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

滿囤和李旺同是土嶺村的瓜農,李旺居嶺東,滿囤住嶺西,他們種的西瓜,個大,口感好,一直都很走俏,常常供不應求。因此,每年在鄉里的瓜果大賽中,瓜王的桂冠常在他兩人之間角逐。也許同行是冤家,雖然彼此只隔了一座低矮的土嶺,可兩人近年來卻少有往來。
這天下午,滿囤正忙著整理瓜田。忽然,他瞥見李旺走進瓜田,便連忙低下頭,假裝沒看見。可李旺四下瞅瞅附近無人,便湊到了滿囤跟前,臉上堆滿了笑容。滿囤能看出來,李旺這次不像是來找麻煩的,但他臉上的笑容卻分明是硬擠出來的,別提有多別扭了。滿囤心想:“李旺主動上門,恐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準沒安什么好心!”
滿囤心里正嘀咕著,李旺已經搓著手,上前搭訕:“滿囤哥,準備種瓜了?。俊睗M囤連哼都沒哼一聲,繼續忙乎他手中的活兒。
李旺張了張嘴,心里明明有話卻說不出口來,不由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扭頭離開了。
滿囤在心里反復掂量著:看來李旺是遇到了什么難事了,才會來找我??赊D念一想,他李旺就是有事求人,也不可能求到我頭上啊……
兒時,兩人本是一對要好的朋友,在學校坐同桌,放學后常結伴去捕鳥捉魚,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其間,李旺曾幾次要滿囤私下透露一下他家祖傳種植西瓜的秘訣,都被滿囤婉言拒絕了,那可是他家祖傳的秘密。
然而,后來滿李二人還是因為西瓜的事兒弄掰了。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個夏天,滿囤的父親帶著滿囤去自家的瓜田。彼時,瓜田里的西瓜已經成熟了,他們要把西瓜摘下來運到城里去賣。
當他們來到瓜田的時候,發現田邊居然停著一輛小型農用車,車上裝滿了西瓜,滿囤一眼就認出這輛農用車是好友李旺的。此刻,李旺正在駕駛室里試圖發動他的車,但無奈的是車輪子深深地陷進了泥地里,無法開出來。滿囤一見這情形,立刻就對父親說:“他是來偷西瓜的,我們報警吧,讓警察來把他抓起來!”滿囤的父親卻急忙制止說:“別沖動,他是來買西瓜的。”說著,滿囤的父親向瓜田里走去,李旺慌慌張張地從駕駛室出來,他試圖解釋什么,但滿囤的父親卻笑笑說:“早上好!李旺,你是來買西瓜的吧?真遺憾,你來得太早了一點,否則你就不用麻煩你自己摘瓜了?!?/p>
李旺一聽,當即輕松地笑笑說:“誰說不是呢?我在這兒等你們挺長時間了。你看,我一個人干了那么多活,你來得正是時候,快算一算這車瓜值多少錢,我好把錢付了,不過你們還得幫我把車弄出來!”隨后,滿囤和父親一起幫李旺把農用車從泥地里弄出來,李旺也當即就支付了瓜款。就這樣,滿囤的父親和李旺這個小偷成就了一筆買賣,而且還避免了一場糾紛事件的發生。
李旺離開之后,滿囤有些納悶地問:“爸爸,他事先連招呼也沒打,分明是來偷西瓜的,你為什么還要和他去做買賣呢?”父親揚了揚手里的瓜款,笑著說:“我們也沒損失什么呀!兒子你記住,得饒人處且饒人,別輕易說這個‘偷字,否則你會失去朋友的?!?/p>
然而,滿囤沒聽父親的話,在他心里李旺就是個小偷,兩人從此弄掰了,而且這一掰就是十多年。這期間,李旺竟然也開始搞起了西瓜種植產業,居然還賺了不少錢。
滿囤原以為,自己不搭理李旺,他便會知趣而退。誰知第二天上午,李旺又來了……一連三天,李旺天天賠著笑臉,來找滿囤說話,滿囤硬是沒開過一回口!
滿囤疑心李旺那次偷瓜,就是沖著他家的瓜種來的,因為父親精心培育的種子瓜被他摘走了兩個……尤其是近兩年,李旺連續奪得瓜王的桂冠,明顯有后來者居上的態勢,而自己家的瓜竟然連前五名都進不去,這讓滿囤很是氣憤。
眼看春耕在即,李旺又來到滿囤的瓜田,不停地四下張望,卻不見滿囤。滿囤的老婆春英見了,于心不忍,說:“李旺,你有啥話就對我說吧,我一定轉告滿囤!”李旺猶豫了一下,道:“我想和滿囤哥說一下瓜種的事兒……哎,這事兒我還是得等滿囤哥回來,跟他說吧?!?/p>
傍晚,滿囤回來后,春英把李旺又來了的事說給他聽了。
滿囤皺起了眉頭:“瓜種?難道這個小偷又惦記起咱家那祖傳的瓜種了?他也太會盤算了,十幾年來,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要與我和好,如今為了這事兒,他竟然不惜如此低聲下氣……我絕對不能讓他得逞!”
春英有些不敢相信,說:“不會吧?他要是想得到咱家的西瓜種,那不是太容易了嗎?等咱家的西瓜上市了,到市場隨便就可以買到……”
滿囤冷笑一聲:“哼,哪有那么容易!咱家的種子瓜一年就培育那么幾個,夠下一年種就行了,而且這幾個種子瓜在瓜田的具體位置只有我知道,根本就不會流向市場……對了,咱家今年的瓜種你可擱好了,那年讓李旺從地里偷走了兩個種子瓜,便讓他咸魚翻了身。這次若是再讓他從咱家里偷走了瓜種,那咱家就別想東山再起了?!?/p>
春英笑著說:“有那么嚴重嗎?別整得神經兮兮的?!?/p>
滿囤鄭重其事地說:“你還是上點心,給我看好家,絕對不能讓那個小偷的陰謀再次得逞?!?/p>
主意拿定,滿囤對李旺更加不理不睬了,可一連幾天,李旺仍然天天賠著笑臉,想與滿囤搭上話頭。結果,他每次都碰了釘子。
可是,隔兩天春英把從嶺東親戚處聽來的消息,告訴了滿囤:李旺把自家的優良瓜種免費送給鄰近的瓜農試種。
滿囤聽了,令他深感意外:“免費贈送?那些瓜種絕對是他的寶貝,是他這兩年能連續奪得瓜王的制勝秘訣,豈可輕易送給他人,這明顯違背行業規矩。我就沒聽說過,有誰家會把自己的祖傳秘方,拱手讓與他人。李旺一定是瘋了吧?”
“今天,咱家隔壁吳老二今年也想整片瓜田,過來想買咱家的瓜種,我沒答應,他明顯有些不高興,說出的話可難聽了。”春英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滿囤感到了問題的嚴重。

滿囤追問:“他都說啥了?”
春英看了一眼滿囤有點難看的臉色,猶豫了片刻,還是復述了吳老二的原話:“做人的差距咋就這么大呀!人家嶺東的李旺免費送瓜種給鄰居,你們家可好,花錢買都不賣,難怪人家能成為瓜王!”
滿囤臉色越發難看了,良久,才恨恨地說:“李旺這個混蛋,他不按規矩出牌,如此胡鬧下去,會讓咱家得罪很多人的,以后咱們也沒臉再在村里待了。我明天就去找他算賬,看看他到底想干啥?”
翌日,滿囤一早就氣沖沖地去了嶺東,李旺見到他,急忙迎出來。
滿囤發現真有不少村民來李旺家取瓜種。其中還有幾個竟是嶺西的村民,他們看到滿囤時,臉色都怪怪的,讓滿囤心里很不舒服。
沒等李旺開口,滿囤就把他拽到一邊,生氣地質問:“你懂不懂規矩,你這么做,不是自掘墳墓嗎?今年的瓜果大賽,我看你就別想再奪冠了!”
李旺搖搖頭,說:“滿囤哥,你先消消火,我之所以這么做就是為了我們大家都能發展得更好!”
“我沒整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滿囤有些不解。
李旺說:“近幾天,我找滿囤哥就是為了商量這事。年后,我到縣里參加了一個西瓜種植培訓班,我覺得專家講的很有道理:我們的瓜田和大家的在一起,他們瓜田的花粉很容易就會傳播到我們的瓜田里,如果他們的種子不好,那么傳播過來的花粉就會降低瓜的質量,會連累我們也就種不出好瓜了……只有周圍的花粉是好的,我們才能種出好瓜來。這兩年,你家西瓜品質下降,我覺得就是受了臨近瓜田的影響。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為了報答你家滿叔當年對我的那份恩情,我豈能袖手旁觀。因此,我覺得非常有必要統一一下品種?!?/p>
滿囤遲疑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是這么個理兒。但如此一來,他們種的瓜就跟我們的一樣了,我們又何以取勝呢?”
李旺進一步解釋:“那也未必,有一半的機會吧。他們雖然得到了我們的種子,但并不全知道西瓜田間管理的諸多門道。即便知道了,勝過我們也沒什么不好,可以激勵我們培育出更好的瓜來。當然大家都能把瓜種好,我們村就會形成一定的產業規模,打造地區品牌效應,那么來我們這里買瓜的人就會越來越多,效益自然就來了,從而達到村民共同致富的目的,何樂而不為。”
滿囤終于露出了笑臉:“還是你目光長遠,可以按你說的辦,但眼下我沒有那么多瓜種送給他們。”
李旺說:“小事一樁,我早有準備,你就從我這里拿些瓜種回去。”
滿囤把從李旺家帶回的瓜種,留下自家用的,其余都免費送給了隔壁吳老二和一些想種植西瓜的鄰居,大家都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秋天的時候,滿囤和李旺雙雙被鄉里評為產業致富帶頭人。在領獎臺上,滿囤興奮地和李旺擁抱在一起……
(責編/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