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攜著涼意漫過來,鵝黃色欒花被風吹落一地。
她拿起竹掃帚掃地上的落花,很快,門前便有一塊空地露出來。
她拿著掃帚站在欒樹下,額頭竟有細密的汗珠冒出。
有多久沒掃地了?這些年,秋掃落葉,冬掃積雪,每次,她一拿起掃帚,李師傅看到都會說:“有我在呢,這點粗活兒不用你動手。”
正想得出神,她眼睛的余光瞟到幾片枯葉落地。
她轉頭看過去,卻不是落葉,是兩只覓食的麻雀,歡快地在人行道上啄著。
她看一眼相鄰的小屋,房門緊鎖著,修車的李師傅還沒來。
她回到書屋坐下,透過窗玻璃,盯著馬路對面的公交站出神。
從早晨到現在,高區開來的7路公交車共過去十二輛,李師傅的身影一直沒有出現。
已經過去十二輛了。她想。
她把目光聚焦在墻壁掛著的香包上,那香包已有些褪色,本應色彩斑斕的兩只蝴蝶,已被歲月打磨成淡淡的灰黃色,香味兒也若有若無的。
她站起身,走出書屋,來到李師傅的小屋前。
她趴在窗玻璃上向屋里張望,修車的工具都在,一切都是老樣子。
她輕輕松口氣。
窗臺的太陽花,在有缺口的大碗里開得正艷。她湊到太陽花前嗅一下,粉紅色的花瓣觸碰到她的鼻翼,癢癢的,她忽然嘴角上翹,嬌羞地笑了一下。
“丁零零——”電話在響。她緊跑兩步回到書屋。
“喂。”她接起電話。
“我是他朋友。”她握著電話,神情有點兒緊張。
“什么?他在醫院搶救?好好,我馬上就去,馬上就去。”她慌亂地掛斷電話,沖出書屋。
她走進病房時,李師傅緊閉雙眼躺在病床上,臉上戴著氧氣罩。
“他走在街上突然昏倒,是過路的行人打了120急救電話。”醫生做了簡短的介紹。
看著李師傅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她感覺眼睛潮濕,鼻子發酸。
“怎么就昏迷了?”她像在問醫生,也像在問自己,更像在問無法答話的李師傅。

深夜里,她坐在病床邊,愣愣地盯著沉睡的李師傅出神。
風從窗縫鉆進來,她渾然不覺。
她又想起那個香包,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端午節,李師傅送給她的。當年,那個香包從他粗大的手上遞過來時,她看到李師傅臉上掛滿柔情。李師傅說:“天天和書打交道,你身上帶著一股書卷氣。”
她抬手去接香包,一縷發絲垂下來,遮住了眼睛,李師傅順手幫她撩到耳后。
上高中的兒子從學校來書屋拿錢,正好碰上這一幕。兒子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盯著李師傅看,目光冷冷的,像兩把飛刀嗖嗖地飛過來。她看著那兩把飛刀在秋風中旋轉,一股涼意從后腦騰空而起,冷颼颼的,像秋天的風扯著哨音,刺進她的心臟。
羸弱的家庭已禁不住任何風浪,更何況是滔天巨浪!
那天夜里,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思考了一個晚上。為了青春期的兒子不被頂上風口浪尖,平安度過青春叛逆期,不荒廢學業,她剛剛開個頭兒的愛情,就被她悄悄地上了鎖,緊緊封存在內心深處。
她把目光從病床移到窗玻璃,玻璃上影影綽綽映著她蒼老的身影,影子的頭發有點兒凌亂,她抬手把一縷垂下的發絲塞進耳后,轉頭看病床上的李師傅。
昨天,她接到兒子從澳大利亞發來的長信息:“老媽,前幾天,我目睹了一場車禍,親人間的離別在瞬間發生,招呼都來不及打,就陰陽兩隔。經歷過這件事,我才真切地體會到人生的無常,本以為很長很長的人生路,其實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長。老媽,您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我撫養大,付出很多,也失去很多。以前兒子小,不懂事,請您原諒。兒子希望您有個幸福的晚年,忙完這段時間,我準備回家一趟,親自為您和李叔操辦婚禮。”
她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李師傅,一股無法言說的情緒突然涌上心頭,眼角的淚就無聲無息地滑下來。
“你準備睡到什么時候?兒子要回來給我們操辦婚禮呢!”她對著李師傅呢喃,卻沒有回音。
她站起身,立在窗前。窗外萬家燈火,每一扇窗、每一盞燈背后,都躲著一個家庭,屋里是否溫暖,只有窗里的人知道,或許暗夜也知道,只是它從不言語。
她和李師傅的感情,經歷了漫長歲月的洗禮。日久生情的感受,她比誰體會都深。她發現,愛情這個東西很神奇,一旦被射中,便逃不掉,年齡、長相、職業等都不是問題,來了就是來了,任誰也攔不住。
可當年,為了兒子,她自己把這段感情硬生生地逼停了。
李師傅曾對她說:“只要每天能看到你平平安安的,我就知足。”
很多個暗夜,她想起這句話,內心都被一種溫暖包裹著。
昨天晚上,當兒子把姍姍來遲的理解和祝福從大洋彼岸傳來時,她以為深鎖在心底的情愛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釋放出來,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李師傅卻陷入昏迷中。想著這一切過往,她的心又生出許多悵惘來,漣漪一般漾出去,漫無邊際。
一陣秋風拂過,她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呼喚她,輕輕的,淺淺的,像秋風在吟唱,她急忙轉身望向病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