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風（組詩）

玉珍

消失的道路

很多路不見了，比開拓者更早消失

它曾如此憤慨，接受的踐踏流傳驚心動魄的故事

通往的厄運與平步青云簡直超越傳奇

而腳印并無法成全道路

人也不能

我們的英雄曾死于道路

無字的墓志銘，比冷眼更冷

它只會靜止，永遠靜止，塵埃厚重

迷了路人的眼

而喂養與開拓已成煙云，踏穿過的人死去又回來

政權更替，并無道路的封賞

每一條寂靜的大道寫滿滄桑

底下的沙塵曾飲用過鮮血

它送走的遠方衣錦還鄉，從中穿過的戰爭與光榮

并不曾感動王侯

路終究要消失，世上沒有永不消逝的路

它將被改變，覆蓋，毀滅

迷失于方向與更新，等同人類的宿命

被替代，干掉，抹殺，直至銷聲匿跡

走過曾創造的腳底神話

那人鬼共泣的悲哀往事

它們比低級動物更快地脫胎換骨

而動物成就并遺忘它

道路本身并不屬于道路，只屬于人

而人會死，而事物會死

而歷史會死

道路無法永生，道路本身即是灰燼

它以灰燼的集聚而成為一種工具

從那覆滅中成就遠方的事業，而遠方永遠虛無

道路即是虛無，在時間中無法徹底保存

一條道路聯系了其他別的道路

從道路上奔跑的人學會了開創更多的道路

它永無先驅與終結者

它看上去眾多而只像一條，看上去眾多而

有人死于無路可走

道路的命運并不高尚于腳

從那兒生長的一片裸地

作為路而終身向誰敞開，它剝奪生長阻礙的能力

眾多的道路中唯有死亡替它們說話

多少人因無法上路而懷念他們的路

那英雄情懷的少年往事

悲涼慷慨的狂飆歷史

終于從一個盡頭中給予了道路最終的衛冕

它死法眾多，死于無腳，死于退步

死于飛行，死于無人進入

它的榮光始于其他道路的塌陷

始于通往光明的逃亡

始于將一個沉淪之人送上回頭之岸

我失去多條童年之路

從那兒我曾開拓頑劣少年的荒原

通向過出生之地更多的神秘新世界

現在它們失蹤于大地

在一整片無邊無際的國度沒有人看得見過去未來

像星群消失于穹宇

浪潮般的一代迷失于世紀的陰霾

失蹤者

一個人活著活著被吞噬

被時代和時代中面無表情的臉

被現世與現實，被事故、意外而消磨

他曾奢望，之后渴望，最后會失望，直到

在望眼欲穿中僵持，崩潰，重新開始

那曾重復的迎接與告別

在遺憾的自責中發現了荒誕的人與事

再沒有比世界更復雜的去處

被人海遮住的眼睛，感到孤獨

不免滴出淚珠，哦，花朵——

它何曾不懂得靈魂？它仿佛更具有單純

而人必須慰藉敏感，愛生存而不是咒罵

在嘆息中，那曾耀眼的——不可能的真理與自由

告慰著孩子般破碎的一廂情愿

只有愛，滿是幻想的等待

依舊閃耀在無力的黎明，它真無辜

處女的眼睛般純潔

而相信總帶著懷疑，在一旁鬼火般閃爍

生存是孱弱是，總被誰魔咒般拖累

一個人斜靠在他曾靜默過的地方

被時間，或比時間更抽象的厄運傷害著熱情

人心，啊人心——

曾如此熱情，僥幸，虛榮而自欺欺人

不僅如此。哦。但他說不出緣由

他真是感到虛弱，面前有深淵般的人海

他揮動他的手，像告別，迎接

滾輪般反復

那虛弱的指尖，曾指向自由而被踐踏致死

他回想深沉的過往，被人心與謊言

被活得更久的代價，被生存與維持

被未來和回憶，被生與死無窮地拖累

他真是感到疲憊，影子海浪般倒塌

人無數次，多次或更多次被接觸的事物影響

被人心，人心或謊言的變遷而擊打至碎

世代如此，向來如此，樂此不疲

總有些還得相信，還得像個人一樣活著

就像我們，就像誰——

類似于造化的事物，正站立在高處

看著更多人死于褻瀆和不知死活

死于冒犯過道德的傷心的墮落

窮 人

九月的金黃在果實中飽脹

秋色灰暗曾預示著什么

金湯匙與南瓜勺的命運冷漠上演

稻浪與野心各自詮釋著生命

但掌聲有些敷衍，死亡有些沸騰

窮人的脆弱幾乎類似于單純

古老的死亡方式悲慘得有些新鮮

有人因絕望而死，你們曾不以為然

貧窮再次襯托焦躁的財富

賭場和糧倉傾倒兩種人的賭注

輸贏從來冷血，它根本不看臉色

我曾從貧窮的洞穴中穿過

如此黑暗，艱難成長成現在的樣子

一些嚴重的故事留下悲傷的后遺癥

有些事我只說給星辰

像眼淚根本毫無價值

窮人的一生比死更輕，像潦草的收割

將生活割開巨大的空蕩

發出的聲響還不如臨終哀嚎

那刻薄的卑微比死沉重

或許畢生不曾輕松，用稀少的武器以卵擊石

而歸宿年復一年地寒涼

依然死于疾病饑餓，死于艱辛和憤怒

死于精神崩潰，死于心死

每個秋天都是多事之秋

微風如倒吸的涼氣，曠野中路過血汗換回的形銷骨立

貧窮有無法逃脫的罪責，而它本身只是一個詞語

吃下那希望如嚼碎面包，貧窮比窮人的胃更饑餓

另一種淳樸的手的邋遢，血泡中命賤如草而異常單純

從看不見希望的危房荒山中，人生無一絲詩情畫意

浸泡在貧窮悲傷中的眼睛，透出深黑眼圈和虛弱的清澈

鮮花遍地與青澀的女孩，在貧窮中浪費與糟蹋

天空之藍也窒息如深海，愛情粗糙如干燥的河岸

而窮人依舊活得認真，鮮有人如此珍惜所得

鮮有人刻苦地靠近真實

他們幾乎苛刻，將良心克制得嚴厲

只是窮，只有窮而已

它淹沒過所有窮人，上岸者少之又少

“這該死的世界，可沒有想象中簡單。”

貧窮，最終成苦難的老大而一手遮天

那網中龐大的鉤心斗角，來自無數的爪牙

由此開枝散葉的窒息般的陰影

麻木般重復著頻繁的打擊

呃，人的饑餓依然具有人性

他們愛遙遠的國家和同胞

他們只認識貧窮這一個惡人

他們單純如一粒稻子

貧窮卻遠遠復雜得太多

它沒有可終結的時代，它永遠無法消滅

作為悲哀天平的砝碼，我們竟無力詛咒

而后來者要從一粒稻子中看見血汗

看見被道路啃噬的鞋底和腳掌

他們的艱難成為一種教誨

厚繭中的人生在通向未知時代的道路

一摞摞蒼白的遺骨不只是弱者與命運

那兒也有死亡，但拒絕枉死

他知道了這就是生活

我表哥長得像明星

俊美的臉龐有點虛弱

人生一度在繁華與虛度中反轉

生活跌宕如緊張戲劇

而他不擅長表演

只有單純依舊是童年

夢想在鬧市中迷路

他曾是多么優秀的少年，相貌堂堂

寫一手好字，嗓音清朗還會唱歌

當他騎著心愛的單車在山路間飛馳

白牙間的笑容恍如六月的飛鴿

后來一切都變了，光華一夕成噩夢

他白馬般的俊朗悲傷而無用

人生驚險錯愕，塵埃也掩蓋不了倉皇

我夢見他在樹下發呆，那張臉

有抒情詩人的憂郁，他說

“表妹，我好累……”

——這句話淚水般纏繞我多年

不幸幾乎雪片般飛來，這就是人生嗎？

他還在穿越著不幸，他知道了這就是生活

悖 論

事物在人手中復活，

但人不是事物的主宰，

一朵花因人而不止是花，

花在人手中居然像人。

多少的情懷是易朽的，

但總有一樣永垂不朽。

旗幟在風中站立，

因人的目光而充滿著立場。

詩因人而不僅是詩，

它成就一個人而不是人的主人。

有些物因人而活，人死后它卻不死。

一旦擁有了情感，思想就促進了威脅。

我們有多種起死回生的能力，

敬畏死而埋沒著死，

創造生卻糟踐著生。

一支筆因手而具有手的命運，

因手之主人而又成為人。

有一種狡猾的睿智施展多變的技藝，

從他手中翻轉無限的生死輪回。

如果世界只是眼中的樣子那真是過于悲哀。

春天年復一年從誰眼中分裂，

大街上潮流更替，變幻千萬種世態。

是誰？萬物有一個姓名？

那是誰？

死去的魚肉刀俎依舊繼續著歷史，

在把握刀柄的手腕中，

魚肉也成為手腕，

而一桌大宴足以毀滅一個王朝。

習 慣

饑餓讓人清醒讓人胃疼

飽食讓人昏沉送人去老年

悲傷將我養大，而我毫無痛覺

我懷念那些備受摧殘的英雄

他是富有的

而溫室保護他的公主同時送她去盛世中體會

搖籃中沒有的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