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野草》是魯迅著作中最能體現其心理與情感內蘊的作品。其中《過客》一篇刻畫了一位孤獨者的形象,他在面對絕望和虛無的前行道路時對自我內心進行了審視和拷問。“過客”身上不僅滲透著魯迅的英雄戰斗精神,更有他對人生體驗和人生哲理的感悟。
【關鍵詞】:《過客》;“自我”;絕望
《過客》是魯迅散文詩集《野草》中唯一的詩意短劇。它講述了一個過客在途中遇見了老翁和小女孩,他拒絕了老翁提出的休息的建議,也拒絕了小女孩的布,繼續不停地向前走去。這個故事的情節看似簡單,但卻包含著極為豐富的意蘊。魯迅先生借“過客”這一形象,表達了他獨特的生命意識與哲學思考。
一、孤寂之于溫情
某一處某一日的黃昏,走來一個過客。他困頓倔強,眼光陰沉,黑須,亂發,黑色短衣褲皆破碎,赤足著破鞋,脅下掛一個口袋,還支著等身的竹杖。這是一個普通的“行走者”的形象,但似乎又有些與眾不同的孤寂與剛毅。他從東面的雜樹間蹌踉走,慢慢向老翁走去。在他與老翁和小女孩的交談過程中,小女孩共兩次施與過客以溫情:一次是拿了水給他喝;另一次是送布給他。而過客對于這兩次的態度分別是:一次是將水兩口喝盡并道謝;另一次是拒絕,并說“這布施是最上的東西了”。
對于《過客》一文有不少關于“感激”的解讀,大多是從魯迅先生認為愛有牽絆性這個方面來講。過客擔心如果接受了布施,接受了同情、憐憫,這些“愛”會成為他前進的負擔,阻礙他繼續前進的步伐。正如魯迅在致趙其文的信中所說,“這種反抗,每容易蹉跌在‘愛’——感激也在內——里,所以那過客得了小女孩的一片破布的布施也幾乎不能前進了。”[1]
然而令我不解的是,女孩將布送給過客稱得上是一種布施,那么拿水給他喝為什么不能稱作是布施呢?盡管是過客先發出這個請求的,他說:“老丈,我實在冒昧,我想在你那里討一杯水喝。我走得渴極了。這地方又沒有一個池塘,一個水洼。”他接過女孩的水后又說:“多謝,姑娘。多謝,姑娘。這真是少有的好意。我真不知道應該怎樣感謝……是的,這于我沒有好處。”從過客認為這對于他沒有好處可以看出,接受水的感激與后文拿到布的感激性質應該是一致的。那么,過客的主動討水喝是否與他拒絕布的堅定本身就矛盾了呢?對于這個問題的思考,引發了我對文中三個人物內在指向性的思考。
二、三個“自我”
“在《過客》中,作者巧妙地把靈魂深處的三個‘自我’賦予女孩、過客、老翁這三個人物身上,人物的對話其實是人物中心的易位,實現了一個‘自我’對另一個‘自我’的審視與拷問。”[2]
聯系魯迅先生自身的經歷,他的一生似乎就是在曲折和矛盾中斗爭前行的。因此,這出獨幕劇表達的可能就是魯迅內心的三個“自我”之間的矛盾與掙扎。這個觀點可以通過文中的一段對話來應證。“翁——前面?前面,是墳。客——(詫異地,)墳?孩——不,不,不的。那里有許多許多野百合,野薔薇,我常常去玩,去看他們的。客——(西顧,仿佛微笑,)不錯,那些地方有許多許多野百合,野薔薇,我也常常去玩過,去看過的。但是,那是墳。”這里過客的神秘微笑和他對“那些地方”的熟悉讓人不由得產生困惑:過客是否清楚前方是什么?如果清楚,那他為何要詢問并且表現出詫異狀?如果不清楚,那么他在哪里見過這些野百合,野薔薇呢?(據過客自己說,回到那里,每一處沒有皮面的笑容,每一處沒有眶外的眼淚。)
這樣矛盾糾結的細節在文中還有很多,比如小女孩遞給過客一片布,過客起先已經接取了,并且已經就斷磚坐下,要將布纏在踝上了。這個時候,他忽然竭力站起,認為這太多的好意沒法感激。因此,我們可以推斷《過客》一文中的三人對話其實更像是魯迅先生內心的三個“自我”之間的博弈與斗爭。一個人在定下一個決定或者意志之前,他的心理中總會出現一些對立思想或者說是和決定意志不同方向的觀點出現。這是無可厚非的,并且在心理上經過搏斗之后確定的決定和意志才會顯得更為堅定,更不容易在日后更改方向。魯迅先生正是在對內心的自省與拷問當中進一步堅定了他向前走的決心,在不停地反思與斗爭中進一步獲得前行的力量與勇氣。這也就可以解釋第一點中關于矛盾的疑問了,過客討水喝固然是形式所迫——沒有一個池塘,沒有一個水洼,而他的目的是走向前方,一個“自我”是可以從另一個“自我”中汲取能量的,但終極斗爭卻是絕望中的死亡。
三、虛妄、絕望和希望
最終,那個“過客”的自我戰勝了,他要朝著前方的墳走去,并且是不停地走去,他在黑暗現實的挑戰下,直面、正視慘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鮮血,義無反顧。在過客的一意孤行中,潛藏著的是一種令生命奮然前行的力量,過客冷峻、倔強甚至有些怪誕的行為方式正是魯迅對生命意義的感悟。在寫作《過客》的兩個月后,魯迅說:“我自己,是什么也不怕的,生命是我自己的東西,所以不妨大步走去,向著我自以為可以走去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淵、荊棘、峽谷、火坑,都由我負責。”[3]過客的執著行動體現了魯迅對自己生命價值的觀點:讓生命活動屈從于自覺的意識和自主的意志。
然而“墳”的前方又是什么呢?過客也這么問過,老翁說:“那我可不知道。我沒有走過……因為你前去也料不定可能走完。”所謂的前路,本應是希望的象征,因為只有希望才能鼓舞人不斷前行,給予人力量和勇氣。而過客的前路是迷離和虛無,是沒有目的地的絕望,可過客就是要反抗這種絕望。正如魯迅先生在《希望》中所言的:“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既然絕望是虛妄的,那么過客為什么還要不顧饑餓,不分晝夜地往前走呢?我想,這正是《過客》的精髓所在,對于既有的社會秩序和將有的社會秩序,都是魯迅先生所要拒絕的。因此,在不知怎么走的情況下,他也只能向前走,和黑暗示威,向絕望反抗。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敢于向著所有的絕望與虛妄孑然上路,絕境重生。
注釋:
[1]魯迅/林賢治評注.魯迅選集.序跋、書信卷:插圖評注本·致趙其文.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4.5,P110.
[2]古大勇.《過客》、魯迅“自我”與《吶喊》《彷徨》中主觀性人物形象[J].綏化師專學報,2001.
[3]華蓋集·北京通信[Z].
參考文獻:
[1]魯春梅.反抗絕望——魯迅《過客》解讀[J].語文學刊(高教版),2007(7).
[2]劉高峰.行走反抗虛妄——魯迅散文詩《野草·過客》論略[J].重慶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3).
[3]李莉.靈魂在暮色中前行——從《過客》看魯迅的精神特質[J].重慶教育學院學報,2004(1).
[4]宋寒冰,楊東霞.彷徨著的“孤獨者”與野草叢中的“過客”——兼論魯迅“絕 望的抗爭”意識[J].山東社會科學,2008(6).
作者簡介:虞芳艷(1996.02—),女,漢族,浙江余姚人,學生,本科,單位: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專業: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