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文章闡述了哈耶克的平等思想。首先是哈耶克平等思想的政治哲學基礎,其理論觀點為“自生自發的秩序”,這一秩序由“內部規則”或“正當行為規則”所構成,因此要堅持自由至上主義。其次,哈耶克的平等只能是作為平等機會與規則的法律平等的思想,他認為法律即內部規則的明晰化和文本化,因此為保證自由,必須堅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堅持法律的規則或機會平等,就必須反對結果或經濟平等,因而他堅決反對計劃經濟的平等舉措。最后,哈耶克不反對民主因而不反對政治平等,但要求對“多數決”民主施加限制,又體現了一定程度的精英主義傾向。
【關鍵詞】 哈耶克;自由;平等;自生自發的秩序
自由、平等、博愛是資本主義社會三大核心價值。但也就在資產階級開始占據世界舞臺中央位置的時候,他們已經發現這些價值之間存在某些沖突或緊張,尤其是自由與平等之間。關于法國大革命的評價上,就存在著盧梭式的法國平等主義與柏克式的英國自由主義之間激烈的爭議;美國民主最出色的闡釋者托克維爾也對美國自由與平等關系的前途憂心忡忡。進入20世紀,隨著世界范圍內社會主義運動風起云涌,資產階級思想家也對平等投入更多的關注。其中最著名的代表人物是羅爾斯,他以“正義的兩個原則”為據,表達了對結果平等尤其是經濟結果平等的明確辯護。平等的擴張引起了堅持自由至上的保守思想家們的強烈不安,哈耶克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一、秩序的自生自發性與自由的至上地位
在20世紀自由主義的譜系中,哈耶克被視為古典自由主義的代表人物,其本人也以“老輝格黨人”自居。其思想大廈主要建基于兩個基本理論:有限理性主義和自生自發的秩序。
“我們必須否棄這樣一種幻想,即我們能夠經由刻意的思考而‘創造人類的未來”。哈耶克認為人類擁有兩類知識:默會知識與非默會知識。那些“個人有意識的和明確的知識”,是非默會的,有邏輯體系可以明確表述和傳承的,“專家也許可以掌握可資獲得的所有最佳的知識”。可將默會知識視作一種“工具”,“這些工具乃是人類經悠久的歲月而逐漸發展形成的產物,而且通過對他們的運用,我們才得以應對我們周遭的環境……乃世世代代相傳的經驗的產物”。我們可以運用這些知識,但難以清楚其內部構造,甚至很多時候根本無法相互言傳。因此,哈耶克斷定,人類理性陷入一種“必然的無知”,“每個人對于大多數決定著各個社會成員的行動的特定事實,都處于一種必然的且無從救濟的無知狀態之中。”
必然的無知并非始于現代。哈耶克認為人類的行動造就了文明,而這種行動并非統一規劃設計的,所以經歷了數百代人的不斷嘗試與調適。知識與環境的適應性互動是人類文明自生自發的基礎,但這要依靠許多世代的人們自行解決。“自生自發的秩序”是哈耶克最偉大的發現,他認為這是文明的本質。在這種秩序體系中,組成要素已難以計數,它們各居其位又聯系密切,形成各具特色的運動方式,在應對其所面臨的即時性情勢時,由于相似性的存在,逐漸凝結為并非絕對但較為固定的規則。哈耶克一再強調,“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有意識地考慮到所有滲入社會秩序中的特定事實”,所以,人們行動能夠取得成功,主要并非其自身對行動目的與手段之間的復雜精確計算,更多地是遵守了那些約定俗成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成功行動準則。實際上,無論人類自身還是所面臨的世界,都是無比復雜的,其細節的所有信息基本是無從掌握的,人類只能用一種化約的方式知其大概,所以過往的成功經驗與規則就具有極大的行動參考價值。哈耶克說,這些規則適應于我們的環境,后者限定了我們取得成功可能選取的行為模式的范圍,但我們對此并無明確意識。它們是一類自發生成的產物,由此組成的“自我生成的或源于內部的秩序”具有高度的客觀性,我們“甚至一點也無法改變它們”。
正是在“自生自發的秩序”基礎上,哈耶克闡述了他獨具特色、帶有決定論色彩的自由觀。與那些從哲學的、道德的角度為自由大唱贊歌的學者不同,哈耶克以經濟學家的眼光,將自由定位為人類社會整體實現最佳資源配置的基礎條件,否定自由就是否定自生自發的秩序,就是否定人類文明本身。自生自發的秩序之所以可能,以知識有效應對即時性情勢為前提,但是“我們必須運用的有關各種情勢的知識,從來就不是以一種集中的且整合的形式存在的,而僅僅是作為所有彼此獨立的個人所掌握的不完全的而且還常常是相互矛盾的分散知識而存在的。”任何人憑借自身理性而試圖指導他人行動,均會在具體情勢面前發生某種程度的失靈。我們不得不自由,唯有如此,個體的人才能夠自主應對所面臨的獨特處境,能夠自由地運用其知識、自由地選擇其行為路徑。哈耶克堅信,社會資源的優化配置正是建立在自由個體的自主選擇及其自發形成的秩序基礎上的,“自由的主要價值主要在于它為并非出自設計的發展提供了機會,而且一個自由社會之所以能夠發揮其有助益的作用,在很大程度上也取決于自由發展起來的種種制度的存在。”
二、平等只能是作為平等機會與規則的法律平等
現實的“自生自發的秩序”是無數個人遵循各種行為規則而行動的產物。哈耶克將這些規則分為內部規則與外部規則。所謂內部規則,又稱正當行為規則,是在人群內部經由各自獨立行動,不斷試錯,在充滿偶然性的人與環境互動過程中逐漸沉淀下來的規則。外部規則與之相反,來自于權力的有意識地設計,并保障其施行。顯然,哈耶克認為,內部規則才是構成一個合理的社會的真正基礎。這些內部規則一般而言只是共識性的存在,人們在行動中會無意識地遵守,但未經明確闡述而形之于文本。如果它們中的某些部分被立法者所發現,經過立法程序就會形成載錄于文本中的法律。然而,哈耶克始終強調,立法者的作用應限于發現法律而非自出心裁去創造法律,這也正是英、美普通法系的精神所在。由于法律規則的自生自發性質,它才是“自由之法”,不僅不妨礙自由反而成為自由的保障。哈耶克理想中的法律秩序體系是這樣的:它必須從公域中將私域劃界開來,私域的存在保護了每個個體的平等,滿足了其對知識的有效運用所需各種條件。個體的分立性導致知識的分立性,分立知識的自由運用與組合調配,最終形成優化的社會整體知識格局。
真正的法律是一種普遍的規則,我們無法也不必預知它如何影響特定對象,而只需關注其對某一類情況的適用性,能否在不同個體間做到毫無偏倚。所以哈耶克確信:“爭取自由斗爭的偉大目標,始終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律面前的平等,也就是個體在自由權利上的平等,也是“自生自發的秩序”所必需的平等。他解釋道,之所以要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正是以人們實際表現的不平等為前提,因此而對他們施加同等的待遇。可見在哈耶克那里,法律面前的平等,即指機會平等,也是他唯一認可的一種平等:“一般性法律規則和一般性行為規則的平等,乃是有助于自由的唯一一種平等,也是我們能夠在不摧毀自由的同時所確保的唯一一種平等。自由不僅與任何其他種類的平等毫無關系,而且還必定會在許多方面產生不平等。”
三、任何一種經濟平等皆不可欲
哈耶克只承認機會平等和法律平等,就必然旗幟鮮明地反對結果平等和經濟平等,他不僅反對羅爾斯式的新自由主義平等觀,更把計劃經濟的平等觀作為最主要的批判對象。
所有人為地縮小財富差距的意圖,在哈耶克看來都是對“自生自發的秩序”的破壞,因而是自由的敵人。他對“人人生而平等”之類說法嗤之以鼻,甚至將其歸結于嫉妒,他歸謬道:“如果所有未被滿足的愿望真的有權向社會提出要求,個人責任就到了末日”。他堅信“人性有著無限的多樣性——個人的能力及潛力存在著廣泛的差異——乃是人類最具獨特性的事實之一”。以個人私域為前提條件,由于意愿、天賦乃至運氣的不同,作為個人發展成果的經濟財富、政治地位等自然不同。但這種不平等不是人為設計或權力機構決定的結果,而是市場自發調節的產物,哈耶克認為是完全合理的。他甚至認為這種不平等恰恰體現了自由社會的鮮明優點,它所激起的進取心會使群體更富有效率,從而增進整體福利。“沒有這種不平等,似乎也不可能實現經濟的迅速發展。”
欲使千差萬別的人們在財富上達致平等,給予他們以差別待遇成了唯一的選擇。通常采用的方法是損害個別人的權益來滿足大眾的需求,這因符合多數人的期待被誤認為正義的實現。但哈耶克提醒道:他說“旨在妨阻少數人發展的阻礙因素,從長遠的角度看,實際上也是阻礙所有人進步的因素而且這些阻礙因素也并不會因為它們能滿足大眾一時的情緒而減少其對大眾真正利益的侵損。”實際上,這種做法意味著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破滅,“任何旨在實現公平分配的重大理想的政策,必定會導致法治的破壞”。
計劃經濟是哈耶克一生的敵人。他從未反對過法律與道德層面的平等,“我們反對的是一切將那種經由主觀思考而選定的分配模式強加給社會的企圖”。他抨擊實行計劃經濟就踏上一條通往奴役之路。伴隨公民在經濟事務上交出決定權,政治上的自由也將付之東流。他揭露計劃經濟打著“社會利益”、“絕對平等”等旗號,普通個人被嚴重工具化,反而那些擁有某些政治地位的人卻在其中獲得超額待遇;絕對平等意味著絕對奴役,“絕對平等僅僅意味著以平等的方式把大眾置于某些操縱他們事務的精英的命令之下。”
哈耶克最終得出結論,我們不能設想自由與平等的和平共存:“只有花代價才能得到自由,并且,就我們個人來說,我們必須準備作出重大的物質犧牲,以維護我們的自由。”
四、政治平等并非不可或缺
早在孟德斯鳩那里,政治平等與民主之間的共生關系已被明確揭示:“在民主政治中,平等是國家的靈魂。”作為一個古典自由主義者,哈耶克并不一般地反對民主和政治平等本身。他認為,“雖說民主本身不是自由( 除了意指那種不確定的集體自由亦即‘人民之多數的自由以外) , 但是它卻是保障自由的最為重要的手段之一。”民主不僅保證了政權的和平交接,還擴大了政治參與,訓練提高了人民的智識水平和政治才能,使得長期操縱和扭曲民意基本不可能。所以民主“較之其他形式的政制更能產生自由。”
但是,民主絕非社會正義本身, 哈耶克很明確地指出: “民主可能是達成某些目的的最佳辦法,但其本身絕非目的。”民主政治的基本運作機制是遵循所謂“多數決”原則,平等公民在決定公共事務時一人一票、同票同值。但是哈耶克認為,現代民主政體中,利益集團的橫行已經很大程度上扭曲了多數的意見本身;更重要的是不受約束的多數意見容易導致“無限民主”,也就是托克維爾所稱的“多數的暴政”。所謂“多數的暴政”是指在民主制下,決策程序遵循多數決的原則,導致決策結果忽略或侵害了少數人合法的政治或公民權益。托克維爾將之歸因于“在人的智能上應用平等理論”,因而平等侵犯了自由。施特勞斯則擔心:“多數對少數智力優越者的精神所施加的暴政,絕對使民主具有趨向平庸的傾向。”
在哈耶克看來,多數易犯的錯誤是,他們基于人口數量的優勢而僭越了正當行為規則或法律對其所劃的邊界,在為政府的權力套上籠頭的時候自身的權力卻成了脫韁的野馬。“多數的權力要受到那些為人們共同接受的原則的限制,而且任何合法的權力都不能凌駕于那些原則之上。”多數必須足夠地謙卑,因為“在一種意見成為多數意見時,它已不再是最優的意見,因為在這個時侯,一些人的觀點有可能已經發展到了超過多數所能達致的水準。”他甚至認為正是因為多數的意見不斷遭受少數意見的挑戰,少數意見不斷躍升為多數,社會才得以進步。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高全喜評論哈耶克具有精英主義的傾向。當然,哈耶克試圖調和二者間的沖突,他設想:“發展的根本在于少數的遠見能使眾人信服。”但在現實的西方政治中,自由與平等或民主間始終存在某種程度的緊張關系。哈耶克因此得出一個令人沮喪的結論:“至少在理論上可能出現一個極權的民主政府,與一個根據自由原則運作的專制政府。”
哈耶克以自由至上為畢生的堅守,但他整個的思維方式是非辯證的、偏激的。人類對平等的追求,不僅源于人性內在的需要,也是社會和諧發展所必需。一個自由但卻冰冷的社會,絕非大多數人的理想,因而注定是不會持久的。平等,包括經濟平等在內,始終是人類亙古以來持有的偉大理想,并將激勵著世世代代的人為之奮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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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嚴存生.西方法律思想史[M].長沙:湖南大學出版社,2005.230.453.
【作者簡介】
王彥威(1979—)男,山西定襄人,廣東職業技術學院形勢與政策教研室主任,碩士,哲學講師,研究方向:政治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