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市峰峰礦區人民檢察院,河北 邯鄲 056200)
○偵查學研究
主持人:劉 鵬
偵查監督制度研究
——以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監督為視角
□王 雷
(邯鄲市峰峰礦區人民檢察院,河北 邯鄲 056200)
通過分析我國法律監督制度形成的歷史淵源、偵查監督制度與訴訟模式的關系,以及法律監督制度背后所透視的法治理念,明確了對偵查措施進行法律監督的基礎。在借鑒域外不同法系國家對偵查措施的控制基礎上,探索符合我國國情的法律監督制度,建議從立法、現實執行、制度優化等三個層面,構建并完善我國對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法律監督制度。
涉財產類偵查措施;法律監督;司法審查
財產性偵查措施[1]或財產性強制措施[2]的概念,是近些年學界關于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新提法。此概念的提出大致包含以下幾層含義:一是涉財產類偵查措施日益突出的問題;二是應將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納入到強制措施范疇;三是應將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運用納入到實質監督范疇;四是司法理念的發展,從專注打擊犯罪到重視人權包括財產權的保護。學界對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激烈討論,不僅反映出此領域的問題愈來愈突出,也反映出《刑事訴訟法》等現行法的相關規定已經與法治環境的要求不相符。學界普遍認為,應當建立司法審查式的監督模式,對涉財產類偵查措施進行限制。
(一)立法現狀。法律終究是社會的產物,其每次修改的背后無不是法治環境的新變化新要求,但法律的滯后性使其無法與法治環境保持同步。《刑事訴訟法》至今已全面修改過兩次,修改前的《刑事訴訟法》對強制性偵查措施的監督規定得不明確,檢察機關難以及時知情和有效開展監督。[3]但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對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有關章節卻沒有大的改動,這顯然與高速發展的經濟社會環境對財產權保護的要求不相符。
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實施,對于司法機關獲取證據資料,查明案件事實和及時偵破案件具有重要意義,是偵查機關保障偵查活動順利進行的重要手段之一。關于這些偵查措施,主要規定于《刑事訴訟法》、《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以下簡稱《規則》)以及《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之中。《刑事訴訟法》第二編第二章第六節較為具體地規定了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實施條件和程序,但對于這些偵查措施的法律監督方面的規定卻少有涉及,條文中僅簡單籠統地對這些措施作了相應的禁止性規定。如《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三十九條規定,與案件無關的財物、文件,不得查封、扣押;對查封、扣押的財物、文件,要妥善保管或者封存,不得使用、調換或者損毀。《刑事訴訟法》第一百四十三條規定,經查明確實與案件無關的,應當在三日以內解除查封、扣押、凍結,予以退還。其他法規和司法解釋關于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規定都是以《刑事訴訟法》為基礎而進一步細化實施的程序。從立法體例來看,將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措施規定為偵查措施而非強制措施,并歸為偵查章節之下,可見對其立法重心偏向于偵查,而弱化其強制性,從內容上也更傾向于由偵查機關內部對這些措施予以規制和監督。
在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外部法律監督方面,只有檢察院《規則》明確要求,在偵查活動監督中發現和糾正偵查機關“對與案件無關的財物采取查封、扣押、凍結措施的,或者應當解除查封、扣押、凍結不解除的”違法行為。在私力救濟途徑方面,《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五條規定了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利害關系人對于司法機關及其工作人員違法行為的申訴、控告權,其中明確規定了對“應當解除查封、扣押、凍結不解除”的行為可以申訴或控告,一定程度上填補了當事人法律救濟途徑的空白。在違法實施偵查措施的后果評價方面,為應對偵查機關可能存在的偵查違法行為,《刑事訴訟法》引入了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對涉及財產類偵查措施可能存在的非法取證行為,第五十四條對違法產生的取證結果采取了程度性否定評價,即違法達到某種程度和某種標準才給予否定性評價,規定對“收集物證、書證不符合法定程序,可能嚴重影響司法公正的,應當予以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不能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的,對該證據應當予以排除”。第五十五條規定,人民檢察院接到報案、控告、舉報,或者發現偵查人員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的,應當進行調查核實,對于確有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情形的,應當提出糾正意見;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在最終處分原則方面,第二百三十四條主要規定了實施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有關機關根據法院判決進行處分的規則。不可否認,2012年《刑事訴訟法》的整體修改,在促進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相關制度的規范化方面,起到了直接或間接的作用,但依然沒能完全沖破“以偵查為中心”法治理念的圈囿。
總體來說,當前我國對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法律監督在法律的可操作性層面仍然處于半真空狀態。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一是相比修改的《刑事訴訟法》其他章節內容,有關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法律監督內容在學界和實務界重視程度低,討論熱度不及其他熱點,未營造出不得不修改的緊迫程度,因此未得到立法者的重視。二是修改的方向是爭議的焦點和難點。對偵查措施控權的改革路徑已到了必須選擇的十字路口,一旦決定修改,必將形成制度上的根本性變化,這帶給立法者一種非此即彼的壓力。如果對涉財產類偵查措施進行以司法審查式為主要限制方法的修改,不僅會影響偵查實效,甚至原本較為穩固的立法理念都可能發生根本的改變。相比循序漸進式的修正式立法,這種必須做出非此即彼式的選擇和根本性變化的變革式立法,本就不是立法者所常采用的,況且立法者對于法律修改常會有能否達到預期理想效果的憂慮,因而會對偵查措施限制性的修改作謹慎放置。筆者以為,長期依賴于司法資源的不對等來保障偵查實效,實則是偵查機關對犯罪偵查缺乏自信的表現,是偵查手段的孱弱,也反映出我國“重打擊犯罪”的司法理念向“保障人權”轉換過程中司法實踐的陣痛。
(二)現實執行情況。偵查權具有天然的擴張性和攻擊性,偵查權的行使往往伴隨著對公民個人權利一定程度的強制性侵犯。偵查活動的展開以及偵查措施的采用幾乎都以限制甚至剝奪犯罪嫌疑人或第三方的人身、財產權益為手段。[4]目前我國偵查機關在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實施過程中存在諸多問題。一是思想上依然存在重打擊輕保護、重人身權輕財產權的慣性思維。我國僅對涉及嚴重限制人身權的逮捕措施實施司法審查式的外部檢察監督,對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措施只定位于偵查措施,目的更傾向于便利偵查的開展。二是制度上對涉財產類偵查措施不僅未做相應的“人”“物”細化分類,而且遠未形成一套系統的制度,由此導致實施內容和程序的混亂等問題,如查封、扣押、凍結款物程序不當,相關手續較混亂,涉案款物處理隨意性大。三是救濟途徑上的缺乏和實施難度,也間接助長涉財產類偵查措施實施的任意性。四是在監督方式上,對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監督滯后且虛化。
我國《憲法》第一百二十九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檢察院是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人民檢察院組織法》第十三條第二款規定:“人民檢察院發現公安機關的偵查活動有違法情況時,應當通知公安機關予以糾正。”法律賦予了檢察機關相應的法律監督職責,但由于《刑事訴訟法》在具體操作上的法律缺位,使得對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法律監督,在現實執行方面趨于形式化,并未真正發揮出偵查監督的作用。以F地基層人民檢察院偵查監督部門和公訴部門糾正違法的數據和類型為例:2012-2016年該地檢察機關糾正偵查機關活動違法的范圍大致局限于辦案期限違法、辦案程序違法、偵查執行違法及偵查取證違法,其中涉及強制措施違法僅一件,且均未涉及對查封、扣押、凍結等偵查措施違法的監督;在偵查活動監督的具體操作層面,F地基層人民檢察院獲取偵查活動中違法行為的線索,主要來源于專項執法活動監督檢察和日常辦理的審查逮捕及立案監督案件,主要采取書面審查(閱卷)為主,訊問犯罪嫌疑人為輔,要求偵查人員作必要說明為補充的監督方式。涉財產類偵查措施是否違法顯然不作為監督檢察的重點,且辦案人員在訊問犯罪嫌疑人時,對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相關方面也少有涉及,即便對某些案件提前介入進行監督,由于種種阻力檢察人員也很難獲得第一手資料,偵查活動的監督效能也會隨之被削減,并不能形成實質上的法律監督(見下表)。

F地人民檢察院偵查監督部門和公訴部門2012-2016年對偵查活動監督的糾正違法統計表
實踐經驗表明,以上數據雖為管中窺豹,但卻可見一斑,具有一定的典型性。檢察機關對偵查機關監督糾正較少涉及涉財產類偵查措施違法與不當,顯然并不是偵查機關在此方面已達到難以挑剔的程度,而是檢察機關的偵查監督范圍較少涉及此類偵查措施。或許可以說,檢察機關并未重視對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監督,檢察機關的偵查監督部門和公訴部門可能陷入了不知如何對此監督的困境。即便在審查逮捕或專項執法活動監督檢察工作中,發現偵查機關在適用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偵查措施中可能存在不當甚至違法行為時,檢察機關對此多是提醒加警告,尤其在既無當事人控告又無偏離偵查重心的前提下,檢察機關大多會采取隱忍態度。這是因為檢察機關本身所固有的追訴犯罪屬性強于監督屬性,加之要調查清楚偵查機關是否違法,即便不考慮效率,僅憑查閱偵查機關提請逮捕的卷宗和訊問犯罪嫌疑人是很難做到的,況且在立法上并未賦予檢察機關對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具體監督手段和程序,對此監督不僅師出無名,還會留下不務正業的印象。而且在不當的考核標準面前,檢察機關某些時候僅止于借偵查活動的監督對偵查機關不當行為予以規范和警告,檢察機關與偵查機關的長期合作關系制約著檢察機關尤其是偵查監督部門和公訴部門對偵查機關“動真格”的勇氣。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檢察機關對偵查機關相關偵查活動的監督主觀上沒有主動性,客觀上也難有實質上的監督手段,造成監督權的虛化。
(一)歷史基礎。我國的法律監督制度,源于列寧的法律監督思想,以前蘇聯的社會主義法律監督制度為框架,結合我國法律的職權屬性和現實國情,在新中國成立初期已初步確定,在1954年頒布的《憲法》和《人民檢察院組織法》中進行發展完善,明確增加檢察機關對偵查機關的偵查活動合法性進行監督的職權。1979年修正的《人民檢察院組織法》中明確了檢察機關法律監督的地位,并在1982年《憲法》修改頒布后最終形成。20世紀90年代后,我國開始著眼于全球化背景下的法律現代化,逐步學習并借鑒域外相關法律制度,著力探索中國特色的法律監督體系。中國檢察制度雖然是以列寧的法律監督思想為指導,以前蘇聯的檢察制度為借鑒模式,但并非完全照搬移植,而是結合了人民民主專政理論、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理論、權力制約理論、法制理論,并與中國國情相結合,經過本土化過程創造性地予以發展。[5]對偵查措施的法律監督也是隨法律監督制度的完善而逐步具體化和細化。這也決定了我國對權力尤其是行政權的控制,必定以法律監督思想為前提。歷史的選擇和法律規律也證實了分權制衡理念下的司法改革路徑并不符合我國的實際。因此,對涉財產類偵查措施法律控制的設計,應當以法律監督制度的發展為基礎和前提。
(二)法治理念基礎。不同法律制度的形成各有其相應的法治理念指導,法治理念是法律制度形成的深層因素。長期以來,犯罪控制與集體安全都是我國法律所追求的最高價值,這種法律價值理念在一定時期內與整個社會價值理念是相符合的。在某種情況下,程序的正義性和個人的人權保障必須為打擊犯罪和保障社會安全做出讓步,并且也能得到大多數社會成員的認同。此時,偵查機關具有的強職權屬性就不可或缺,而對偵查措施的法律監督也會被忽視。價值理念也是訴訟模式選擇的重要因素,這也為我國的職權式訴訟模式奠定了法理基礎。與此不同,在實行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英美法系國家,社會公民對公權力的執行者一開始便持不信任態度,制定法律的主要目的之一就為了約束公權力,使公民個人權利免受侵犯。他們普遍認為,法律如果無法保障公民的個體權利,那么整個社會集體就更加不安全,他們普遍追求法律的正當程序這個看得見的正義,即便對偵查活動造成阻礙甚至放縱犯罪,也并沒有偏離整個社會的價值追求和國家的法治理念。
我國目前正處于訴訟變革的轉型期,訴訟中的權力范圍呈收緊趨勢,權利范圍呈擴張趨勢,當事人的權利意識正逐漸被喚醒,公民在訴訟中也越來越重視自己的人身、財產等權利的保護。為保證集體安全實施犯罪控制的“嚴打”時代早已成為過去,更多的是側重對法治發展成果的鞏固。片面重視犯罪控制而忽視權利保護的司法理念,顯然與民眾現階段所要求的司法環境不相符合。如果還是把懲罰犯罪的高效作為刑事訴訟的最高目標,偵查權的司法控制便很難獲得充分的正當性。[6]現階段的司法環境要求司法工作向個體權利的保護傾斜,加強對強職權屬性的偵查權的控制和監督就顯得尤為的緊迫,其中將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納入到法律監督范疇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三)訴訟模式基礎。訴訟模式代表著一國法律制度的內生結構和法治運行的基本形態。訴訟模式的選擇也反映著一國法律的歷史傳統和法律社會的基本構成。偵查程序是刑事訴訟模式運行的重要環節,對偵查措施的法律監督也應當以刑事訴訟模式為基礎。我國的刑事訴訟模式為職權屬性,這決定了我國偵查程序的職權性,偵查機關可支配強大的公權力并成為偵查程序的主導者。在某種程度上,我國整個訴訟過程的運行是以偵查程序為重心而開展的,這與英美等國“審判中心主義”完全不同,造成這些差異的最直接原因就是訴訟模式的選擇和訴訟的基本構造。我國的偵查程序依然為單向線性結構,即“偵查機關→偵查對象”,即便《刑事訴訟法》早已明確律師在偵查程序中的辯護地位,以打破弊端日益突出的線性結構,形成形式上的偵辯結構,但律師在偵查程序中的介入,就目前來說作用仍然相對有限,無法形成實質上的對抗。這其中重要的原因便是偵查程序缺少偵查外的裁判者。除逮捕措施外,檢察機關對偵查程序不具有實際監督效力和裁判后果,偵查機關對偵查措施的運用采用行政審批式的內部監督,缺少實質上的程序外監督。而且,檢察機關的偵查活動監督往往為事后、書面的審查監督,偵查機關主導偵查程序甚至審判程序的現狀沒有得到根本改變。當內部科層制控制流于形式時,偵查權合理運用的管控責任會下沉至偵査人員個體自律的層面。但個體自律往往與個人的美德和人性的弱點相關聯,而當整個控權體系開始過度依賴偵查人員的個體自律時,偵查權被恣意運用的風險就會上升,并有可能淪為無法自律者的專權工具。[7]
因此,“去職權”依然是現階段偵查程序改革的主要方向,將偵查措施整體納入到檢察機關偵查監督實質審查的范疇,建立與審判構造類似的三角形結構的對抗式構造,保持偵查監督程序具有同步性和抗辯性,以多方參與的方式實現對偵查措施的控制。這不僅與我國的刑事訴訟模式的“去職權”化改革路徑一致,也是我國現階段“以審判為中心”司法改革的重要方面。
(一)英美法系國家的令狀原則。令狀制度是英美法系控制偵查權的最主要方式。由于把行政權看作一種必要的惡而存在,英美法系國家對行政權尤其是偵查權的行使懷有天然的不信任感,對偵查權的控制主要采用嚴格的法官令狀原則。尤其強調令狀簽發主體的中立性,憲法將頒發令狀的權力賦予給法院的法官,通常為治安法官。除例外情況,未經法官令狀許可,公民的人身權利和財產權利均不受來自偵查機關任何形式的強制性偵查措施的制約。偵查權需要申請令狀的范圍也極為廣泛,對此英美法系國家并不注重區分偵查措施的對象為人或物,而是區分偵查措施的強制性和非強制性。只要是強制性偵查行為,通常均需令狀許可。且每個令狀申請必須具備實質要件中“有合理根據懷疑”的“可能事由”,以及形式要件中對象、范圍、地點、期限等的“特定性”要求。對令狀的審查一般采用書面為主的司法審查方式,但涉及公民人身自由等強制性程度較高的令狀,就有必要組織聽審,使嫌疑人有權利參與到聽審的整個過程,并可提供抗辯理由,即以一種平等對抗的訴訟手段來保障公民的合法權利。發達的律師制度與強大的律師權利,可以為公民提供自偵查開始的同步權利保障,為訴訟中的平等而對抗,形成較為穩固的三角形訴訟構造提供有力的條件。此外,英美法系的令狀制度還規定了事后審查的救濟途徑,當事人可以就相關令狀和強制偵查行為進行上訴及申請非法證據的排除。
英美法系國家以嚴格的令狀制度建立的司法審查機制,確立了正當程序原則,篤信程序正義。該制度在保證訴訟公平,防止權力濫用,保障公民權利及權利救濟等方面值得借鑒。該制度也為克服濫用正當程序、偵查效率低下、破案率低等弊端規定了相關的例外。但總體來說,針對目前我國偵查權的現狀,令狀制度的事先審查優勢值得吸取。筆者以為,我國應逐步將偵查權的控制納入到司法審查范疇,對財產性偵查措施也應建立相關的令狀制度,并建立起以偵查措施合法性審查和嚴格的非法證據排除為重心的事后審查制度和救濟制度。
(二)大陸法系國家的法定原則。令狀制度雖起源于英美法系國家,但已成為現代國家控制偵查權的普遍性方式。大陸法系國家在對偵查權的控制方式上也大多使用令狀,但不僅僅局限于單一令狀制度。大陸法系國家在偵查方式上通常采用檢察機關指導、監督警察的檢警一體模式,通過與警察的合作也更利于追查犯罪、提起控訴。檢察機關在擁有偵查、追訴職能的同時,也具有了偵查監督權,客觀上對偵查權的控制發揮了重要作用,成為大陸法系國家令狀制度控制偵查權的必要補充。與英美法系國家的令狀制度相比,大陸法系國家的令狀制度在偵查權的控權方面和審查主體的中立性方面存在明顯不同:一方面,令狀制度的申請條件較寬松,在令狀申請的實體要求和形式要求上限制較少;另一方面,頒發令狀的主體并不強調中立性,擁有令狀權的預審法官或偵查法官本身就具有偵查屬性,并且法律賦予檢察機關擁有部分令狀權,對偵查措施的控制也遠沒有達到英美法系國家的嚴格程度。由于查明案件事實是最重要的使命之一,大陸法系國家的法律在對偵查的控制方面往往會規定許多例外以脫離司法控制,司法審查效果和作用難免被弱化。這也體現出職權主義國家打擊犯罪的司法基本屬性,保證了偵查效率。相比令狀制度對偵查權控制的主觀性,大陸法系國家更篤信用成文法的形式詳細規定偵查權的適用、程序等,以成文法的客觀法定形式來限制偵查權的濫用,并形成較為全面和穩定的系統制度。此外,大陸法系國家在律師辯護權和當事人權利救濟方面的詳細法律規定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用令狀控制偵查權的不足。
大陸法系國家的令狀制度在控制偵查權方面發揮作用有限,也非控制偵查權的主要方式,依靠檢察機關的偵查監督權和制度的成文法化是控制偵查權的普遍方式。因此,要建立強制偵查的司法審查制度,就必須對現有的偵查法規進行認真的清理,凡是強制偵查行為,必須以明確的法律對其實體要件和程序要件做出具體的規定,貫徹強制偵查法定原則。只有這樣,建立強制偵查的司法審查制度才有必要的法制基礎。[9]我國的歷史傳統、司法環境和法治運行更接近大陸法系國家,大陸法系國家的偵查權控制模式更具借鑒意義。除了加速令狀制度的完善,我國更應當把重心放在完善對偵查權運行的法定化上,加快各種偵查措施實施條件和程序的細化,落實偵查階段律師的辯護權,拓寬當事人對非法偵查的救濟途徑,真正把偵查的權力放入制度的籠子里。
誠然,現代西方各國基本上都拋棄了那種將偵查視為國家對公民個人進行單方面追訴的觀念,大體上都能夠按照訴訟的形態構建偵查程序,將國家追究公民刑事責任的活動納入訴訟的運行軌跡。[10]在法律相互融合過程中,現代國家的法律形態大多兼具兩大法系的基本特點,通過吸取兩大法系中相對合理的成分,平衡不同法系之間的不協調,在本國的法律基礎上加以改造,力求使兩大法系的優勢最大程度地發揮,形成本國獨特的法律優勢。
(一)立法層面。查封、扣押、凍結等通常被認為是較輕程度的強制偵查措施,由偵查機關自行決定實施,以保障偵查效率。[11]這在一定時期內與我國的法治理念相符合,但隨著對人權保障、程序正義等訴訟價值理念的重視,強制偵查措施的法律監督應更加法律化、程序化和公開化。相比其他偵查措施,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運用更具有不穩定性、或然性、隨意性,也更容易侵犯到公民的財產權。隨著市場經濟發展過程中國家對公民財產權的日益重視,有著人權保障“小憲法”之稱的《刑事訴訟法》對財產權的保護卻未實現應有的重視。因此,在立法的總體思路上,應當逐步將偵查權分階段、分種類納入到司法審查范疇。目前,應加強對公民財產權處分行為的司法控制,建立起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司法審查制度。在審查主體設置上,檢察機關依然是我國目前最適合的審查主體,以準司法審查的方式來加強偵查監督權。大陸法系國家本就是秉著查明事實真相的目的而進行的司法審查,而不是單純地營造中立性來對偵查權是否違法進行裁判,因而在既不過于影響偵查效率又能進一步規制偵查權濫用的前提下,檢察機關充當我國現階段的司法審查主體具有理論和現實優勢。在審查方式上,單純借鑒域外令狀制度施行事先審查方式,不僅偏離我國立法循序漸進的審慎態度,也與我國《刑事訴訟法》“重實體”的整體立法理念相左。而且,以公民財產權的保護來阻隔偵查效率的做法在司法實踐中也很難被接受。比較可行的方式是,建立審查逮捕的附帶審查方式。檢察機關偵查監督部門在審查逮捕材料時,附帶審查偵查機關已在本案中實施的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必要性和合法性,雖屬事后審查,但卻可依審查逮捕的司法審查過程達到事先審查的效果。
具體立法方面,可參照審查逮捕的程序進行細化。偵查機關實施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偵查措施時,法律規定檢察機關應對其必要性進行審查,目前可以書面審查為主,訊問犯罪嫌疑人核實相關情況為輔。偵查機關在提請逮捕時,應制作實施查封、扣押、凍結等涉財產類偵查措施的《必要性分析書》,內容應當包括實施該項偵查措施的基本情況、事實理由、偵查目的、程序條件及必要性法律根據等,連同被采取偵查措施的財產、物品清單,結合案卷材料一并移交檢察機關審查。檢察人員在依法訊問時應就偵查機關實施的偵查措施等相關問題聽取犯罪嫌疑人辯解,并可聽取利害關系人意見,破除偵查機關秘密實施偵查措施的弊端。發現偵查機關實施偵查措施有錯誤的,應制作《糾正違法通知書》,告知偵查機關在三日內予以糾正,并將執行情況回證送達檢察機關納入副卷。
鑒于對涉財產類偵查措施中涉案財產、物品等處置混亂的現狀,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于2015年印發了《關于進一步規范刑事訴訟涉案財物處置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直面了如今刑事訴訟涉案財物處置的突出問題。下一步工作應將《意見》成文法化,納入到《刑事訴訟法》的范疇,細化到各部門的工作規則中,強化《意見》的權威性和執行性。應重點探索建立跨部門的地方涉案財物集中管理信息平臺和規范涉案財物保管制度。關于涉案物品的保管和封存制度,建議委托中立專業機構負責,從偵查措施作出決定起,即應將涉案財物交與該中立機構托管,除法定理由之外不得處分,減少偵查機關自報、自審、自批造成的涉案物品無序、亂用等狀況。通過明確當事人、利害關系人上訴權和申請抗訴權,賦予當事人申請非法證據排除的權利。將完善當事人救濟制度與《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五條的規定相結合,建立起對偵查機關違法、違規實施偵查措施的追責機制,以立法的形式明確法律責任,并納入檢察機關偵查活動監督的考核內容。
(二)制度優化層面。權力的過度集中必然導致權力被濫用的風險,偵查權亦是如此。對偵查權進行控制的兩種典型路徑,分別是基于分權制衡理念和基于司法監督理念,但這兩種路徑都選擇了具有司法審查功能的令狀制度作為形式要件,從適合的制度設計出發,達到控制偵查權的目的。只看到形式要件而不掌握整個制度的運行原理,只關注制度的優越性而忽視本土資源的耐受度,不應是司法改革者所擁有的眼光。關于法律制度改革,單純的法律移植并不是最佳方法,因為現實中一旦移植后的制度不能和本土法制資源相適宜,將不得不適度改變制度以保持平衡性的狀態,最終也將改變了原來移植法律的初衷。[12]我國控制偵查權的方式是司法監督理念下的偵查監督制度,總體改革方法傾向于在我國現有的法律資源基礎上進行制度優化。從短期來看,偵查機關主導訴訟程序的局面并不會發生根本的改變,偵查機關所具有的強大偵查權力也不會被大幅削減,因此,加強對偵查權力的監督和控制是較為合理和符合國情的做法。重點借鑒兩大法系國家中普遍通用的制度和法律運行條件相類似的制度,逐步完善以檢察機關為審查主體的司法審查機制,加強對偵查措施的控制,依然是我國偵查監督制度改革的主要方向。以審查逮捕制度為基礎,賦予檢察機關偵查監督中的司法審查權力,把涉及公民人身、財產權利的偵查措施決定權納入到相對合理的司法審查機制中,以實現對偵查權力的控制。現階段檢察機關對偵查措施和強制措施都進行事先審查顯然并不現實,應逐步從事后審查、附帶審查過渡為事先審查和事后審查相結合的準司法審查方式。關于擴大偵查監督的范圍和步驟,既是我國司法理念的發展和博弈,也是法治環境中民眾認同的體現。法律應隨著時代精神的發展而修改,保持動態發展的平衡。
(三)現實執行層面。法律制度的變革和法治理念的激烈碰撞,往往會產生制度與現實的沖突,從而產生了法律制度的形式化和執行難等問題。要扭轉這種現狀,一方面要求法律細化且具有適時的可操作性,另一方面則要求社會層面的法律認同和價值選擇,這一點雖然抽象但卻符合現實。我們不能以保障被害人權益的需要作為在訴訟程序中限制被告人權利的理由。因此,分析刑事偵查中強制性措施的審查模式的價值需求沖突,應當十分慎重。[13]這就要求偵查機關和監督機關從引領的高度來認真履行法律職責,為社會層面的法律認同和價值選擇創造條件。相關的法律教育培訓和價值理念轉變的培養必不可少,要著重培養執法人員正確的職業習慣和職業素養,提高檢察機關監督水平,形成實質上的偵查控制。相比英美法系國家,大陸法系國家的偵查人員、司法人員職業化程度較高的優勢更能夠高效率地查明案件真相。實踐也證明,高度職業化、專業化的偵查人員在采取偵查措施時更容易產生職業性的自我約束感,從而減少偵查違法情況的發生,而司法人員的高度職業化和專業化,也能夠以專業的角度來審查偵查措施的合法性,為司法審查和監督的有效性提供專業保障,避免司法審查形式化。具體方式方法方面,建議檢察機關對偵查活動中存在違法行為的偵查人員建立違法情況檔案系統,并根據違法程度設置不同的等級,定期向偵查機關發出不同級別的警報。偵查機關在對相關偵查人員進行晉級或者作出獎勵決定時,必須考慮檢察機關對偵查人員的相關評價。[14]
司法實踐的執行層面,作為準司法審查和偵查監督主體的檢察機關,應當警惕批準逮捕證書頒發的形式化。作為目前我國偵查階段唯一具有司法審查形式和令狀制度特點的審查逮捕制度,實踐中尤其在基層檢察院“夠罪即捕”和“捕后輕刑化”等問題較為突出,部分檢察院不批準逮捕率幾乎為零,幾近成為偵查機關的“橡皮圖章”。如今在偵查措施和強制措施大都還未納入司法審查范圍的我國,檢察機關不能讓審查逮捕的形式化問題成為一種不成功的準司法審查案例。一旦檢察機關虛化司法審查功能,降低偵查監督效力,那么,將偵查措施整體納入到司法審查和偵查監督范疇的“愿想”,也就變成不切實際和可有可無的“幻想”。因此,將審查逮捕制度打造成為偵查監督實效的精品工程和準司法審查制度的標桿,是檢察機關現階段不可回避的課題和必須要承擔的司法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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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18
A
1674-3040(2017)06-0049-07
2017-05-17
王雷,河北省邯鄲市峰峰礦區人民檢察院檢察員,法學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訴訟法學、司法制度。
劉 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