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外出游玩回家,在樓道里,我的腳不小心被什么東西碰了一下,側頭一看,原來是一堆臟兮兮紙皮。
糟!我的白褲子沒用啦!看著褲子上那塊黑黲黲的泥跡,我恨得牙癢癢的。
我罵罵咧咧地回到家,母親過來用手幫我拍那泥跡,卻越拍越臟,那泥痕已濡染開來了。
“是哪個缺德的家伙亂擺東西?”我惱怒地吼。
母親見我一臉恐怖,皺了皺眉,細聲說:“可能是那個新搬來的撿破爛叔叔!”
“什么?撿破爛的也搬到我們這幢樓了?”我聲音急迫,“真是越來越雜了!我們以后要離他遠點!”
母親困惑地看著我,“哦”了一聲。
我開始留意起這位新的鄰居。
那是個瘦癯精悍的男人,四十來歲,聽說是下崗多時,平日里就干些拾荒的事。也許是自卑吧,只要樓道里有人路過,正在收拾雜物的他一定會停下手上的活,比古樓蘭干尸多點水分的身子就盡量往墻上貼,生怕礙著別人。他像一株陰生植物,那么的靜,那么的寂,用那雙黑棗眼向人打招呼,眼光里滿蒼茫……
一天,我和母親在樓下的院子散步。忽然,母親臉上一亮,說:“孩子,撿破爛叔叔跟你穿的衣服是一樣的!”
我瞅了他一眼,他那件淺藍色上衣與我的相仿。今天怎么搞的,我穿得像個拾破爛的!我暗暗埋怨母親樸素的殘忍。她怎么能將我跟一個撿破爛的人比呢?我氣呼呼地說:“我的是牌子貨,他的皺巴巴的,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母親見我沖著她發火,感到莫名其妙,連忙解釋:“他窮嘛,買不起好衣服。”
我遏止不住怒氣,語調有點嚴厲:“窮并不是一種的美德。我現在要是不努力學習,將來就會像他那樣拾破爛。”
回到家,我把那件衣服脫下來丟到垃圾桶,母親見了,噤聲不響。
之后,我經常在家的附近見到他,他會抬起疲憊的眼皮,用目光向我打招呼,但我總是視而不見。
大年初一,我和母親上街,在樓道里,我又見到了他。他穿了件灰灰的棉袍,雖不鮮亮卻干凈利落。我照例對他視而不見,沒想到他卻忽然擋住我們的去路,我大愕。
他從衣兜里掏出一個“紅包”,滿臉皺褶都浸著笑意,對我說:“你讀初中了,新年要利利事事,快高長大!”聲音不大,還有些喑啞,卻像戲劇演員的道白,很有力度。
利事,他居然也派利事!一瞬間的驚愕和躊躇,讓我和母親都失去章程。他的“利事”能有多少,老鼠尾巴生瘡兒——有膿也不多吧。我不屑地淺笑了。
我沒有伸出了手去接受他的“紅包”。那一剎,他的脊梁僵硬了,捏住“紅包”的手尷尬地懸在空中。我看到了他心底的不安與脆弱。他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望了我一眼,我的心弦被他的目光重重地撥弄了一下,彈奏出一聲悠然的悲憐。我忽然自責起來:不論貧富,在普天同慶的新年里,每個人都需要祝福和被祝福,我有什么理由剝奪別人祝福的權利呢?
“好孩子,快拿著吧!”他眤瞅了我一眼,手依然在空中堅持著。
“快謝謝叔叔!”母親對我說。
“謝謝叔叔!”我接過他的“紅包”。
交出祝福的那一刻,他陶醉在祝福聲聲的喜慶世界里。他又滿臉堆笑地向別的小孩走去。
他在斑駁的陽光里每移動一步,都似在我卑劣的身體內最隱秘、最敏感的弦上撥響一聲:尊重,人與人彼此之間都需要尊重。在流行“貴易友”的年代里,這份精神的光輝是最值得珍愛的。
我打開他的“紅包”,那是用一張皺巴巴的紅紙做的“紅包”,里面只有兩元錢。這是我收到最“不值錢”的一個紅包,卻是最能帶給我感動的一個紅包。
“媽媽,晚上我給叔叔送餃子去!”我說。
母親點點頭,然后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