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風望著窗外矢車菊藍色的天空下那一根粗壯的煙囪冒出的陣陣白煙發呆,想起自己小學一二年級時少不更事,羨慕熱電廠的工人每天可以守著那座神奇的機器,她曾經天真地以為天底下所有的云都是從那座煙囪里涌出來的。
二十二歲的時候她本科畢業,在熱電廠對面的單位謀了個差事,算是文職,不寫材料的時候就閑得無所事事。她在窗臺上養了幾盆綠色植物,欣欣向榮的樣子很有生命力。但在旁人眼里,她總有寫不完的材料,忙不完的瑣事,應該沒有時間料理那幾盆草。然而,真相只有一個。
她所有的忙碌都是表演出來的。她仿佛在表演啞劇。啞劇是不用構思臺詞的。

單位里沒有人知道宋春風的本科學的專業是表演。畢業后,她在橫店漂了三個月,只接到一個有臺詞的角色,連正臉都沒有出現在鏡頭里,更不必提那只有一句的臺詞,一個驚悚的“啊”。其實,她并不丑陋,但也不夠漂亮。她天生長了一張大眾臉,平凡到站在群演隊伍里都不會被副導演發現。看著身邊的同學一個個捧到劇本或者成為熱點話題的主角,宋春風心里有點兒不是滋味兒。她收拾好了行李,坐上了北上的火車,繞過北京城,回到家鄉。
宋春風剛入職的時候,在單位,即便不算最難看的,也算是顏值指數偏低的。一個默默無聞的丑女,只是安靜地寫自己的材料,做自己的報表。一寫就寫了六七年,從一個不起眼的小姑娘長成了一個不吸引人的大齡女青年。
她的辦公室很寬敞,但位置偏僻,是由倉庫改建的。具體寬闊到什么程度呢?符合廳級干部辦公用房面積標準,而對一個科員來說實在是太浪費了,超出標準21平方米。春天的時候,小雛菊開花那天,單位里新進來兩個職員,尚未定職,就安排與宋春風同屋。平添了幾套辦公桌椅,使原本空蕩蕩的房間充實了許多,也比一個人的時候擁擠了許多。
宋春風不喜歡與人交往,也不愛與人說話,悶起來可以一整天不發一語,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所以,新同事也不太敢搭理她。只當她是空氣一般透明的。
新來的兩個女生都是十分健談的人,每天有聊不完的話題,天南海北地扯,聒噪得很,與宋春風的安靜仿佛處于宇宙的兩端。三個人的工作量其實差不多,但宋春風似乎總有辦法給自己充實的理由,顯得自己是十分重要的不可或缺的角色。就像她一直以來做的那樣,她簡直在用生命表演一種忙碌的生存狀態,用不間斷的書寫將自己描繪成了一個辛勞的角色。這樣做也許并無意義,但是領導看著喜歡。
單位門口有一條狹長的走廊,走廊的盡頭擺著兩盆高大的虎皮蘭,墨綠的葉片向上伸展,如同一卷卷紙張佇立在空氣當中。寫材料寫累了的時候,宋春風就會走到虎皮蘭前面站一會兒,望一望植物身后的小風景。那是一座迷你的花園,生長著各種姿態的花草樹木,在各個季節里變幻出各種生存狀態,與她只隔著一扇打不開的玻璃門。可是因為那門是封閉的,所以仿佛隔了一道銀河一般無法觸及。
夏天快結束的時候宋春風談了一場戀愛。對方是個教師,教高中生物,性格溫和,會講很多很冷的北極熊主題的冷笑話。他講笑話時,宋春風會很配合地大笑。大笑,是表演課上最基本的課程。周末,他會做可口的戚風蛋糕請她吃,她會很懂事地吃光瓷盤里那一小塊松軟而甜膩的蛋糕。吃東西,也是一項簡單的表演。也許,以后會結婚,會一起生活。
秋天來臨的時候,他摘了一串山丁子果實送給她。她那樣認真地想過結婚的問題。
工作,或者生活,她都在用力表演著。她好像上著一堂永遠不會結束的表演課。
某天,她天真地想,也許演著演著自己就信了,畢竟是受過專業表演訓練的人,是有專業表演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