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通過畫畫,把人的尊嚴,把真、善、美,把一種理想化的美找尋回來。在色與墨的自然生發中,感受一種豪邁、潑辣的舒坦;在非理性化的創作中,回歸到自我本真的天性”
紀連彬出生于三年困難時期最嚴重的一年。那是一個特殊年代。
“上半年和下半年都有巨大的區別,我是下半年出生的。我母親剛懷我的時候三年困難時期剛開始,因為缺少食物,我出生的時候身體特別弱,甚至周歲的時候還不能坐起身來。”
由于嚴重缺乏營養,紀連彬直至小學前后幾乎每周都要去一趟哈爾濱兒童醫院。或許身體弱的孩子心理會比較敏感,對疾病、人情和環境這些有著超乎常人的感知:憂郁、不樂觀,更容易被打動。
從電車街12號大院走出來的大畫家
紀連彬的父母都是黑龍江日報社的工人,兄弟三人和父母住在黑龍江日報社的家屬樓里。
“父母都非常善良,人緣好,口碑好。我們當時就像電影《七十二家房客》里的那種感覺,一個開放式的大院,住了大概80戶家人。上到主編,下到普通工人都住在那里,家家戶型什么的都一樣,沒有大的差別,左鄰右舍熱熱鬧鬧,十分和諧。”
紀連彬一家住的這個院子的門牌號是哈爾濱市電車街12號。紀連彬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院子里搬進來一位黑龍江省文化廳創作組的畫家王純信。代表作是連環畫《閃閃的紅星》,曾被翻譯成六國文字。王純信搬進了院子的三樓,三樓的有兩個大露臺,夏天的時候大家在這里納涼,他就拿個本子在這畫速寫,紀連彬和他的小伙伴們就圍著看,覺得他畫得特別好,于是就跟他學。
“實際上他是自學成才的,沒受過系統教育,但是自己有一套辦法,且造型能力特別強。所以我不像其他孩子那樣開始學是畫素描,而是直接開始畫速寫。這個畫家是對我走上繪畫之路影響很大的一個人物。其實樓里從事各個行業的知識分子多,可以說我得益于這樣的知識氛圍。我們這個院子出了30多位畫家,多出自名校。這個院子現在雖然拆了,但還有一個微信群還叫‘電車街12號,包括省報現在的一些紀念活動,也常常會提到我們這個院子,因為我們這一代的孩子中出了一大批名人。”
在那個年代,一個工人家庭出三個名牌大學的大學生很不容易。紀連彬的二哥畢業于魯迅美院雕塑系,現任哈爾濱師范大學雕塑系主任,擔任黑龍江省雕協主席。
“長安街就有他的雕塑作品,北京地鐵十號線的浮雕也是他的作品。現在的國家博物館里三十米浮雕是他跟著名美術家侯一民一起創做的。”
紀連彬的大哥畢業于上海軍醫大學,是遼寧省葫蘆島市有名的骨外傷醫生,而他小時候不僅鋼筆字寫得特別好,還喜歡畫畫。
“我最初喜歡畫畫是因為我大哥喜歡繪畫。他上課時經常在書本上畫畫,畫一些三國人物。當時也沒什么書可看,我就看他每年用過的課本,我特別喜歡他用鋼筆、圓珠筆畫的一些小人。”這是當時除了連環畫、報刊畫之外,紀連彬看得最早的畫。從哥哥的小人畫到喜歡上看連環畫,這對紀連彬的繪畫啟蒙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起初,紀連彬用鉛筆、圓珠筆畫,小學四年級以后就過渡到了毛筆。正式學畫是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紀連彬家附近有個五十年代建成的兒童電影院,電影院美術組辦了一個實驗性的兒童美術班,培訓班的美術課才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繪畫學習。“大概就是1973年,一開始就是臨摹,我第一次接觸石膏像就是在那里。老師是一個老太太,我們叫她楊老師,教我們臨摹。雖然教的都是很簡單的東西,但是相較于以前玩似的畫畫,這對我而言已經上升到繪畫課的高度。”
由于離哈爾濱火車站很近,紀連彬每天都會和小伙伴們一起背著畫夾子過來畫速寫,這樣一泡就是好幾年。
“那里就是天然的課堂,熱鬧的路口、冒著蒸汽呼嘯而過的列車、南來北往的市井人物……可以說是我畫畫的搖籃,那里故事很多,畫的速寫很鮮活,特別鍛煉人。其實在那個過程中真正了解社會,關注社會,去體會人生、命運。我的畫中常常有種沉重感,或許就與此有關。”
1978年恢復高考后,紀連彬以高中一年級學生的身份報名參加了高考,并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魯迅美術學院中國畫系。
“我學習繪畫的歷程很順利,最早的啟蒙恩師王純信、徐新華老師對我的幫助很大。到了魯美以后受教于許勇和王緒陽、王盛烈老師,在創作方面他們給了我很多指導受益終身。大家知道魯迅美術學院教學的傳統,從創作風格上講,就是現實主義,講求寫實。在魯美四年的學習中,四分之三的時間用來研究素描,從幾何圖形入手,注重造型能力的訓練和人物的刻畫,當時剛好打倒‘四人幫不久,教育界撥亂反正,恢復到文革以前的教學方法,在這種背景下,選擇人物畫為自己的創作方向也很正常。我最早的人物創作,主要還是受到魯美教學體系的影響,比較寫實。”
在早期的藝術思索和創作中,紀連彬也勤勉求索于藝術語言和風格的創立。直到85新潮席卷而來,在一波又一波新的藝術風格與藝術觀念的沖擊下,紀連彬才從較為具象的寫實走向了較為幻象的真實。
“尤其是前些年,一看美術界出來新風格,我就很關注,也喜歡做分析,很容易跟著流行走。這些年隨著年齡的增長,對藝術認識的提高,我漸漸意識到‘流行色一直在演變,一波一波,如果繼續跟風,那‘死定了。其實這么多年,我一直對自己的繪畫語言不滿足,也經歷了幾個階段的探索。”
祥云獻瑞 雪域情深
2015年4月15日,“天地吉祥·紀連彬中國畫展”在中國美術館一樓的圓廳,以及東西兩個大廳共三個展廳舉辦,1500余人出席開幕式,盛況空前。這是紀連彬從藝30余年來的一次綜合展示,涵蓋了紀連彬不同時期的創作經典90余件,全方位梳理和呈現了他的藝術面貌。代表作有《黑土之春》《高原夜空》《印度·印象》系列等作品。
“我的作品有兩大特點,一個是大家比較關注的、由色彩祥云符號構成的、新的風格樣式的人物畫,和其他人的人物畫有區別。在表現人和自然的關系上,祥云所代表的符號性、象征性以及作品傳達的對人、對生命禮贊的主題,鮮明的色彩是構成我畫面的一個特點。另外,祥云系列作品基本分兩極,一部分作品是以色彩為主,把色彩發揮到極致的五彩祥云,色彩豐富飽滿;另一部分作品就是把黑白發展到極致的純水墨祥云,很多人對我的純水墨作品非常感興趣。這個展覽主要是把自己藝術創作的思路和想法展示給大家,算是對我畢業30 年來藝術創作的一個回顧、梳理和總結。”
自1978年在魯迅美術學院畢業到1989年創作祥云系列開始,紀連彬十年磨一劍,終自成一格,又經過6年的沉淀,風格終于走向成熟。而祥云系列的藝術作品也不負所望地成為紀連彬的成名作與代表作。
“實際上我在魯美畢業創作畫的是礦工,分到黑龍江省畫院工作后也是以東北尤其是黑龍江題材為主。1989 年在中央美院國畫系盧沉工作室進修時,我第一次有機會到藏區去體驗生活。西藏雪域高原獨特的人文景觀、自然景觀和藏民的生活,特別是西藏的宗教氛圍給我帶來了巨大的沖擊力。突然覺得找到了自己在藝術和精神上所追尋的夢想,找到一種歸宿和家園式的感覺,創作的欲望異常沖動強烈。我畢業后在中央美院搞的第一次個人畫展,其中就有一部分西藏組圖,但那時還沒有形成自己的風格。”
曾經有一位評論家將紀連彬這一系列的繪畫評論為“幻象的真實”,這與紀連彬早期美院的寫實訓練息息相關。正統的院校教育體系為紀連彬打下了夯實的繪畫基礎,我們也見證了他的對于“真實”的摹寫的至深功底。
“祥云確實是我的重要符號。我從 1989 年開始西藏題材創作一直畫到現在,主要代表作品都是西藏題材。從平原黑土地走向雪域高原的過程就像尋夢之旅一樣,逐漸走向高原、走向接近自己心靈并與之產生精神共鳴的圣域。我是用象征和隱喻的方法把人山同體,是通過祥云符號的對比融合使人變成了山一樣的偉岸,這是對比和象征的關系,就是天地人的關系,符合中國傳統文化天人合一,物我相融的精神;我的作品在語言形態上比較現代,是中西方藝術的融合互鑒,在文化精神上主要是通過祥云的象征性符號體現中國傳統文化、天地與人的關系,這是中國人最熟悉的,在我們日常生活和精神方面常駐的,已經融在民族文化血脈里的東西。”
紀連彬在《心象的幻化》一文中曾講過如下一段話:“在日漸矯飾的城市里,欲望的膨脹、機械的勝利、帶來了精神的扭曲和異化。壓抑、孤獨、冷漠是城市的影子。在轟隆隆的機器噪聲中,都市已經沒有詩意,思想與心中的激情撞擊混凝土冰冷的墻面,撞擊反彈為怒吼,沖上云端化為燦爛。都市物質制造幸福的假象,自然的歌聲逐漸離我們遠去。鳥兒習慣了囚籠,忘記了飛行,濃煙掩蓋了彩虹,天雨變為洗滌城市的眼淚,冬雪已不凝結玉白,洗滌弄臟的云朵還一個睛朗的天空。逃避城市、回歸自然的綠色夢想正是都市群落的精神渴望和心靈慰藉。”
2005年,紀連彬調至中國國家畫院工作。“調到中國國家畫院以后,在藝術事業上得到了拓寬,接觸了很多當代非常優秀的藝術家,對我的藝術成長給予了很多的啟示和幫助。”
尋找心靈的凈土
在紀連彬看來,如果你尋找到你需要的東西,找到符合自己心境的語言和生命立場,可能一次的西藏旅程就夠了,重要的是用心體驗。如果你找到了自己的內心和符合自己心境的繪畫語言,你也可以去畫云南、四川和其它的地方。
“比方說我在大學畢業前,我曾經在撫順煤礦工作了三個月,因為想搞畢業創作,就在煤礦與工人們同吃同住,而且去下井,也遇上過兩次危險,后來創作并沒有得到學校的認可,因為畫得太真太實,不像人們想象中的礦工那樣,穿著很干凈的服裝,戴著礦燈帽,很輕松很浪漫的樣子,直到周思聰先生的《礦工圖》出來以后,我很感動,也很激動,這就是礦工們的真實狀態。礦工們的真實生活與我們想象中的礦工生活差距太大,根本不是一回事,他們在幾百米、上千米井下的勞動,每天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他們創造的個人價值是給別人帶來溫暖,是一首首生命悲壯的贊歌;但他們在平常生活里的壓抑是常人難以想象的,這就是真實的人生,我之所以后來主要選擇人物畫,就是因為感覺到‘人是最值得表現和贊頌的,尤其普通人和他們的精神。”
紀連彬認為,中國的傳統哲學、藝術講究虛實相生,陰陽互換,講究“沉靜”的美和虛靜的境界,但現代人已經很難回到古人對境界的要求,加上藝術表達形式上的漸變,要追求古人崇尚的那種安寧境界,不容易,也不現實。中國畫強調自然,反對刻意為之,這種自然而然的繪畫要求與畫家受教育的方式,當下的生活感受、文化結構、性格變化,應該是一致的,不一致就不自然。既然現代生活變了,人們的審美需求也變了,作為藝術的要求也應該隨之變化。“如果我們抱著古人的繪畫理念去創作,你的感情、觀察方式肯定是不對的,是虛假的,所以應該用發展的態度對待傳統文化。”他將這些凝聚于心,繪于筆下。以筆、以畫抒發他的情感。他不斷地攀登、不斷地翻越,執著地走向他心中的藝術高地。
“我希望通過畫畫,把人的尊嚴,把真、善、美,把一種理想化的美找尋回來。在色與墨的自然生發中,感受一種豪邁、潑辣的舒坦;在草原與高原上,找到現代社會的古人詩意;在非理性化的創作中,回歸到自我本真的天性。”紀連彬賦予筆墨以生命,賦予繪畫以靈魂;以簡單的方式和虔誠的態度,洞悉著天地萬物的真諦。
在紀連彬的一張畫里,一個藏民側身佇立云端,虔誠的祈禱,背景的處理非常單純,飄忽不定的自然景色與人物情節,構成了想象中的空間。紀連彬說,其實每個人都不自覺地走追尋生命的意義和價值,都渴望心靈深處的凈化,這種對靈魂的追逐,神秘的未知世界的向往,只能去用心體味,任何媒介、語言都不能表達出來,它是一種吸引,是一種力量,我們能感受這種力量,卻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
“我覺得這樣似乎更能貼近西藏高原的神秘內涵。我曾經三次到西藏,純潔的雪山、藍天白云、純樸的民風、宗教的虔誠,還有藏民苦難中的忍耐,都讓我深深感動,常常在某一瞬間,讓我感受到在深藍色天空背景下生活的人群,多么像一群小生靈在宇宙自然界的蠕動;在這樣的瞬間,我感到畫家的能力如果只局限在墨氣、色彩的張揚中是不夠的,我把山光、云影、人物、生靈等等幻化成一種理念,一種富有象征意味的藝術語言,一種傳遞情感而依附客觀真實的形象延伸,這樣更能體現生命和自然的和諧與安寧的境界。”
服務“一帶一路”建設
2014年,由中國國家畫院立項,由文化部藝術司作為指導的“一帶一路國際美術工程”開始啟動,這是一個五年的工程,初步定為600個選題,最后逐漸濃縮成258個選題,近300位中外藝術家參與到創作中。
“這是建國以來由中外著名藝術家參與主題創作工程中最大的,是名副其實的國際美術工程,是國家畫院在當代美術發展建設中與國際接軌,走出去和引進來具體的一個實施。”
2017年初,文化部任命紀連彬作為國家畫院副院長,此前,紀連彬做了六年的創研部主任。
紀連彬現在的崗位是個雙肩挑的職務,作為國家畫院的研究員,既要完成國家畫院相關的藝術創作上的任務,同時還要在自己分管的工作崗位上把工作做好。“這在時間和精力上確實是有矛盾的,但我覺得這不是個問題。我是在干好自己本職工作的同時,再利用業余時間搞創作,在寫生季的時候盡量爭取時間有機會深入生活,采風寫生,用于自己的創作時間確實很少,但是我已經習慣了。”
今后,紀連彬一個很重要的工作是負責國家畫院的“一帶一路”國際美術工程和“新中國美術家系列展”項目以及院里的收藏和籌建國家畫院的美術圖書館、院陳列館等工作。
“通過‘一帶一路國際美術工程,讓絲綢之路沿線國的一些藝術家共同參與,吸引更多國外的藝術家對中國文化藝術的關注。絲路沿線各國知名藝術家都報名參與選題創作,已收到來自美國、印度、烏茲別克斯坦、土耳其、約旦、阿曼、意大利、西班牙、俄羅斯、法國、德國、波蘭、烏克蘭、埃及、摩洛哥等30個國家和地區的80余名藝術家的作品材料,各國藝術家、策展人都希望靠近和了解中國。像法蘭西藝術院繪畫院院長皮埃爾·卡隆、法國美協主席雷米·艾融、俄羅斯列賓美術學院院長西蒙·伊里奇·米哈伊洛夫斯基、德國美術家協會主席馬爾卡斯頓、美國藝術雜志主編理查德·凡、大都會博物館亞洲部主任孫志新都受邀擔任工程評委。”
紀連彬表示,2018年底將在北京舉辦“一帶一路國際美術工程”的美術大展,這是中國美術界的盛會,這項有史以來最大的美術創作工程集中了中國國家畫院院內外專家的力量,它將會成為中國美術主題性創作、歷史畫創作新成果的集中體現,必將大力推動中國美術、中國文化走向世界,大大豐富絲路文化的內涵,充分重視中國文化自信。
責任編輯 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