹮的舞蹈肢體語言。比如演員將手放在頭部代表羽冠,放置軀干間代表翅膀、羽毛;碎而巧的頭部擺動模擬出朱鹮擺首時特有的神態和情感交流時的動態;腿部輕盈、靈巧的勾、伸、吸,將朱鹮在嬉戲時的“棲”“涉”“翔”活靈活現的展現在了舞臺上。用主演朱潔靜的話說:“《朱鹮》的動作是細膩的,克制的”,這種細膩與克制正是源于朱鹮這種鳥類天性的敏感、多疑與多情。這一系列恰當而形象的肢體語言,首先吸引住了臺下觀眾的眼睛,他們能很清晰的識別舞臺上專屬的肢體語言,也因此,接下來的劇情敘事就順水推舟了。隨著演員肢體表達的能力越來越強,肢體語言作為傳遞舞臺信息的第一要素,是關乎舞蹈、舞劇如何更好的表達內容與立意的關鍵所在。對比當今國內其它的一些舞劇,很多創作者所拋給觀眾的動作語言可能過于晦澀,可能比較模糊,又或者是確實需要鑒賞者具備一定的舞蹈知識和認知才能讀懂的舞蹈語言,這些都是讓很多舞蹈藝術作品走向小眾,變得短暫的原因。而在這方面,《朱鹮》的“準確易懂”,在注重“雅俗共賞”和“大眾性”的創作上就是值得被借鑒的。并且它之所以能跨越政治與國界受到不同群體的喜愛,也離不開它對每一個動作表達的細致揣摩。
《朱鹮》所帶給觀眾最大的感官莫過于“美”了。整部舞劇對極致之美的展現毫不吝嗇,小到一只朱鹮的動作動態,大到群鹮表演與舞美之間的動靜相宜,都是值得去細細品味的?!吨禧q》的整個舞臺成功營造的是“自然”與“自由”的氣息,這都來自于導演在對于群舞群鹮的呈現設計上。群鹮大多以較規則的隊形來出現,如整齊的一橫排、一斜排或趨于規則的隊形變化來展開,形式感非常強,而隊列中每位群鹮的神態律動卻又各有不同,這樣規則與不規則的碰撞,正是大自然最真實的寫照:自然界中的鳥類群居生活多講究的是集體行動一致,而在一致行動中卻又各自為陣,《朱鹮》完美的展現了鳥類生活習性中的的紀律性與自由性。每當群鹮時刻,舞臺上都是一片自由自如的大生態景觀,觀眾們都仿佛置身于自然界中在近距離觀察著。
除此之外,舞臺上能塑造出如此活靈活現的朱鹮,除了舞蹈本身,舞美的呈現方式也可圈可點。導演選擇的表現主體是鳥類,鳥兒在舞臺上的肢體表現是靈巧多動的,而縱觀《朱鹮》的舞臺創作不難發現,無論背景、燈光、道具,都是以簡約、樸素、干凈為大基調,仿佛置身水墨丹青中。就像簡而不俗的樹枝道具,遠處靜謐的山水輪廓等,如此以靜襯動,更加烘托出了朱鹮的伶俐珍奇,也使整個舞劇散發著大氣與敬畏。
感之于意——傳遞普世的環保理念
對于題材的選擇,一直是關乎舞劇根基是否鑄建牢固的重中之重。中國舞劇對歷史題材的偏愛近年來尤為突出,導演佟睿睿則另辟蹊徑,從時間的追述中掙脫出來,甚至跳出人類的話題,直面世界棘手的可持續發展的大主題。并通過選擇瀕臨滅絕的珍惜動物朱鹮作為舞劇表現的藝術形象,圍繞動物與人類間世代羈絆的故事來豐滿整個劇作,這在國內眾多舞劇中,是獨樹一幟的。
選擇環境與發展作為主題去創作,優勢不見得會在最開始體現,太多環保的命題都容易讓人聯想到說教與口號。但當舞蹈藝術與環保博弈時,不得不說是匠心獨運。 它將藝術的審美教育功能,用“潛移默化”和“以情感人”的方式發揮的淋漓精致。舞臺上每一時刻和每一個角落的表演,都猶如陽光般慢慢透撒過林間的縫隙,悄無聲息的深入、浸透著臺下觀眾的心?!吨禧q》用柔美的舞蹈藝術方式,去探討整個世界都在面臨的可持續發展問題,它可能比任何一篇犀利呼吁環保的文章都更加生動形象,更有說服力。
因此顯而易見的是,《朱鹮》已從具有相當藝術價值的舞劇,完全上升為了一部更加具有社會價值的藝術巨制。它直面殘酷的現實,給觀眾,給當今時代的是觸目驚心的警示,讓人醒悟,讓世界反思。而需要如此深刻的去傳達這樣的一個主題,光有立意是遠遠不夠的,《朱鹮》的成功,還來源于舞劇導演看到了“悲劇”的力量。魯迅先生發表于1925年2月的《再論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中這樣說過:“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吨禧q》所呈現的,即是將最美好的東西撕碎了給觀眾看。當觀眾們還正沉浸在朱鹮的美與人類的和諧時,社會的發展和人類的漠然或直接或間接的將這一切美好推向墳墓,錯愕與哀泣間,舞臺上猶如“警鐘長鳴”。從群鹮似仙的美好,到一只只在折翼中顫抖,捶死掙扎。前仆后繼離去的朱鹮,也絕望的帶走了它們和人類曾經的故事,和它們對人類的愛。此時的舞臺用現代舞的方式展現了人類的無情與漠視,昔日綻放在舞臺上的紅腳尖已模糊,只剩下朱鹮襤褸的羽翼。枯垂的樹枝將它們埋葬,灰暗冷寂的舞臺祭奠著群鹮的離去。臺下觀眾親眼見證著從擁有到失去,從盛開到枯竭。生命的凋零是錐心的刺痛,這即是導演在用極致之美扣問滅絕之殤,用滅絕之殤呼吁永久的珍惜。
幸運的是,1981年,中國科學家在陜西洋縣發現7只野生朱鹮。中日兩國從1985年起共同保護朱鹮,簽訂《中日共同保護朱鹮計劃》,讓朱鹮得以繁衍。朱鹮的重生又重新點亮了舞臺:當朱鹮干枯的身軀被定格在博物館的展示柜中時,全場氣氛壓抑到了極點,隨著回憶拉開塵封的過往,群鹮們再一次仙降舞臺,失而復得的感動如同送給人類的一份奢侈禮物,觀眾的內心經歷如同朱鹮們的劫后重生。此刻,每位觀眾手上都仿佛有了這樣一根朱鹮羽毛,他們小心翼翼的捧著,感受著生命不能承受之輕,感受到了人類肩負責任的重量。
無論形式還是內容,《朱鹮》的成功是必然的。藝術創作對于真善美的追逐是永無止境的,但如何將這份真善美最大化,是一個值得永久去探討與探索的事情。也希望《朱鹮》這只靈鳥越飛越遠,越飛越高,在更多的地方、更多人的心里,留下它美麗的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