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情結中的自我迷失

【摘要】：《駱駝祥子》是一部描寫祥子個人奮斗史的悲劇小說。全篇以祥子的個人奮斗為主，隨著祥子的起起落落，我們如上帝目睹了祥子的一步步沉淪，可這部小說并不僅僅表現了我們所普遍認為的性格悲劇、社會悲劇等，也體現了個體的自卑情結。可以說祥子的悲劇有著重要的意義，他警示著我們要直面現實，認清自己。本文將從祥子的自卑情結對其的影響來解讀其悲劇內涵。

【關鍵詞】：祥子；自卑情結；悲劇內涵

《駱駝祥子》作為老舍的代表作品之一，已經被學者多次解讀，再論其主題——祥子的悲劇，具有一定難度。畢竟《駱駝祥子》的文本具有復雜性，其次，老舍是位思想復雜且又不愿直說的作家，照他本人的話說：“那時，我須把一點點思想，像變戲法似的設法隱藏起來，以免被傳到衙門，挨四十大板?！盵1]而恰是由于其復雜性，才給我們提供了足夠的空間，讓我們進行多種闡釋。

小說第一章便向我們介紹了祥子的背景，祥子來自農村，是個破產的青年農民，可以說祥子除了自己的身體與力氣，祥子一無所有。起初的祥子是充滿信心的，對社會與生活充滿希望，認為只要努力就會有所成就。阿德勒博士曾發現：假如一個人熱愛生活，那么這個人必然是對社會有濃厚興趣的。祥子熱愛生活，為此他努力讓自己變的更好，而祥子的努力中卻有自己的自卑情結?！懊總€人都有某種程度的自卑感，因為每個人都無法生活在絕對滿意的環境里，在這種相互比較中，就會產生相對的自卑感。為了擺脫這種自卑，人們便在尋求變化與超越。人天生有種向上發展的心理，就如埋在土里的種子要鉆出地面，沐浴陽光一樣?！盵2]也即每個人都會有一定的自卑，自卑產生于一種差距，畢竟生活是存在差異的，所以在相對中會有不對等，這樣人們在對比周邊人時會產生不滿，也就會有一定的自卑，而去尋求改變，這樣才會推動發展與前進。祥子在對比自身環境后，發現自己與周圍某些人存在一定差距：他的生活環境相對于劉四爺來說是落后的，相對于那些不愁吃穿的人來說，祥子是貧窮的。在對比中祥子已有了對現狀的不滿足，有了一種失落或者說自卑感，為此他要改變自己的生活，因此他在尋求一種變化，尋求讓自己變得更好的機會：

可是，不久他就看出來，拉車是件更容易掙錢的事；作別的苦工，收入是有限的；拉車多著一些變化與機會，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與地點就會遇到一些多于所希望的報酬。[3]

可以說祥子在生活的同時，不忘向上發展，他在尋求一種超越，超越現在的生活現狀，讓自己能有更富足的生活。他要有朝一日像劉四爺一樣，擁有自己的車或者車廠，要達到自己的人生巔峰。為此他不再像以前一樣，只要有賣力氣能吃飯的事就去做了，他要轉向拉車這一行業。這一行業給自己帶來希望，同時他是自信的，他年輕，有力氣，只要自己肯努力會有自己的車。

祥子的自信來自于自己身體的健壯，而這種自我優越感來自于內心的自卑。雖然生活是貧困的，雖然工作是低微的，但與他人相比自己有健壯的身體，可以說他對身體的欣賞昭示了自卑情結中的自戀，對身體的一種自戀。小說一開始便向我們敘說了祥子優異的身體體質以及他對自己身體的自我欣賞與自我滿足。同時敘說了北平的洋車夫的分類是以“身體”的優劣為主要標準的：有年輕力壯、腿腳靈利的，講究賃漂亮的車，拉“整天兒”，出車與收車都有自由；歲數稍大的，或者因為身體的關系而跑的稍差點兒勁的，拉八成新的車在要價的時候也還能保持住相當的尊嚴；年紀在四十以上，二十以下的，他們的車破，又不敢“拉晚兒”，跑的又慢，所以得多走路，少要錢。而祥子正好處于20到40歲之間，有著絕對的優勢，他可以做體面的車夫，因為他是年輕的，而且有著有力氣的身體。

他的身量與筋肉都發展到年歲前邊去；二十來的歲，他已經很大很高，雖然肢體還沒被年月鑄成一定的格局，可是已經像個成人了——一個臉上身上都帶出天真淘氣的樣子的大人。看著那高等的車夫；他計劃著怎樣殺進他的腰去，好更顯出他的鐵扇面似的胸，與直硬的背；扭頭看看自己的肩，多么寬，多么威嚴！殺好了腰，再穿上肥腿的白褲，褲腳用雞腸子帶兒系住，露出那對“出號”的大腳！是的，他無疑的可以成為最出色的車夫；傻子似的他自己笑了。[P5]

“鐵扇面似的胸”、“直硬的背”、“出號的大腳”，無不顯示了祥子的優異身體，在車夫群體中他是有優勢的，他的健壯超越了其他人，他為此而高興，他欣賞自己的身體，這種種行為無不顯視著祥子的自戀。因自己身體的優越感，他開心，在他看來自己高大的身材和結實、硬棒的肌肉給了自己生活的希望，給了自己改變自己生存環境的可能性?？梢哉f祥子對自己的身體自戀暫時獲得了一種自我勝任感的體驗，祥子正是借助自己結實、硬棒的身體來克服饑餓、傷痛與疾病，來賺取買車的錢，這種身體生存的成功實踐模式進一步讓祥子對自身的條件獲得了自信。當他得到第一輛車后，他漸漸的似乎與車成為一體：

那輛車也真是可愛，拉過了半年來的，仿佛處處都有了知覺與感情，祥子的一扭腰，一蹲腿，或一直脊背，它都就馬上應合著，給祥子以最順心的幫助，他與它之間沒有一點隔膜別扭的地方。[P11]

可以說祥子的身體與車子已經自如完美結合在一起，他便越來越自信，他的身體使他相信，即使不幸趕到“點兒”上，他必定有辦法，不至于吃很大的虧；他是不容易欺侮的，那么大的個子，那么寬的肩膀！[P12]

身體的高大與健壯幾乎讓他迷失了自己，甚至讓他誤認為自己是不容易欺侮的，只顧自己的生活，而把一切禍患災難都放在了腦后。有時人的自卑心就是這么強大，讓你迷失在自己的優勢里，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種對自己小小的贊美與肯定，便讓自己不知所措，甚至忘記身邊的危險，也一定要維護自己的這種贊美，

“大個子”三個字把祥子招笑了，這是一種贊美。他心中打開了轉兒：憑這樣的贊美，似乎也應當捧那身矮膽大的光頭一場；再說呢，兩塊錢是兩塊錢，這不是天天能遇到的事。[P14]

祥子本就欣賞自己的身體，高大的個子是他的自豪，現在聽到“大個子”這三個字，內心的那種自豪被無比的放大，讓他忘記了危險，心中充斥著的是自喜，而這也導致了他后來丟車的悲劇。如若祥子能清醒的認識自己的身高，就不會有這種沖動的舉動，而人的自卑心理就是會這么強大，讓你盯著自己的優越感而不能理智的去分析當下的情況。

祥子的所有目標都在車上，在他看來能讓他變得優越的就是自己要有車，他的行為也向我們證明了這一點，而突如其來的變化對祥子來說就是一個打擊，就如同自己在改變自己的道路上失敗了，而這次被抓走也讓他引以為傲的身體受到了不小的蹂躪，這對于一直感到優勢的祥子來說加劇了他的痛苦與壓力，相應的自卑感也會加強。

從虎口逃出的祥子，經受了身心的雙重打擊后，內心便開始出現了變化，他本就是一個不合群的人，起初的他就是自己做自己的事，在別人一起訴說個人的委屈與困難時，他卻不愿學他們，不喜歡和別人談論。經受了這番打擊的祥子更孤僻了，一天到晚的任勞任怨去干，但過去的事像個噩夢一直在他的記憶中揮之不去。實際上，不管我們在進行何種努力都是為了改善自己生存的環境而奮斗，假如我們的生活已經達到了沒有任何困難的境界，那么顯然會讓我們感覺無比枯燥。其實，我們就是一直在不確定的路上走著，在不斷的克服前進路上的困難，我們可以接近自己想要的人生頂峰，卻不會達到，我們在變，生活也在變，人之奮斗永無止境，我們總能發現或造出新問題，祥子的被抓，是個人原因，也可以說是生活道路上的不確定因素，但祥子卻并未認真思考過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結果，而是沉浸在痛苦中：

一想起來，他心中就覺得發堵，不由的想到，要強又怎樣呢，這個世界并不因為自己要強而公道一些，憑著什么把他的車白白搶去呢？即使馬上再弄來一輛，焉知不再遇上那樣的事呢？他覺得過去的事像個噩夢，使他幾乎不敢再希望將來。[P38]

面對著突入起來的變故，祥子并沒有從自身去分析，也沒有很好的認識到生活中的不確定，而是陷入了更深的無望，更加深對自己的苛刻要求。如果不是對自己身體的自戀，對自己個高的贊賞，又怎會在聽到“大個子”這三個字時，而忘卻了危險呢？又怎會不去分析形勢呢？心中的自卑，導致了自己聚焦于自己的優勢上，別人的一點兒無心，卻成了自己行為的動力，事后卻又不直面自己的內心而是把錯誤歸咎于這社會，才會使祥子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也變得性格更孤僻而又偏激。

第一次失車后的祥子，內心壓力在無形中加強，而自卑感也加強，他更期盼實現自己的目標，于是，他就期待朝向優越感努力，并進行一系列的奮斗，而在努力中，他甚至達到了一種自虐，不管多累，他還是不舍得讓自己喝壺好茶，在他思想中只剩車，在他看來有了車就足以抵得過一切。

對花錢是這樣一把死拿，對掙錢祥子更不放松一步。沒有包月，他就拉整天，出車早，回來的晚，他非拉過一定的錢數不收車，不管時間，不管兩腿；有時他硬連下去，拉一天一夜。從前，他不肯搶別人的買賣，······現在，他不大管這個了，他只看錢，多一個是一個，不管買賣的苦甜，不管是和誰搶生意；他只管拉上買賣，不管別的，像一只餓瘋的野獸。[P39]

祥子已經沒有了以前的淳樸，天真，也沒有了以前的樂觀，現在的祥子眼里有的只是錢，這時的他又何嘗不和他人一樣呢？別人在搶，他也在搶。別人搶了他的車，他搶了別人的生意，他又與他所厭惡的社會環境和他所厭惡的人有什么區別？而身處自己自卑世界的祥子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與迷失。

適當的自卑是可以推動自己前進的，因為當我們覺得與現在的處境有差距時，就會想辦法改善自己的處境。但過度的自卑會讓自己進入一種緊張感，同時如果在改造自卑中氣餒了，那么他仍會尋找別的辦法，包括在精神上麻醉自己。祥子經歷了起起落落后，并無改變現狀，最后選擇了一種精神的麻痹，走上了墮落之路：

現在，怎能占點兒便宜，他就怎辦。多系人家一支煙卷，買東西使出個假銅子去，喝豆汁多吃幾塊咸菜，拉車少賣點力氣而多爭一兩個銅子，都使他覺到滿意。他占了別人的便宜，別人就吃了虧，對這是一種報復！[P213]

一個努力在自己道路上奮斗的人，卻連連遭受打擊。其實每個人都有種不安全感，有對金錢的糾結，也有對身體的考慮，祥子的不安全就來自于金錢，所以他要奮斗，讓自己從自卑到優越，讓自己從底層到達上層。但每個人都有承受的極限，一旦達到極限就會無法超越，祥子已經達到了承受的極限，無法再超越，面對他的要么沉淪，要么瘋狂。

祥子的毀滅，不僅是社會的大背景，祥子的毀滅也在于他的自卑情結，一個人適當的自卑可以推動他的前進，但過于自卑只會將自己毀滅，可以說祥子的毀滅給我們世人敲響了警鐘，讓我們知道要敢于直面自己的內心，認清現實，不能過于執著，而迷失在自己的追求中。

注釋：

[1]舒濟：《回憶我的父親老舍》，《新文學史料》[J].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

[2][奧].阿德勒.《自卑與超越》[M].李章勇譯，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14

[3]老舍.《駱駝祥子》[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4，第4頁

作者簡介：王力英，女，漢族，1989—，山東省臨沂市，青島大學，2016級文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作家作品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