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憶四月春光

不同于北方那帶有堅毅氣息的黃土和沙漠，也不盡是南方水鄉那純粹的柔弱和溫婉。春天有屬于自己的那份滋味，你只有深入其中，才能真正親近它，品味它。要問春天有多美？莫說古人道不盡，現代人道不盡，來此觀賞的人道不盡，就是生于斯、長于斯的人也道不盡，但今年清明時節的一次浮光掠影，那一座不高后山的四月春光，卻給出了春天最詩意的詮釋，淳樸的民風、清冽的泉水、淅淅瀝瀝的春雨，還有那被春風驚醒的山鳥，使我久已疲倦的內心，瞬時就陷入感動之中。

父親的老家是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山村里，宅子年月已久，由棕樹木頭建筑而成，前有大片院落，后有低調矮山。在宅子的左右兩旁，排列著其他民居，戶戶坐北朝南，雞犬自是相聞，與沒有圍墻的院落，共同構成了上好的“田園居所”。在靠近老家宅子的后山上，有一片茂盛的小樹林，其中曲徑通幽，風景獨好。春日的早上，當天晴的時候，太陽的光亮就會透過樹影，漏出光暈點點，寧靜的林子瞬間就變得熱烈，各種紅的、白的、綠的、黃的山花和嫩草遍布，看得人眼花繚亂，整個林叢也被點綴的五彩斑斕。下雨的時候，風會從林間隘口灌入，吹的整個樹林婆娑作響。這時，我們就會躲在別院小樓的屋檐下，支一張小桌，泡一杯清茶，一邊呷著茶，一邊欣賞著“風雨滿樓”的詩情畫意，一切仿佛和諧的不像話，所有事物都相得益彰。

許久沒有陪伴父母回去，前幾個月清明的時候，趁著三日小長假之期，陪伴他們重回老家。說來也巧，連日的雨水竟然開始停了，春光在彼時也開始透露。到家的第二日一大早，我就和老家的兄弟姐妹們約好，定要往后山走一遭。當天正是天氣晴好的時候，于是我們就三五成群，一同上后山去游走，到林里逛逛。老家的后山，密布著許多的松樹，堂哥說松樹腳下長著很多“松樹簟”，話沒說完，他們幾個就一頭扎進松樹叢中找去了。不一會兒，還真各個捧著一把乳白色、小小的“松樹簟”從松林中又出來了。到了半山腰，有一彎灌溉水田的溝渠，兩旁濕濕漉漉，遍地都是蕨菜，這可把我們興奮的，三五打趣著邊鬧邊采，裝的滿滿一籃筐，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到了午飯的飯點時許，我們就先回來，奶奶拿著我們采的蘑菇和野菜，熬上一鍋香味濃郁的蘑菇湯，炒了一大盤野菜，一桌的“野味”讓我們幾個大快朵頤。

飯后，我意猶未盡，想再一探著四月的芳華。于是便獨自一人，穿過林子，打葉前行。沿著早上的舊路，不一會兒就過了水渠，再往上，便窺見了后山的面貌，是成渠的水田，還有汩汩的泉水和“障目”的矮叢。獨自穿梭于山澗和矮叢，去感受這份獨有的寧靜和別樣的鄉村風情，也別有韻味。行走于鄉野林間，與其說是觀賞，倒更像是在欣賞一幅素描，一副由大自然鬼斧神工鑄成的素描，寥寥數筆，卻能勾勒出山的智慧，美的輪廓。親切質樸的風聲，宛如娓娓動聽的呢喃細語，如歌般、如詩般，輕觸著我的內心，讓我在看似散淡的思緒中感受著淡泊平和的生活，聆聽著內心那關于自然、關于人生頓悟。從這里，你可以感受到詩歌寫意下的人間四月，千人千面，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或濃施粉黛，或淡描娥眉，隨你裝束，任你打扮。坐在山的高處的青石上， 朝遠處望去，綿亙的遠山，有白的云朵和藍的天空，而盡收眼底之下平靜的水田，彼時正在夕陽的余暉照印下，倒映著這此起彼伏的連山，與這四月的風情相互交融，渲染出那種樸素、純粹的氛圍，如同一幅相素清晰的山水畫，讓人久久不忍別開眼去。鄉居的人家，也開始熱烈張羅起了晚飯，戶戶南北排列，沒有圍墻的院落和田園居所，飄出炊煙裊裊，傳來陣陣飯香，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就著這一山、一林、一水的美景，我一個人靜靜地坐著、看著、思著、嘆著，何等詩意的棲居，不知不覺間，思緒早已經遨游天際之外，讓我想起了小時候。

十歲以前，父母忙于生計，整日不可開交，無暇照顧我的日常生活，于是就把我托給爺爺奶奶照顧。兄弟姊妹幾個，爺爺奶奶最疼愛的孩子就是我。在我還沒上學之前，爺爺就開始跟我科普這世間發生的“稀罕事”。聽父親說，爺爺年輕的時候是個知識分子，畢業于師范學校，所以比之旁人，自然見識許多，懂得故事也多，上到大羅神仙，下至販夫走卒，古今中外，無一不全，無所不有，堪稱一本活的“故事寶典”。炎炎夏日，爺爺怕我在屋子里面會悶，就在靠近老屋的后山找一塊空地，用竹子在空地上支一個小床，讓我可以躺在上面躲避夏日的暑熱。他則坐在小床邊，一手搖著蒲扇幫我扇涼、趕蚊子，一手輕輕拍著我的后背，讓我安然午睡。睡醒之后，我就開始往更遠的山上跑。那時候，對于仍未見過“游樂園”的黃毛丫頭而言，后山就成了我玩耍、嬉鬧的“天堂”。天氣晴好的時候，奶奶就經常帶我到小樹林里到處游走：有時候去林中揀拾蘑菇，有時候去摘熟透了的小野果，那酸酸甜甜的味道，至今都讓我難以忘懷。當我走累的時候，奶奶便會讓我爬到她那溫暖而又有些佝僂的背上，一邊曬著太陽，一邊聽她唱著民謠舊夢……想起這些與爺爺奶奶相依，在這質樸山林間的日子，心緒就像一條蜿蜒的河流，飄往那些溫暖的舊時光里。

世事多變，斗轉星移，但記憶中的家鄉、記憶中的這一座山，這一片林，仿佛獨得歲月厚賞，仍保持舊時風貌，仍是這滿眼的蔥郁。忽然一只鳥兒從近旁的草叢驚起，打斷了我的思緒，抬眼望去，遠處竟開始出現黃昏落日，把一抹斜陽潑灑在郁郁蔥蔥的田地間，野草也鍍上了一層金黃。啊，時間過得真快！說起這四月的夕陽，也獨有韻味，彼時正紅著臉，仿佛偷喝了詩仙家的釀酒，在云間上躥下跳、搖搖晃晃，竄將上去了，又跳回下來了，幸而有彩云遮住他一半的身子。但說時遲那時快，好似刮過一陣風，彩云就被風吹走了，這時，他就被完全的暴露了出來，許是害羞了吧，他著急著，趕緊從身旁扯一塊云布又重新遮住了自己，而臉就更加酒紅了。嘻！我猜他肯定不知道他的身影正倒映在山腰的那一畝方塘里呢。不一會兒，晚霞黯然銷魂了去，就連那最后一抹也悄悄地融進了冥冥的暮色之中，天黑了。帶著無盡的留戀，我緩步下山，心里想著，腦中念著，都是這一日的春光山色，這一山的四月芳菲。輕舒一絲溫熱的氣息，除去心上的陰霾，所有微涼的情緒驟然消散，心內只留下明凈的胸懷，如清風般純粹，如山谷般空靈。是啊，生活如此美好，時光如此美妙，無論身處何方，謀于何處，我們都應當熱愛和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個春天，過好每一分、每一秒，用那懸掛在內心深處的鉛筆，寫下屬于我們的故事，那個關于春天、關于時光、關于青春的故事。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四月，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