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喜劇和悲劇,有某種意義上的重合。本文試圖結合莎士比亞的喜劇作品,以《馴悍記》為出發點,圍繞什么是喜劇,不同標準下悲喜劇要素的轉換、交融以及個人的幾點閱讀啟發展開討論。
【關鍵詞】:莎士比亞;喜劇;悲劇;閱讀
喜劇和笑素常被視為孿生兄弟,周安華說:“世間的一切事物,只要違背了現行的標準和規范,只要不使人驚恐害怕,相反引人發笑,就自然具有了喜劇性”。慣性思維下,喜劇一定是歡喜的,含著看了讓人捧腹大笑的笑素。殊不知,微笑也有含著淚的,“憨豆先生”的歡樂中隱含著生活艱辛、卓別林黑色幽默背后亦有社會體驗的心酸……C·C·帕克說:“什么是喜劇的要點?它并不是笑。”
喜劇并不單單是笑的,然而喜劇是什么?
柏拉圖在《理想國》借蘇格拉底之口說:“人們習慣于拿旁人的痛苦來讓自己取樂”,這類似于審丑的喜劇意識,如《威尼斯商人》中的貪婪殘酷的夏洛克在鮑西亞的智謀中敗訴受懲,其狼狽的形態以及猶太人的特殊身份使全劇風頭一轉,產生如懲治惡人般大快人心的喜劇效果;黑格爾認為“喜劇只限于使本來不值什么的,虛偽的,自相矛盾的現象歸于毀滅”,如《溫莎的風流娘們》中臃腫丑陋的福斯塔夫好色貪財,卻自以為的魅力無窮,和兩位富太太邂逅的美夢在前后三次受到的愚弄中幻滅,恰是對其虛偽勢力最深刻尖銳的嘲諷,也具有喜劇效果……徐建生說:“喜劇是而且始終是以形式繁多而著稱的……喜劇的任何一條定義或以單一標準為基礎的任何定注定義,都是不全面的,因此也是不充分的。”喜劇的界定多樣復雜的,沒有標準答案,但當結合具體作品,私以為:莎士比亞紛繁燦爛的喜劇,可以理解為直覺體驗上沖擊和征服,以及理性世界溫婉的諷刺和自由超脫。
一、直覺體驗上沖擊和征服
《馴悍記》中第一次與一臉嚴肅的凱瑟麗娜見面,彼特魯喬就極盡討好,以匍匐仰視的姿態應對女方一系列尖酸刻薄的言語——“啊,我的小鴿子,讓大雕捉住你好不好?”,“要是凱德肯作我的母雞,我也寧愿作老實的公雞”……夸張華麗的臺詞本身帶來一定的感官沖擊外,贊美之詞和現實世界極不相符的矛盾也是一種喜劇沖擊:素昧蒙面的交談可以被最甜蜜親切的言語包裝,潑辣之名被偷換成溫柔賢良是與真實沖擊的浮夸,一見面就揚言嫁娶之事的突兀,和凱瑟麗娜不自覺減弱的桀驁和自我懷疑的局促中,點點沖擊,處處有奇絕的喜劇效果。
此外,以“愛,征服一切”為主題,莎翁善寫故事周折坎坷,因為愛而結局美滿。《馴悍記》中彼特魯喬先以狂轟亂炸、霸道總裁式的甜蜜解開凱瑟麗娜的心結和心理防備,接著以凱瑟麗娜都看不下去的潑辣暴躁姿態行事,最終使那個曾經火一般剛烈的叛逆女子馴服,轉變為賢良淑德的楷模,由逆境轉入順境的征服也因而帶上喜劇色彩。
二、溫婉的諷刺和自由超脫
直觀的體驗畢竟是短暫的,除了沖擊的感官效果和征服的痛快,喜劇還應該是理性、深沉的。魯迅先生說:“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細細追究,如果凱瑟麗娜的被馴化是將不符合當時社會道義的雜質撕碎,是喜劇的話,那么在世俗倫理道德的逼仄中撕碎的,還有放棄的自我、舍去的尊嚴價值。
巴普提斯對不守淑女規約的親生女兒凱瑟麗娜像對待次等貨物一樣推銷叫賣出去;賢淑聽話的妹妹得到父親特別疼愛、追求者云集,凱瑟麗娜卻因為遠播的惡名無人問津;好不容易有一個求婚者彼特魯喬,其目的卻是丑惡的——“既然我的求婚主要是為了錢,無論她怎樣淫賤老丑,潑辣兇悍,我都一樣歡迎;盡管她的性子暴躁得像起著風浪的怒海,也不能影響我對她的好感,只要她的嫁奩豐盛,我就心滿意足了”。這樣,愛情成為了一筆缺少人性關懷、類似于金錢的交易,親人、愛人、朋友都只是在這場交易中各取所需……喜劇成為一種裹挾著糖衣的諷刺,不鋒利,足夠傷人。
凱瑟麗娜又有什么錯呢?潑辣兇狠、罵人打人雖然魯莽,不符合淑女規范是錯,壓抑人性、挑戰人的價值尊嚴的社會世俗的道德捆綁反而就成為合理了?凱瑟麗的剛烈強悍在某種意義上是面對壓迫歧視的可憐女子,為維護自我尊嚴所持的最后一絲攻擊性,含著對自由幸福的追求,是對封建舊意識的反抗——在世俗的眼底暴露最真實的自己,以倫理意義上的弱者(不符合世俗賢淑眼光的女性)身份對外宣戰,用不明智的言語沖擊武裝自我!此處,喜劇成為了為自由而實現的超脫!
同樣的故事在不同的衡定標準下由喜化悲,悲喜相轉,喜劇和悲劇之間從來就不是涇渭分明、非黑即白的。羅素說:“參差不齊乃是幸福本源”,不同元素交雜碰撞的戲劇才是文學潛力的發掘,個體閱讀體驗的豐富,社會百態的再現。
《羅密歐與朱麗葉》既有一對相愛戀人生不能在一起的悲,有世仇之家解除怨恨的喜,以死宣告對愛情的忠誠既含有壯烈的悲劇美,也是另一種形式的理想回歸,是梁祝化蝶式的喜劇美。《威尼斯商人》的夏洛克自私貪婪為了財產,和為了報復用殘暴的手要安東尼奧身上的肉, 無疑是喜劇性的,但在他殘暴的報復手段里的對合理的呼喚,、被歧視的猶太民族的抗議也有悲劇性格因素。回到《馴悍記》結尾處,和有賢良之名卻不愿聽從丈夫召喚的妹妹形成鮮明對比,凱瑟麗娜一番過分夸張的唯夫命是從的賢妻告白,一方面對世俗眼中的比恩卡式的女性楷模的解構,另一方面如泡泡般不真實的凱瑟麗娜式馴化的虛偽張揚,都同時嘲諷了社會對女子的道德綁架,達到理性世界溫婉的諷刺。
喜劇有直覺的、自由美好的,也有理性諷刺的,喜劇內涵和外延的廣泛為戲劇文本本身的張力釋放創造了條件,于是人們可以在喜劇和悲劇間自由穿梭,從不同角度認識美、真、善,實現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