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生態變遷下村落傳統武術的文化適應和選擇

劉衛華 史媛媛

摘要：每一種文化的產生和發展都與其生存的生態環境密不可分，當生態環境發生變遷之時，該文化如果要繼續生存和發展，就必然要進行一系列文化適應和選擇，否則就會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文章運用文獻資料法、田野實地調查法，同時借用文化生態學的理論，對湖南省花垣縣金牛村苗族蚩尤拳的當下文化生態變遷進行分析和闡釋，并探究了苗族蚩尤拳在文化生態變遷下的文化適應方式。

關鍵詞：文化生態 村落傳統武術 蚩尤拳 苗族 金牛村

中圖分類號：G8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1839（2018） 10-0008-04

當今，隨著世界經濟逐漸一體化以及全球性的現代化趨勢，我國少數民族地區經濟也不斷繁榮，交通通訊也日益完善，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得到不斷改變，交流范圍正在不斷擴大，娛樂休閑方式也多元化，村落傳統武術原本賴以生存的環境和土壤也在不斷發生著變化。因此，包括村落傳統武術在內的各種村落傳統文化遭到前所未有的沖擊與挑戰，現代文化在全球范圍內紛紛發出“PK”之聲，留給傳統文化選擇的只能是做出“求同存異”的自我調整和積極應戰的態勢，并且積極主動地去吸收、融匯現代文化的精華，為適應文化全球化發展的趨勢。

1 金牛村苗族蚩尤拳的傳統文化生態

金牛村，也叫金牛寨，是湖南省湘西自治州花垣縣麻栗場鎮的一個行政村，位于湘西自治州花垣縣中部，是一個典型多民族集聚的苗族村寨。它還是清朝苗民起義首領碟四的出生地，是“湘西苗歌劇”的發源地，全國苗族武術保護村。這里山高路險，交通不便，而且雜居著以土家族和苗族為主的多個少數民族，且各民族之間呈典型的“大雜居，小聚居”民族分布格局。

原始社會的苗寨先人以狩獵為主，明清政府在當地實施“改土歸流”政策以后，要求苗寨人向漢族學習先進的農耕技術，隨之農作物產量逐年提高。除了高遠閉塞之地仍沿襲刀耕火種之外，大部分苗寨都適應了以耨田、護田、肥田為基礎的耕作方式。講苗語、唱苗歌、過苗節等傳統習俗雖受到漢文化的影響，但苗寨文化基本上傳承下來了，保持了苗族自己傳統的文化特色。金牛村至今還居住著許多苗族蚩尤拳傳承人，如石仕貞、石興文等省級和州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苗族蚩尤拳作為湘西苗族武術于2006年6月7日成為湖南省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同時，石仕貞老人也成為了湖南省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1]這些傳承人是苗族蚩尤拳發展的見證者和實踐者，他們為本研究提供了最為真實且可貴的文本。

2 金牛村苗族蚩尤拳的文化生態變遷

學者汪如鋒說“人類居住的空間不僅是一個自然空間，同時也是一個人文社會的空間，帶有鮮明的歷史傳承性和鮮明的民族特性。”[2]所以他認為“作為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各種外界條件的總和的生態環境，除了生物、非生物、地理和人為因素之外，還包括文化因素。”[2]而古老的苗族蚩尤拳作為傳統武術文化中的一員，也無形或多或少地受到地方政治、經濟、道德、習俗等文化生態的影響，并在這種影響和變遷下創造、演繹和傳承。

2.1 苗族蚩尤拳起源于上古時期對先祖蚩尤的崇拜

何謂蚩尤拳？更多的人是感到陌生，但說起蚩尤，知道的人肯定不少。苗族蚩尤拳的歷史源遠流長，其淵源可追蹤到上古時代。人文始祖蚩尤以古代苗民體育游戲“角抵”為基礎，創造了一個拳種，因為技擊性強、殺傷力大、功法穩，成為苗民先人自保、保族、保寨、克敵制勝的法寶，后苗民為紀念這位先祖，就把此拳種稱之為“蚩尤拳”。據湘西苗族民間傳說及苗拳師傳教收徒“立堂子”念的《請師訣》和一般“祭水”的咒語所言，苗拳始于蚩尤[3]，湘西苗拳還有一種練神力的功夫叫“九牛水”，其咒語中念出“狡額茍尤”的古苗語， “狡”即九;“額”即水牛; “茍尤”也即蚩尤。全句意譯即“九頭水牛力氣集于一身的蚩尤”。[3]苗族蚩尤拳第七代傳承人石文興介紹，“打蚩尤拳時要穿特制的服飾，頭戴銅角冒，身穿棕葉片甲，手腕套虎爪。”其實這應該是仿照蚩尤的盔甲穿戴的。尊蚩尤為始祖，是整個苗族自古至今的一種信仰，也是古今中外史學家們大都公認的。宋文炳先生在《中國民族史》一書中寫道“蚩尤在黃帝時為苗族酋長”。[4]高強在其著作《中國通史簡編》中也這樣描述過“蚩（音癡chi）尤是九黎族的首領，兄弟八十一人，既八十一個氏族酋長”[5]因而，也就不難理解苗族蚩尤拳起源于對先祖蚩尤的崇拜。

2.2 苗族蚩尤拳發展的兩個高潮

2.2.1 清朝中后期

在蚩尤拳傳承與發展歷程中，清朝中后期是歷代最為高潮。清朝滿族得天下以后，早期對苗族的政策還比較寬松，可到了中后期，統治者禁錮善類，對苗族人民實行血腥壓迫，導致先后爆發了雍乾、乾嘉和咸同三次大起義。[6]苗族蚩尤拳在軍事戰爭中得到了充分的運用和發展，先后涌現了如包利、紅銀、吳八月、石柳鄭、石三保、吳庭禮、吳庭義、吳添半、吳陳受、石宗四、石貴銀、石大貴以及張秀民、李洪基、揚六六、項崇周、石老華等苗族武術大師和英雄豪杰。[3]起義雖然最終以失敗而告終，但是蚩尤拳卻沒有消亡。因為許多當時的起義苗軍，起義失敗后，流落到了民間，為了謀生與發展本族武術，進行秘密的授拳活動，這便加大了苗族武術的流傳區域。同時，苗族人民眼睜睜的看著英雄與親人慘遭清廷的屠殺，這也使得他們更加認識到練武的重要性。雖然清廷在戰后下令苗族地區嚴禁習武，傳武，但武術在保護自己，保衛族人、保衛苗寨和反抗壓迫的思想驅使下，還是得到廣泛的流傳和發展。在當時，苗族作為一個弱勢群體，他們只能通過習練武術來保寨衛族。所以這時期，蚩尤拳作為苗族人民自衛的手段和武器得到了空前的發展。

2.2.2 改革開放

改革開放以來，從苗族蚩尤拳的活動開展狀況中，可看出政府行為對其影響的痕跡。文革后期，體育活動大多是為政治服務，苗族蚩尤拳也一樣，1973年，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召開全州第三屆全民運動會。花垣縣金牛村村民石仕貞生平第一次參加這種比賽，賽場上他打了一套流暢的蚩尤拳，令全場震驚。這也是蚩尤拳在大庭廣眾之下公開向世人亮相。改革開放后，政通人和，各種學術逐漸活躍，蚩尤拳也贏來發展的春天。時已達天命之年的石仕貞感到格外興奮，立志將弘揚苗族傳統文化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于是，他一方面遍訪苗族武術師，切磋技藝，不斷提升武藝。另一方面，他決心打破“傳本姓、封異姓”、“傳本族、閉異族”陳規古訓，廣收門徒，有教無類。目前，他的直接弟子就有上百人，間接弟子和徒孫不計其數，分布于省內外和全國各地。

2.3 21世紀非物質文化保護是苗族蚩尤拳復興的契機

自2004年8月28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批準《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生效的決定，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于2006年把包括蚩尤拳在內的湘西苗族武術作為州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向湖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心申請為省級項目，同年6月7日正式成為湖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石仕貞老人也成為了第一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各級政府也相繼出臺了包括苗族蚩尤拳在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律條文和政策——《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條例》《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管理暫行辦法》。于此同時文化界、教育界、民族宗教界等各界專家、學者對這古老拳種紛紛開始著手挖掘真理、調查研究，甚至有人不遠千里莫名來學習蚩尤拳。2008年8月18日石仕貞老人主編的《苗族蚩尤拳》也出版了，2010年1月中央電視臺《走遍中國》欄目對苗寨蚩尤拳進行了專門報道，一時間，前來苗寨拜師學藝的人絡繹不絕。這古老的苗寨也成了深山里的“富人”，各地“遠親”紛紛奔來;這古老的拳種也不再淺吟低唱了。

3 苗族蚩尤拳的文化適應

美國人類學家雷德菲爾德和赫斯科維茨把文化適應（Acculturation）定義為：當不同文化群體的人們進行持續不斷的直接接觸時，一方或雙方的原文化類型所產生的變化稱為文化適應。他們把文化適應分為四個階段：同化（ Assimilation），分離（Separation），融合（ Integration），微小化（Marginalizaiton）。[7]我們也不難理解文化適應是一種群體過程，是由若干數量個體構建而完成。各種不同的文化群體在接觸過程中發生變化，但歷史表明，發生變化的多是弱勢群體，它們在經濟、政治等方面沒有話語權，因此，弱勢文化群體往往會主動適應變化趨勢，積極汲取外部文化，為豐富自身文化結構和提升文化內涵。而苗族蚩尤拳存在所依附的生態空間在不斷的改變，必然帶來苗族蚩尤拳習俗的日漸式微。如此境況下，傳統的傳承鏈條開始漸漸脫節。在現代化和現代性作為人們普遍訴求的理想模式和價值觀的今天，包括苗族蚩尤拳在內的苗族傳統文化，與其他民族的傳統文化一樣，也都同樣面對外來文化和現代文化的挑戰和諸多的誘惑以及選擇。而怎樣定位自己，如何借現代之“風”揚好傳統之“帆”，讓苗族蚩尤拳一帆風順的發展，是文化工作者要去回答的問題。

3.1 苗族蚩尤拳的功能適應

伴隨著苗寨政治、經濟、文化等地區格局的整體變遷，蚩尤拳原有的祭祖和保護自己，保衛族人、保衛苗寨為主要目的原始社會功能已經慢慢淡化，逐漸轉化為以休閑娛樂、健身為主的現代體育功能。目前參與蚩尤拳練習的人群已經不僅僅是苗寨里的人，也不僅僅是苗族人，還有從四面八方趕來的觀賞者、體驗者、研究者、游客等等“村外人”。而他們參與的目的是為了獲得快樂、滿足和健身。所以，苗族蚩尤拳原有的祭祖和自衛功能逐漸退出歷史的舞臺，取而代之的是適應現代人民身心娛樂和健身的體育功能。蚩尤拳的體育功能在苗寨文化生態變遷過程中逐漸增加。

3.2 苗寨蚩尤拳的傳承適應

深深扎根于湘西苗寨農耕背景下的蚩尤拳，使傳承活動形成了以宗教、宗派和門戶傳承為基本模式，以師徒傳承為基本方式，以武德教育為傳承核心，再加上苗寨交通閉塞，與外界交流少。因此包括蚩尤拳在內的苗族武術在傳承過程中就形成了“收徒參師有著嚴格的教門規矩，一般要經過立誓、師審核、受戒三個程序和階段”[3]這樣的習俗了。同時，受傳統的思想影響，傳人往往認為從祖輩或師傅處辛苦得來的傳統武術技藝，“是自己養家糊口、立足社會的獨有本領”，故對其抱有一種敝帚自珍式的心態，傳承過程中常常是“密而不傳”“傳男不傳女”“不傳外姓”[3]，甚至會“留一手”。盡管此種方式在縱向傳承上保證了拳種的純正性與傳承人的權威性，但卻制約了蚩尤拳橫向發展和社會化發展。而且，這種傳承主要靠一對一的“口傳心授”來進行對傳承者依賴較大，一旦傳授者突然去世或無徒可授時，將導致技藝失傳，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因為苗族是一個沒有自己文字的民族，其歷史傳說、社會風俗、生產經驗等都是依靠苗語和苗歌來延續傳承的。

隨著其生存境況的日益改變，這種自然狀態下的、以“家族為本位，以血緣為紐帶”口傳心授的傳承方式已慢慢消失。面對此種境況，感于苗族地區遭受現代化沖擊之烈，苗族蚩尤拳賴以生存的經濟基礎和文化土壤正遭遇巨大破壞。苗寨蚩尤拳第七代傳承人石興文，把蚩尤拳改編整理后，編寫了蚩尤拳教材，作為學校體育課開設，開創了蚩尤拳的現代傳承新途徑——苗拳進課堂。這既響應了黨中央提倡的弘揚民族傳統文化的號召，又符合教育課程改革的要求——開發地方校本課程。現今， “苗拳進課堂”這一做法正在花垣縣和周邊各縣得到推廣和落實。且一代代的傳承人正自覺地在自己的崗位上用自己的方式弘揚著民族傳統武術文化。

3.3 苗寨蚩尤拳的創新適應

隨著現代社會政治制度的發展，特別是對少數民族地區政策與法規的完善，苗族人們在穩定的社會環境中能全身心的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使得苗族蚩尤拳的動作語言更加豐富，動作的時代性越來越強。因此，苗寨蚩尤拳只有改革創新才有發展。

近年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在全球范圍內的開展與興起，苗寨蚩尤拳受到各級政府、部門的重視和開發，傳承人因勢利導，結合政府相關政策，對苗寨蚩尤拳進行了一系列的創新改造。苗寨蚩尤拳原有的“傳本姓不傳外姓”“傳男不傳女”等思想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全開放性傳承;在動作內容、動作特點、動作節奏、動作風格也都潛移默化的發生著改變，越來越符合現代人的審美觀和健身需求;在服飾上也沒有那么嚴格了，只要穿上一套寬松的衣服就可以開打了;在練習的時間和場合已發生質的變化，村民自己隨時隨地可以練習，還經常為游客和外地人表演，游客隨時都可以在金牛村欣賞到蚩尤拳。

3.4 苗族蚩尤拳的精神需求適應

20世紀80年代，金牛村的尚武之風進入鼎盛時期。金牛村的拳師經常在農閑之際授徒。村里許多村民都來習練蚩尤拳，在那個精神文化生活相對單一的年代，有這樣的機會聚集到一起，促進情感交流，極大的滿足了村民的娛樂需要。不論大人還是小孩，他們通過自己操練，磨煉了意志品質，通過觀看他人演練，感受娛樂氛圍。春節期間，金牛村常舉行舞獅、武術活動，這一年一度的春節舞獅、武術活動，增加了村民生活的娛樂性，村民的舞獅和拳師的武術表演讓村民感受到了節日氣氛。而今，村落經濟有了一定發展，生活逐漸好轉，使得村民提高了對精神生活的需求，但是村民們在農閑時依然時不時都會聚集到石仕貞老人家院子里來打拳，這也大大滿足了村民對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通過練習苗寨蚩尤拳不僅有益健康，更重要的是獲得心理上的調適，借此活動宣泄情感，調節心境。原始的軍事需求也一去不復返了。

4 結語

受外來文化和現代文化的沖擊和影響，包括苗寨蚩尤拳在內的村落傳統文化如何面對異己文化的挑戰和自身文化的傳承延續，如何在這一矛盾中找出解決問題的突破口，已然成為有關部門和學者們面臨的瓶頸，也是世界范圍內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需要切實解決的普遍難題。按照英國著名歷史學家（Arnold JosephToynbee，1889年～1975年）“挑戰——應戰”的理論模式來理解，任何一種文化的形成與發展，都是對“挑戰”的“應戰”。“挑戰”，就是外在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向人們提出一些不容回避的歷史性問題，而所謂“應戰”，就是人們對這些歷史性問題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所做出的回應和對策。因此，每一次成功的應戰挑戰，都會導致一種文化的誕生和變革，同時，它也會成長和發展起來。反之，則會導致一種文化的衰弱和解體。面對來勢洶洶的外來文化和現代文化的“挑戰”，金牛村苗族蚩尤拳自覺地進行著本體文化適應加以“應戰”。作為“村外人”，我們很難體會到這些變化到底對苗寨的人意味著什么，他們是喜是憂，是悲是樂，我們無從而知。但作為村落傳統體育文化研究者，在外來文化與現代文化對傳統文化不斷沖擊和“PK”的今天，在文化生態日益變化的今天，我們要積極研究苗族蚩尤拳的社會價值，使其找到自己的文化適應，最大可能地為構建和諧村落服務，讓其“揚帆遠行”。

參考文獻：

[1]湖南非物質文化遺產網絡展示交易館[DB/OL]，http：//fyg.rednet.cn/lnfo.aspx？Modelld= l&ld=lll.

[2]汪如鋒.文化生態困境中土家族村落傳統體育的保護與傳承[J].南京體育學院學報，2010（4）40-43.

[3]吳榮臻.苗族武功[M].長沙：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1987：7.

[4]宋文炳.中國民族史[M].上海：中華書局出版社.1935.

[5]高 強.中國通史簡編[M].北京：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2.

[6]盛天宇.清代中衰之戰——乾嘉苗民起義大揭秘[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1994.

[7]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com/view/3079807.htm？fr=aladdin.

[8]李玉文，白晉湘.湘西山寨民族傳統體育的特征及價值開發[J]體育文化導刊，2008（6）：122-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