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尼采認為人類社會總是受制于“酒神”和“日神”兩種基本沖動的限制,這兩種狀態一個是建立在情感抒發基礎上所帶來的醉狂、癲狂、激情、想象的迷狂狀態,一個是建立在外在客觀形象上理性、客觀、美麗的夢境狀態。莫言在描摹“歡樂”的過程中,體現了出了尼采所言的迷狂的酒神狀態,同時也將自己的情感價值判斷潛移默化的呈現在了文本中,本文試圖探討酒神精神是如何作用于文本,從而建構莫言的“有聲”敘述。
【關鍵詞】:酒神;迷狂;歡樂
80年代,隨著西方文化思想在中國的廣泛傳播,文學領域也呈現出一種百花紛呈的景象。1986年莫言創作了《歡樂》,1987年《歡樂》被正式發表在《人民文學》一二期合刊上。但《歡樂》的發表受到了文壇里的人們的陣陣側目,并招致了眾多惡評,甚至有讓莫言通過《紅高粱》所獲得的榮譽崩潰的危險,這一現象在對莫言的作品評論中是極為罕見的,因此也是值得探討的。葉開在《莫言評傳》中描述了當時批評界對《歡樂》評論的狀態,“發表出來之后,招致了一片批評之聲。這部小說走得太遠了,第二人稱敘述不說了,不分行不說了,滔滔不絕不說了,單單是小說里的那種極度‘褻瀆’的態度,就走到了極致,讓吃慣了精米精面的批評家和讀者產生了腸胃不適感、嘔吐感?!盵1]總的來說,招致惡評的原因大多是由于作品對“母親”“大地”等傳統中國審美中稱贊的傳統意象進行了內涵消解。母親不再是能夠給予我們安全、溫暖、強壯、有保護能力的人,而是被莫言用自然化的描摹方式,呈現出來干枯、無力、污穢的形象,沖擊了中華傳統文化圖騰的價值,人們無法接受原本充滿圣母光環的母親形象被拉下神壇?!斑@部小說讓莫言從云端里跌落,從醉醺醺的高粱酒的愉悅中驚醒?!稓g樂》發表后,本來熱切的關注著莫言創作的評論家和讀者,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片沉默,這部小說所招致的職責,一是無節制,二是褻瀆。”[2]評論界與讀者如此反常的反映,源于莫言對于社會現象的去自然化思考,源于對時刻充斥在生活中文化意象、甚至是這些意象引起的制度化回應的一種反叛?!澳赣H”“大地”這些意象已經由于權力的參與被過度解釋,被抽象為權力的具體形象的代言人。然而,權力一旦形成,便開始不斷的重復自身,尋找完美代言人,在這個過程中可能會忽視歷史里個人體驗——人的獨特性,但當面對強大的權利話語體系時,人將如何回應?莫言在《歡樂》里面則給出了解釋和回答?!稓g樂》的文本中出現有關歡樂的場景、描寫、氛圍營造并不多,加上常規閱讀秩序被重新安排,或許在閱讀的過程中會時常感覺不到文本的內容與歡樂有何關系。梳理文本,全篇直接描寫歡樂的心理精神狀態一共有四處,它們串聯了故事的進程,讓主人公或者說是作者直接從文本的背后走出了文本與讀者對話,由壓抑到迷狂,層層遞進。在莫言《歡樂》文本中,處于個體人與宏大權力之間的方法是尼采所言的“酒神”精神。
文本描寫了主人公齊文棟,復讀五年,但高考仍然落選,敘述了他面對苦悶的鄉村生活和被他斷定沒有希望的未來,以及所經歷的事情和心路歷程,小翠、母親、哥嫂、冬妮婭、歷史老師、白胖主任、女干部、方老師、南妮、盧立志、村主任等等,生動鮮活的形象組成了齊文棟的生活,也殺死了齊文棟的希望。哥嫂秉承家里誰出錢誰出力誰是權威的思想,對齊文棟和母親進行了生活上的虐待和精神上的欺壓,村主任、白胖主任等代表著一種變異了的權利對齊文棟周圍環境的折磨,而冬妮婭雖然對齊文棟表現出好感,但是現實也讓齊文棟看到階層之間巨大壁壘,小翠和母親相比其他人,是真正給予齊文棟溫暖的對象,但是一個早早就喝藥身亡、一個為了齊文棟的未來成為了“乞丐”,這將他世界中唯一的支撐徹底撕碎,也導致了他最后的死亡。在這片“歡樂”的土地上,鄉村破敗不堪,看似充滿了希望,但是也成為現代化進程中的犧牲品,現代化否定了鄉村生活的天然秩序。面對生活環境的巨大改變,齊文棟的解決方式是,分裂、癲狂、幻想,而理性、思維、意識、真理是他痛苦的來源,沒有什么可以比的上情緒系統的激動亢奮讓人愉悅,莫言通過“歡樂”這個意向表達了對人性本能的釋放。“叔本華在這篇文章中又給我們描寫,當一個人對認識現實的方式突然感到惶惑,當他所根據的定理在任何情況下都似乎遇到例外時,他會感到多么可怕的惶恐。假如,在這惶恐以外,還加上當個性原則崩潰時,從人底心靈深處,甚至從性靈里,升起的這種狂喜的陶醉;那末,我們便可以洞見酒神狄奧尼索斯的本性,把它比擬為醉境也許最為貼切。”[3]所以,鄉村秩序衰落時,現代性秩序建立時,齊文棟用暢想的迷狂的歡樂保護著自己內在的秩序。
文本的第一次對歡樂的描寫,出現在嫂子數落母親將黃瓜給了小翠,并拿考上陶瓷學院的兄弟與齊文棟對比,數落齊文棟三年考不上,貶低齊文棟是“一歲長不成驢,到老是哥驢駒子” 的時候。此時的齊文棟靠著梧桐樹干,樹葉飄落下來恰好遮住了他的眼睛,樹葉不僅擋住了現實的世界,也為齊文棟內心與外在的隔絕提供了途徑,因此當黑暗落下,歡樂便上升,這是一種壓抑后采用逃避的策略帶來的暫時快感。第二次描寫歡樂的感覺時,莫言調動了所有身體的生理反應去讓讀者從身體上體會歡樂,但這種歡樂建立在身體惡心抗拒的前提下,有一種自虐式的狂歡,這次的歡樂來源于齊文棟在趕考的途中,遭遇嚴重堵車,在去考場的路上身體心理被折磨到只能通過嘔吐,并嘔吐出肚子里的蛔蟲才能體會到身心輕松地感覺,這一次齊文棟獲得“歡樂”的方式,其實離真正的心情愉悅越離越遠。第三次歡樂的感覺是出現在齊文棟噴灑農藥的過程中,“你用力、發瘋般的搖動把柄,噴粉起發出要撕裂華麗天空的痙攣般的急叫聲,你感到一種空前的歡樂!歡樂!歡樂!歡樂!”[4]此次的歡樂程度比之前兩次越發亢奮、激昂、高漲。這種歡樂是來源于毀滅。這時候的歡樂從被動逃脫、暫時的庇護逐漸轉變為一種主動的“醉”的狀態,這種“醉”的本質是生命力量的充盈、提高,是情緒系統的全面調動、模仿、扮演和表達,類似于一種生命原始的感覺。尼采曾說“任何偉大的戲劇舞步建立在這種沉醉的基礎上”,酒神狀態其實是面對痛苦時候一種超越空間和時間的姿態,在迷狂狀態下,一切束縛被解除,天人合一,物我兩忘。最后一次對歡樂的描寫,在文本的尾聲,齊文棟決定喝下農藥,在臨死前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歡愉的清醒與精神至上的愉悅,此時的歡樂,已經變成一種迷狂狀態下的狂歡,尊重了生命的悲劇特性,用原始的方式呈現出最初始的世界狀態,表達了對原始狀態的懷緬。正如齊文棟自己說的,他這一生歷經了兩次光明,第一次是出生,第二次是死亡,出生與死亡的過程在齊文棟來看,是如此的相像。 “你感到輕松自由、無拘無束,肉體不痛苦,靈魂不痛苦,你寧靜,無欲無念,你說:歡樂呵,歡樂!我再也不要看你這遍披這綠膿血和綠糞便的軀體、生滿了綠繡和綠蛆蟲的靈魂,我的歡樂的眼!”[5]如果開端與結局終將一樣,如果過程讓人心力憔悴而痛苦,那么死與生的區別又在何處,如果定義差別不遠,或許我們怎去表達比我們表達什么更加意味深重。這也就是莫言在《歡樂》中呈現出的一種對生命狀態的解釋。
莫言對四次“歡樂”的描摹是一種對權力制度的出逃,因此,在這片歡樂的土地上,白胖主任、計生主任、歷史女教師等等,都是以一種負面的形象出現。但是,像齊文棟這樣的人們,權力的無限擴張對他們來說是不可言說之事,也無法言說之事,因此他們只能采用一種超脫實際的迷狂狀態去回應這個以高考為代表的,社會現代化進程中所呈現出來的問題。他們既沒有能力去適應社會的改變,也沒有能力去推進社會的進程,但是他們仍然需要生命的呼吸。而酒神狀態的狂歡則讓他們在夾縫中找到了最無力的出路,莫言也用最強烈的聲音道出了最軟弱的力量。
注釋:
[1]葉開. 莫言評傳[M]. 河南:河南文藝出版社, 2008.
[2]葉開. 莫言評傳[M]. 河南:河南文藝出版社, 2008.
[3]尼采. 悲劇的誕生[M]. 江蘇:譯林出版社, 2014.
[4]莫言. 莫言中篇小說集[M]. 北京:作家出版社, 2002。
[5]莫言. 莫言中篇小說集[M]. 北京:作家出版社, 2002.
參考文獻:
[1]莫言. 莫言中篇小說集[M]. 北京:作家出版社, 2002.
[2]莫言.莫言對話新錄[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 2010.
[3]尼采. 悲劇的誕生[M]. 江蘇:譯林出版社, 2014.
[4]隋清娥. 論莫言小說《歡樂》中的否定性意象[J]. 聊城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 , 2013, (5): 40-48
[5]葉開. 莫言評傳[M]. 河南:河南文藝出版社, 2008.
作者簡介:李云濤(1987-)女,工作單位:河池學院,廣西桂林人,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