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情局將“文革”的性質定義為一場領導集團的權力斗爭,帶有“王朝而非共產主義的氣息”,在當時條件下,可以說這帶有明顯的意識形態色彩。筆者主要通過閱讀中情局關于美國對華解密檔案和相關文件,了解在當時條件下美國通過情報系統獲取的當時中國國內信息,試圖獲得美國情報界對“文化大革命”運動的認識及對“文革”時期中國的認識,得出一些思考。
【關鍵詞】:意識形態;刻板印象;經驗
20世紀下半葉,中美兩國經歷了一個從戰爭、對抗走向緩和、對話的歷史過程。盡管雙方之間的緩和出現在20世紀70年代初,但就美國對華政策而言,緩和因素與思潮至少可以追溯到50年代末。“文化大革命”是中美關系解凍前中國國內發生的重大事件,也是中國在完成社會主義改造后國內發生的由文化領域擴展至各個領域的大事件。歷來對“文化大革命”的看法和評價就眾說紛紜。本文筆者將美國情報界限定到美國中情局。試圖探尋在當時特定歷史條件下,中美之間彼此不互通,美國對中國“文化大革命”這一運動是如何認知和反應的,及其對如何美國對華政策的制定。
1 美國情報界對“文革”的早期認識
整風運動到1965年開始嚴重動搖,那時候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在全國范圍內開展起進行四清的努力。到1965年秋,“黨內的反對派更加成熟,當已經不再能直接控制人民”,于是時,毛澤東覺得有必要對他的批評予以回擊。以1966年的“5.16通知”和8月八屆十一中全會形成的“關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為標志,中國“文化大革命”全面爆發。這場突如其來的運動否定了此前美國認為中國國內在一定時期仍然會十分穩定的判斷,美國決策者對“文革”感到十分困惑,以至于最初“他們都不確定在中國是誰大權在握”。1966年9月20日總統特別助理Walt Rostow的在致約翰遜總統備忘錄中就香港“紅衛兵和黨內清洗”電報內容評價時稱:“紅衛兵的行動表明了這次運動的目的是一場對黨的機構的進攻。但尚不清楚這場運動的目的是為了使共產黨得到清洗還是為了實現軍事接管”。
在1967年1月19日中情局關于中國國內政治力量分化的情報信息電報中,美國情報界就中國目前國內的情況,做出“觀察和分析”,雖然表明不是中情局或任何機構做出的正式判斷,但希望會對其他機構為自身需要評價形勢有用處。1966年12月中旬到1967年1月中旬,“文化大革命”引起的政治動亂已在幾個地區牽起波瀾,黨內斗爭文件表明基本上分為兩派:‘毛澤東和林彪一方,劉少奇和鄧小平為另一方’,雙方在進行類似于漢朝時期具有王朝色彩的權力斗爭。各地紛紛成立的“革命造反總司令部”,流動性強、破壞性大的紅衛兵也都加入戰斗,甚至會接受武裝訓練,加之周恩來本來有可能成為調停者的立場轉向毛澤東和林彪,從形式看來,不論國內政治力量如何分化,如果能重新控制黨組織,那么毛澤東有很大可能完全恢復對形式的控制。通過將中國當時的國內形式對比中國歷史上的三國時期,美國情報界分析得出“中國現在的無政府狀態不會持續久”,從分析過程能看出美國情報界在處理中國相關情報信息時的審慎和周密態度,從分析結果能看出該預測在當時也算是合情推理,為今后從事情報工作和對外交往工作提供參考借鑒。
在1967年1月31日中情局關于紅衛兵譴責劉少奇的情報信息電報中,將紅衛兵譴責劉少奇罪行名為“奮起毛澤東思想的千鈞棒,砸爛劉家王朝”小冊子加以概述,講述劉少奇“從1939年其就反毛澤東,并持續到反對毛的‘四清’運動以及當前的‘文化大革命’”,試圖把馬克思列寧主義看得比毛澤東思想重要,是“修正主義的黑司令”,是中國的赫魯曉夫。文件中雖基本上是基于紅衛兵譴責劉少奇小冊子內容的客觀概述和表達,但文件送達處表明該文件的參考價值和美國情報界對該文件的重視。從對文件把握的相近程度可以看出美國情報界對中國國內情況掌握程度。
2 美國情報界在中國陷入“文革”之際對越南形勢的判斷
1961年1月,中央情報局局長艾倫·杜勒斯(AllenDulles)向肯尼迪匯報稱“北越政府內已有莫斯科派遣的人員,而越南各地到處都有中國人的身影”。肯尼迪在1961年1月30日的國情咨文中也提到:“在亞洲,共產黨中國無情的壓力威脅著整個地區——從印度和南越的邊界到為保衛自己新獲得的獨立而奮斗的老撾從林——的安全”。
在沈志華、楊奎松編纂的《美國對話情報解密檔案》(1938-1976)第八編1966年9月23日關于“文革”動亂致國家評估委員會的特別備忘錄中,美國對華情報界除了對中國國內領導人和文革動亂加以猜測和判斷之外,在其中的第七和第八條,美國對華情報界直接從毛等國家領導人對國內問題的關注,“對當內地人的關注導致媒體總體上放松了對越南和對外事務的注意”,盡管“中國并沒有放棄或減弱它在越南問題上的立場,但至少是將此事擱置以待時日”,“考慮到中國的混亂將有可能使目前中國謹慎的越南政策積聚終止”,并得出美國自我方面“我們要小心”的預測結論。
這一點,在第八條也得到了印證:“中國的危機還有一個更深入方面與美國利益攸關,那就是它對河內的影響”,美國情報界推測“如果這樣的話,可能會為其他利益相關者提供機會”,尤其是蘇聯方面“如果有心鼓勵河內考慮政治解決的話”,這都使得美國情報界在對獲取中國國內困境和情報信息的利益權衡中,增加了對利益相關國家的不確定因素考察。以最大化地服務于自己本國利益的得失和接下來政策利益權衡。所以在中情局1968年5月23日關于中國局勢和前景的國家情報評估中,中情局能得出“越南仍舊是北京最攸關的利害所在”且“如果河內接受停火,北京雖然不贊同,但也不得不接受河內的決定”這樣的分析結果。
3 美國情報界對“文革”后中國國內形勢的預測
另一個不容忽略的中國國內困境是日益增長的中國人口和當下國內政策對“經濟發展制約”造成的緊張,盡管人民非常認可和支持“毛建立一個強大而獨立的中國的目標”,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疑他達到這一目標的方法”。在當時的國情下,仍舊“試圖用毛在打游擊戰時期創造的理論來使中國實現現代化”確實越來越顯得“荒謬”,更何況對于剛剛經歷過大饑荒的中國人,大部分的人民會“根據政府幫他們解決基本的衣食住的能力來評判政府”。然而目前的政府未能提出一個合理的計劃來供給中國已經超過7.5億人口的糧食和國內經濟發展計劃提供資金。因此,美國情報界在提交國家評估委員會的情報中得出“只有講求實際的領導者才能應付中國巨大的困難時有所進展”且需要“被迫重新評估毛的外交政策,或許也包括和蘇聯的關系”及毛對“中國出現的‘修正主義’的擔心不是沒有根據的”的預測。
客觀上來看,美國情報界對中國國內情形的了解和獲取的情報基本上是正確的,也對美國對外政策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參考價值,但也忽略了一點:盡管當時的中國人民處在相對物質困乏和國內混亂的狀態,但對于將他們從三座大山壓迫下解放出來,建立新中國并在短期內完成社會主義改造的偉大領袖毛澤東,他們是深信不疑的。這不是單純的個人崇拜,而是建立在人性基礎上對重生的感激和自信。這也是導致原本三個月的文化大革命最后擴展至基本上造成十年國內動亂的重要因素之一。某種情感或趨勢一旦超過理性范圍,勢必會產生激烈的連鎖反應,直至物極必反的那個頂點方可能慢慢回歸。
美國情報界本來對此次“重建毛義思想,重新控制整漂浮不定的黨的機構”的社會主義文化革命的判斷為:“很難相信,瓦解一個猶如建立在沙灘一樣的毛主義哲學基礎之上的王朝需要一個世紀。這種趨勢一旦出現,十年都似乎太長”。但是“誰知道金杖信徒為信徒留下朝拜的圣地后,將何去何從”?
1966年6月下旬,國家情報特別評估委員會“共產黨中國的經濟前景”認為“中共內部處于政權革命的即將到來的時刻,毛后的中國將不同于過去,毛的接班人似乎是強硬的共產主義教條者,不過近來中共內政外交的失利可能引起中共內部對基本政策的分歧,在他們中間存在著要求重新評估國內政策的人士”。中情局在1968年5月23日關于中國局勢與前景的國家情報評估中,因為“有許多重要的不確定因素在影響著對中國未來道路的任何評估”,基本預測“中國的情景充其量也不過是不確定”,但是在對資料和已有信息的把握基礎上,如武漢綁架事件和毛、林、周等一些關鍵人物的逝世。“既是中國已經顯示出對長期動亂的非凡忍耐力,北京也似乎逐漸認識到該是減少‘文革’損失、鞏固有限成果的時候了”。但簡言之,美國情報界的預測是“趨勢將是恢復穩定”。經過實踐的檢驗,該預測確實是正確的。
4 對文革發生原因的分析
但是針對文革是如何發生的?在中情局關于中國領導層內部矛盾的特別報告中有“種股票權力結構的高層——七人核心集團——已經呈現出衣服幾乎不變的公眾面孔達18個月”的表述,而且官方言論還有意將氣人描繪出統一的團隊,但是表面統一祥和的現象背后,暗含非“天然的或意氣相投的”不穩定同盟內部的緊張關系。從大量間接證據來看,權力的最核心存在根本分歧,七人組合中,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野心和不同的政策立場,所以毛澤東也是有意借機實現“團結”及對政局的把控。在這篇發自1968年9月20日的特別報告中,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美國情報界從西方觀察者的角度,將自1966年紅衛兵拆除黨政機關的動亂以來的“文革”很明確地加以劃分。從中可以理出當時政治集團內部半隱蔽斗爭的緊張和實力的沉浮。同時,作為每個階段的風向基本上是由“宣傳路線的轉變”開啟的,除了最近意外的其他每個階段都涉及對次級官員這一特定團體的政治沖擊,可見這次核心集團內部斗爭的隱蔽性。
此外,美國情報界對“文革”發生中幾位主要領導人簡介中,對毛澤東的介紹尤為凝練、犀利:“毛澤東主席是中國共產主義日益年邁的、病態的和神化了的人物,他遁入了一知半解的馬克思主義和偏執的懷疑是中國虛無主義的戲劇性事件——‘文革’——的關鍵”。從中可以看出美國情報界對毛和“文革”的態度。出于健康考慮,毛很少公開發言,但基本上有簡單而含糊的“指示”以他的名義簽發,而且在中情局的情報信息中流露出誰得到毛的信任便可繼續安然于政,如將林彪描述為“當前選好的繼承人劉少奇”含冤倒臺后的“毛的皇太子”。同時基于毛在過去三十年的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支配人物,他與其他所有重要領導人不同,“盡管他的能力衰退,但毛仍能保持他的領袖氣質,并在‘文革’過程中免受直接公開批評”。1972年2月21日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這一重要歷史性會晤的見證者基辛格在回憶錄中用了整整兩頁紙描述他對毛澤東的印象:“或許除了戴高樂以外,我從來沒有遇見一個像他具有如此高度集中的、不加掩飾的意志力”。可見毛澤東確實是一位具有超人智慧的領導人、政治家。
面對持續十年之久的“文革”造成國內政治危機、社會動亂、巨大的國民經濟損失、國家公共安全系統崩潰、大批冤假錯案,“文革”這種“試圖強化人們的革命熱情的主要結果,卻是使共產化時代的社會罪惡有了新的增長”,也很難再短期內實現扭轉、恢復混亂的社會秩序、修整嚴重受損的國民經濟。美國情報界整體認為“‘文革’在政治控制、社會紀律與經濟發展方面的代價遠遠超過其收獲”,將“文革”的性質定義為一場領導集團的權力斗爭,帶有“王朝而非共產主義的氣息”,但其發展過程也充滿不確定和不可控,不好的結果是不得不承受的。這明顯地透露出美國中情局看未能根據當時已經建立中華人名共和國、人民當家作主的史實,來客觀看待中國問題,透露出強烈的意識形態意味,以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來認識中國。毫無疑問這會影響這對中國的客觀認識,及在此偏差認知的基礎之上,影響美國對華政策的制定,這也為后來的發展提供經驗教訓。
參考文獻:
[1]沈志華.楊奎松.《美國對華解密檔案(1948-1976)》第八編。(文中用P.標注的均出自《美國對華解密檔案(1948-1976)》第八編)
[2]王朝暉. 美國對中國“文化大革命”的研究(1966—1969)[D].東北師范大學,2005.
[3]基辛格.《白宮歲月》,第四冊。
[4]居新平. 約翰遜政府對中國“文化大革命”的認知與反應[D].上海外國語大學,2006.
[5] RFUS, 1961-1963, VOL. l, P.18.
[6] FRUS,1964-1972,Vol XXX, doc.188.
[7] Harold Chase and Allen Lerman, eds., Kenndey and the Press, New York: Crowell, 1965, P.119.
[8] Robert Garson,Lyndon B. Johnson and the China enigma,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History, Vol. 3, 2No.l (Jan., 1997), p.65.
作者簡介:吳桂華(1991—),女,安徽阜陽人,華東政法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