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歲月溫柔待你

江醬妮兒

一

黃昏天，夏季的雨后，天氣宜人。三歲的我，系著吃飯時防臟的小圍裙，屁顛屁顛地走向樓梯，一雙胖胖的小手扶著扶手，顫顫巍巍地一步一個樓梯爬上去。

哼，我去找奶奶告狀，媽媽讓我給妹妹端杯水過來，我不想去，她眼里只看到妹妹沒有看到我。

等爬上樓梯之后，發現桌子上有好幾個玉米，黃澄澄的，特別誘人。我屁顛屁顛地跑過去，踮起腳尖，翹起小屁股，用盡全力伸長手臂去拿。

可桌子太高了，我夠不著。

于是我拖著我的小凳子過來，踩上去拿了個玉米，然后一邊啃一邊找個位置坐著。

你問我為什么記得這么清楚？ 真的是……架不住奶奶一直拎出來說，每當聊到我小時候，這件事一定會被她翻出來，大家一起笑。

奶奶說，她一下樓，便看到我坐在樓梯上，一挑就挑了個最大的玉米，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啃得津津有味，嘴邊和小圍裙上全是細碎的玉米粒，我的小凳子正翻倒在桌子邊。

我：“……”

不過，看到她聊到這件事兒的時候，那開心的笑容，眼角的皺紋美到綻放，眉眼間都是愉悅。

好吧好吧，你想講就講嘍。

只要你開心，我就開心。

二

在11月份這個吊車末的冬天，冷到不可思議。我把頭從厚厚的圍脖里伸出來，撥拉了幾下被寒風吹得異常凌亂的頭發，站在我家樓底下朝上喊： “奶奶！開門啊～我回來了！”

很快，看到樓頂陽臺上奶奶探出頭來，花白色頭發中夾著幾撮黑發，應了一聲“好！”

突然之間，我感覺連心都變得柔軟起來。

這只是每個周末中平凡的一天，讀初二的我，課業還沒有那么重。雖然在市區里讀書，但一有時間便想回到有她在的小鎮，即使路上至少要一個小時，那份期待的心情，半分也沒有少。

回到家里，奶奶說讓我洗手吃飯，我一晃一晃地走到水龍頭前，擰開試了試水溫。

我：“……”

哪里有溫，明明就是……冰水。

于是我沾了沾水，手指頭都已經凍得通紅，刺骨的感覺像細細的冰錐一樣，刺著碰到水的皮膚，已經凍疼到沒有感覺了。

奶奶轉頭不經意間掃頭看了我一眼，臉立馬拉下來了，皺著眉頭喊我：“嘖，去洗熱水，都已經給你倒出來了！這么冷的天還洗冷水！”

我捂臉說，沒看見。

然后乖乖地去熱水盆里洗手，溫熱的水瞬間讓手指回溫，暖意一直從手臂蔓延至全身，最后隨著血液讓暖意回流到心底。

吃完飯，我陪她看電視，一邊給她捶背，一邊聊天。

奶奶聊著聊著突然間就問：“上次買的那個藥，有沒有效果？”

我摸了摸耳垂，回她：“還挺有用的，沒那么癢了。”

今年的冬天真的格外冷，因為是騎著自行車上下學，耳朵沒有保暖好，在寒風凜冽中放肆愜意地裸露著，于是從來沒有發過凍瘡的我，耳朵上……發凍瘡了，又疼又癢。

奶奶知道后，特意去買了膏藥，那是一個像貝殼的樣式，打開貝殼，里面就是有淡淡藥香的乳白色膏藥。

我把捶背的手挪到她肩上，這邊也捶捶，我說：“很好用，紅腫的耳朵已經消了一半，也沒有那么癢了。”

奶奶點了點頭，那一撮為數不多的黑發一晃一晃的：“有用就好，要經常地搽這個藥膏啊。你看看你，讓你把耳朵好好捂著，不聽話，這下有苦頭吃了吧，真的是……”巴拉巴拉。

窗外的寒風凜冽地讓窗戶都在抖動，而窗內卻是一片暖意，暖氣片發出暖黃色的光，光暈下模糊了歲月。

我看著你的背影，突然之間覺得特別特別幸福，你還在就好。

三

鏡頭一晃，就到高二了，又是一個冷到哆嗦的季節，寒假放假，作業如山，印成本的各科試卷、各科厚厚的資料書也日漸增多，伴隨著的還有日益增長的壓力。

放假的當天，我就揀好東西從租房子的地方坐車回去，沒想到……一回去就被罵了。

我看著奶奶擰起來的眉頭，她一言不發地做自己的事情，連瞥都不想不瞥我一眼。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網格狀的鏤空球鞋，透過網格還能看到里面我穿的白色襪子……

這下好了，這雙鞋我穿了一個冬天的事兒瞞不住了，我腳趾翹了翹，白色的襪子在網格上蹭了一下。

我說我的腳怎么那么冷，穿了兩雙厚厚的襪子還能感覺到刺骨的寒，原來我穿著網格鏤空透氣鞋，過了一整個冬天，奶奶不罵你這個二傻子罵誰。

我捂臉說，真的沒鞋穿了……

奶奶轉過頭來，斜了我一眼：“你的鞋呢？自己不會去找，那么多鞋子，為什么一定要穿這雙，這么冷的天，凍壞了腳趾怎么辦！”

然后她疊著衣服，頓了頓，眉頭瞬間一皺：“我說你上次怎么咳了一個禮拜都沒有好，原來是你自己等著來感冒的。”

我翻譯一下啊，潛臺詞就是，你作，不作就不會死。

我：“……”

這個冬天我跟我媽吵架了，然后兩人冷戰，我沒有鞋子穿也不想跟她說。

于是……

我的腳趾啊！讓你受凍了一整個冬天，我有罪，我懺悔！

當天下午她就帶我去買鞋了，還是里面有絨毛的小毛氈靴子，黑色，高度一直到小腿，略有些增高。

腳一伸進去那瞬間就想哭，好暖和好舒服！

回到家以后，奶奶拿了兩百塊錢給我，她看著我說：“這點錢你先拿著，放好，不要跟你妹妹說，她想買什么會跟你媽要，而你缺了什么又不會跟她說，所以拿著吧，放好了，自己留著。”

我把錢放進書包里，起身站到窗戶前，假裝在看風景，淚流滿面。

那轉過頭去看電視的小老太啊，那滿頭銀發，只有幾撮黑色頭發一晃一晃的小老太啊，我真的好愛好愛你。

四

大清早的天氣特別好，涼爽的微風透過微醺的初陽，舒適的感覺讓睡意更濃，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想睡個回籠覺啊，意識有點不清醒。

意識不清醒的后果就是……我把開水瓶打碎了，里面還有剛裝好的滿到瓶口的開水。

我把開水瓶斜斜一提，瓶口處把手脫了，于是瓶身傾斜，與地板來了個激烈一吻。

奶奶聽到”砰”的一聲，趕緊轉身朝我這邊看，一看到已經在漫延的開水，還有觸目驚心的一堆碎片，立馬就蹙起眉頭，喊了一聲： “嘖，你這個人真的是……有沒有燙到？”

我連忙搖了搖頭，說了句“沒有沒有”。還是很幸運的，就濺了一些在小腿上。

我想把它弄出外面去，于是，我一挪，一堆亮晶晶的碎片就從底部出來，我一挪，一堆碎片從底部涌出……

亮晶晶的，令人晃眼。

仿佛在嘲笑我。

奶奶拉長了臉，面無表情地向陽臺走去，隨后又一言不發地拿起掃把把水和碎片掃進垃圾桶里。

我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完了完了，應該是生氣了，淚奔。

在心里已經把自己的右手打了幾十遍，讓你不好好拿。

我拖好地板，下樓，奶奶在看電視。

我拿著手機，坐在旁邊，瞥了一眼奶奶，欲言又止。

許久過后，老人家終于跟我說話了。

她把盯著電視的眼睛轉向我，瞥了一眼我的腳，眉頭一蹙：“你有沒有燙到？”

我心里淚流滿面，我還以為你不理我呢，我看著她，連忙搖了搖頭：“沒有沒有，沒有燙到。”

然后朝她傻笑道：“我還挺幸運的。”

奶奶眼睛轉向電視，忍不住瞥了我一眼：“你看看你，總是這么不小心，你不把開水瓶提歪，提的把手又怎么會脫落？下次手上不要再拿著手機了，等你有時間的時候再玩啊……”巴拉巴拉。

我看著這個絮絮叨叨的小老太，低頭笑了笑，我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

五

今天是班級貧困認定，突然之間情緒上來了，止也止不住。我寧愿不要助學貸款，貧困補助，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她好好的。 甚至連命，都可以不要。

奶奶聽到肯定又要說我了。今年五月份她被查出患有肺癌，那幾天我都是恍惚的，老問自己，怎么會這樣呢？她怎么會得這個病呢？

她做完腫瘤切除手術后回到家，我趁著大一沒什么課，忍不住了請了假回來。看到她傷口疼到晚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好，整個人虛弱到極致。

當時我就哽咽，怎么這個病，不讓我來承受。

今年暑假的某一天里，我在一邊給她按肩一邊聊天，她注視著一個地方入了神，良久后說：”這個病也沒多少年好活了，我一個人得這個病就好，就希望你們要健康平安。”

我聽到真的是又氣又難過，我在她背后，眼淚一下子啜滿眼眶說：“我情愿這個病發生在我身上，你才要健康平安。”

她當時立馬就拉下臉來，轉頭瞪著我說：“你這個女孩子怎么這樣說話，我年紀那么大了得這個病不要緊，你這么年輕那還了得。”

當時我就轉身，不讓她看到，忍不住了，一瞬間淚流滿面。

我想，真的何其有幸，和你是茫茫人海中血緣至親的關系。

下輩子，我不想做你孫女了，當你媽媽好不好？那些苦和痛，等我來扛，你就只需要負責健康快樂地長大。

等你長大了……

突然之間我有點想笑，我好像懂了那些父母嫁女兒，想狠狠地揍女婿一頓的心情。

那種自己的珍寶，突然從此以后，不在自己身邊的感覺，萬般不舍。

我會看著你一步步地成長，從蹣跚學步到青澀嬌俏，被視若珍寶地寵著呵護著，我一想到有你會在家等我，即使在外面受再多苦和委屈也不怕了。

那些讓你想起來就淚流滿面的苦，那些吃了大半輩子的苦，那些總讓你偷偷抹眼淚的苦，那些日夜的肩膀痛，頸椎痛……

成倍的讓我一個人受著就好了。

會給你梳漂亮好看的雙馬尾，然后夸你一聲：“哇！誰家的寶貝這么漂亮！”然后自豪地回答一聲：“我家的！”

想帶你去世界各地看看，給你買各種漂亮衣服，傾盡所有，讓你過得好！

我怎么樣都可以，即使要拼命工作，天大的委屈和艱難，我都可以受著。

只要你好好的。

有時候，我也會想，在我這樣的年紀，這樣深的感情，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那種把一個人當作全世界的感覺，早早就體會到，把自己活下去的勇氣，奮斗的心心念念全掛在一個人身上，到底是對還是錯？

可是，不后悔啊，有那么一個人，是你的全世界，這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

都說情深不壽，我卻寧愿不壽。

也不后悔。

后記：寫這篇文章是抱著美好祝愿來的，祝愿每個人心中最珍愛的人都能好好的，健健康康的；祝愿奶奶能快快好起來，讓我能陪她久一點再久一點。

最后，想偷偷地對奶奶說，我好愛你，這輩子最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