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花詩（組詩）

張映姝

德國鳶尾

我迷戀自然的生命，譬如

二月蘭的淡紫，連翹的鵝黃

白樺的眼睛，紅瑞木的枝條

紫堇的距，以及深藏的蜜

我的迷戀，有黃金的純度

銀子的明亮，和水晶的多面

我悄然收藏，這個春天

打開的純粹的美

紫海棠用單瓣，鋪展一樹繁花

迷離的郁金香，杯盞綻放成重影

金雀花的翹舌，輕輕回應風的調笑

糙草，以細微的開放，珍惜每一縷光

心，被吹亂，又被撫平

湖面恒靜，如地平線

世界并不像頭腦中那樣牢固

一株德國鳶尾，用深紫的花瓣

一舉突破，瓦解舊的秩序

并以挺立的黑紫花苞

孕育一段新歷史

重寫就要到來的新世界

糙 草

這一次的約定，隨意又自然

我們去植物園看花

這個春天遲到太久

我們心照不宣，用禮物慶祝

呵護透明之翼

我們是獨立的自己

卻總能感受到對方的相似

一種花，一個驚喜

一棵樹，一段劇情

仿佛我們就是花

就是坡上的那兩棵白樺樹

我對你說二月蘭、紫丁香

說野郁金香、紫海棠

我們如此相像——

微笑是風，目光是水

你的聲音穿透綠色的光

我將一朵米粒般的紫花

遞給你，以一株糙草的草木心

這最后的試金石

從你的面龐、身體

發掘、打撈出另一個自己

歐洲莢蒾

你是一樹一樹的禮物

靜置于五月的嵐園

正午的風，吹拂石頭的默守

和帝國的浮塵。仿佛開啟

經年的窖藏

收留一枝。淡香并作淺愁

澆灌舊年的光陰。純潔的羔羊

迷茫于一世一世的盛景

那年，你盛開，在六月

在別處。孕育一束最初的

蓓蕾。花期如夢，清涼如水

要一個完整的、投入的

歷程，填補茫茫的空白

你的禮物豐厚，香醇

不可阻擋。一只蝴蝶

在白色花的招引下，誤入

中央細碎的甜蜜

雙翼間顫動的幸福

宛若溪水中的倒影

清亮如許。那站立的人

回眸，前望

都是遠方

黃刺玫

一個闖入者，撞開

時光之門。譬如

云層燃燒的黃昏

她的寧靜，是鼎沸人聲的

休止符。百分之一秒的速度

她的喜悅，涵蓋省略號的

無極限……一匹馬，在頭腦中

奔跑。像喀納斯湖畔

晨光中的剪影。噠噠蹄聲

飛越千里山河，憩息于

一株黃刺玫的枝頭

它不屬于這里。我也是

一個過客。這些重瓣的黃花

奔向一場無法掌控的結局

花事荼，芬芳正好

蟲鳴細碎如小雨

而月亮，猛然跳出梢頭

大地，唰的一下就清亮了

香茶藨

離湖面不遠的山坡

我們停下腳步

光，亮成一面鏡子

而風，將它碎成一地

這樣也很好。我們認真地

看著，為曾經的忽略

羞愧、自責。它們

究竟是些什么？

有人從身邊走過

小路通向湖畔

他們無暇顧及這里

這株盛開的香茶藨

我盯著一朵黃色的花筒

念頭的這一絲游動

只差一步，我就能跨出

自己的身體，成為一朵花

群心菜

如果世界真的是一個寓言

如果我們真的就是寓意

那么，這個天然、精密的儀器

值得仰頭大聲贊美

不會如此完美。至少，前年

這里只有不起眼的三五株

與灰藜野薺菜一起搖曳

微小的氣流，抵不過蝴蝶

翅膀的一次扇動。晃動的

是難測的命運。今年，你

如愿，用溫柔的暴政

為自己加冕，統領此地

這些寓意，是不是神明的

布局？如果是，原先的贊美

可否收回？如果不是，這些

如云的白色花海，也不能被贊美

世界難以把握。或許，我該

贊美自己。贊美自己

從不可贊美之物中

發現如此不明確的美

玉 露

此處無菖蒲，葦葉厲如劍

亦無雄黃，去除五毒

米粽飄香，已食三個

此處端午氣象日盛

今日勝于昨日

明日，才是正時

此處詩情熾裂

上天入地，無所不欲

有擊節而歌，無蹈赴之義

此番景象，也是盛世

江水也東流，云嵐也飛渡

山野藏高人，鬧市有鴻儒

且看玉露，之花，細如粟粒

之葉，溫如玉，透似露

斯人，端詳片刻，便將

體內妖孽驅殺無剩

叉分蓼

——仿W.S.默溫《破曉》

又一次，你的花朵

把宇宙的真諦傳達給我

我該沉默

或者換個話題

在他再次爆發之前

我保持沉默

門被光推開，一點，一點

這一次，他一直在說

說我想要他聽的話

似乎是另一個我，在說

你，也是代言者

在晃動湖水的清澈里

那倒影，比風中的

更柔軟、親近

也比你更接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