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一周拜占庭的日子

劉炯

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里虛構了馬可波羅與忽必烈之間的對話，偉大的旅行家將那些親身歷經過的城市一一描述給無法親自前往的帝王聽。在旅行家的描述里，遠方的城市有的瑰麗龐大，有的奇風異俗，還有的充滿了令人遐想的美好。許多章節的字里行間隱去了城市的名稱，卻總讓人覺得馬可波羅是在回憶這個曾用名君士坦丁堡，現在叫做伊斯坦布爾的偉大城市。

如今的我們比當年的帝王幸福萬倍，不用再去想象看不見的城市，可以輕松前往這座充滿風情的名城。也不用再當城市匆匆的陌生過路客，可以選擇沉浸其間做幾天地地道道的當地人。

如果讓一眾旅行家們推薦值得盤恒的十個城市，想來大多數人的清單之中很難撇下迷人而令人難以忘懷的伊斯坦布爾。這里有文青們掛在嘴邊的帕慕克①，更是無數影視文學作品的“背景板”。這里如此與眾不同，它的身世和地理位置一樣充滿跌宕和沖撞。

讀再多的書、看再多的電影，其實也遠不如在這個城市里呆上一周。當你真正停留下來，就會領會卡爾維諾②的話：這座城市不會泄露自己的過去，只會把它像手紋一樣藏起來，它被寫在街巷的角落、窗格的護欄、樓梯的扶手、避雷的天線和旗桿上，每一道印記都是抓撓、鋸銼、刻鑿、猛擊留下的痕跡。

我把卡爾維諾拋開，揣上帕慕克的《伊斯坦布爾》出發了，或許用他的記憶可以直抵這個城市的最細節最私人的地方，可以感知它細密的掌紋和痕跡。

感情線之Sura Hagia Sophia Hotel的蜜月套房

伊斯坦布爾地跨亞歐兩個大陸，也算是國際化大都市，其實那些重要的歷史遺跡倒是很集中，所以我一早就決定要選一個特別靠近核心景區的酒店。我有一個小小的愿望，就是趁大批游客抵達之前，獨享藍色清真寺的安寧和圣索菲亞大教堂的宏大。

殊不知在Sura Hagia Sophia Hotel我除了實現愿望以外，還額外收獲了好多驚喜，這些都拜在這里認識的一位熱情酒店大堂經理所賜。這家酒店隱藏在小小的巷子之間，初看并不顯眼，選定它的原因無非是其絕佳的位置。酒店大堂經理巴斯圖爾克和很多土耳其人一樣，對中國人有著特殊的熱情和好感，最妙的一點在于，他還把這種熱情轉化成了饋贈——當得知我和女伴兒是第一次到伊斯坦布爾旅行，他二話不說就直接將樓頂的蜜月套房給了我們。

蜜月套房所言不虛，房內既有氣球，又有蛋糕和香檳，誰料最吸引我的是那一扇觀景窗。這間套房的窗戶望出去，正好一眼覽盡兩座舉世聞名的清真寺——左側圣索菲亞大教堂，右側藍色清真寺。

這兩座人類歷史上聲名遠播的建筑一同出現在眼前，就如同展開了伊斯坦布爾的歷史長卷，將它在時間長河中回旋、綻放、消長、盛衰的故事娓娓道來，令人不禁長吁，不禁沉迷。

好心的巴斯圖爾克肯定是想我用這個房間來談情說愛的，可沒承想，借由小小的一扇窗戶，我還深深愛上了歷史底蘊深厚的伊斯坦布爾。

生命線之藍色清真寺與紅色圣索菲亞大教堂

我敢保證，在蜜月套房里，看窗外風景的時候比看女伴兒的時候多，而若要對這兩座宏大的建筑做個比較，我更偏愛藍色的那一座。藍色清真寺，它應當是不少人向往伊斯坦布爾的源頭吧。在天空下，那座建筑散發著幽然、冷淡的藍光。由于它規模驚人，匍匐在它腳下，很難看清建筑的細節之處，只有通過拉近的鏡頭才能細細辨認建筑的細節，它們歷經時間的洗禮仍然熠熠生輝，令人越看越醉。這座完工于1617年的建筑，被眾人奉為世界十大奇景之一，也被奉為伊斯坦布爾的標志之一。建筑的墻壁全部用藍、白兩色的依茲尼克瓷磚裝飾而成。整體為拜占庭風格的圓頂建筑，周圍矗立著六根宣禮塔，象征伊斯蘭教六大信仰。

與藍色清真寺對面而立的圣索菲亞大教堂是這座城市最無法避開的另一顆珠玉，它們串聯起來，就像是這座城市的生命線，寫滿了曲折跌宕的情節。相較于藍色清真寺，圣索菲亞大教堂更像是這座城市的紀念館。前者適合從遠處眺望，而后者更適合站在它的面前感受。

這座宏偉的建筑始建于公元325年，后來在公元537年由查士丁尼皇帝重建，它作為基督教的宮廷教堂，前前后后持續了將近九個世紀。而公元7世紀之后，盛極而衰的東羅馬帝國宣告結束，土耳其人全面接管。公元1453年，奧斯曼土耳其將君士坦丁堡改名為伊斯坦布爾，并將索菲亞大教堂改成阿雅索菲亞清真寺。在改建中后人將前人所有拜占庭的壁畫全部用灰漿遮蓋住，所有基督教雕像也被搬出，在原先羅馬建筑風格的主體周圍修建了4個高大的宣禮塔，因此在這座建筑中你能看到雜糅的風格，也能在殘破的墻壁上看到露出往昔崢嶸的耶穌馬賽克畫像。

伊斯坦布爾的命運多舛和峰回路轉或許在這兩座教堂的歷史過往中都能讀到，這也是這座城市之所以令人無限沉迷的原因吧。

命運線之Mesale Café咖啡館的旋轉舞

伊斯坦布爾令人神往的原因不一而足、因人而異，當你已被藍色清真寺無數的細節震撼到無以言表，那么就是時候品嘗一下地道的土耳其咖啡，再抽一口別具風情的土耳其水煙緩緩神了。

別去那些專門給游客準備的豪華場所，巴斯圖爾克告誡我。他還神秘地說，就在離酒店不到一點五公里的地方，就在藍色清真寺的高墻之下，其實藏著一處絕佳風味的本地咖啡館，在那里照舊會有驚喜等著我們。

不難找，咖啡館名叫Mesale Café，確實并不豪華，但是每排座位上精致的座墊和茶杯卻一點也不馬虎。一走進這里，就有一種幽香飄進鼻子，這難道就是在一千零一夜里被提起過無數次的味道嗎？周遭幾乎沒有旅客，大多是本地的居民，我對坐的波斯美女鼻梁高高、眼窩深深、笑意淺淺，她早已被席前優美的樂聲旋律吸引了，無暇他顧。

我要來一杯土耳其咖啡，再砸吧上一口充滿異香的土耳其水煙，仿佛就此隱形于眾人之中。土耳其咖啡與歐式咖啡大相徑庭，更講究原滋原味，甚少過濾和加工，每杯咖啡里總會沉淀不少余渣，據說傳統的品嘗方法是在一飲而盡之后，再借由杯底的咖啡殘渣圖案來預測一下自己的未來。

我盯著杯底殘余的褐色咖啡渣端詳良久，怎么也沒有算出來接下來節目會讓我如此喜出望外——一個裹著長袍、帶著高帽的人從我身邊掠過，慢慢走向舞臺中心，一眾叫不上名稱的樂器齊鳴，隨著悠揚的樂聲起伏，舞者開始旋轉復旋轉。

我一直渴求看到的旋轉舞就這樣得來全不費功夫，而且他們舞蹈的地方如此生活化。舞者不間斷地在原地旋轉，十余分鐘過去了，只見他們裙裾翻飛，在旋轉中凝結起一條曲線，仿佛是這座城市值得玩味的命運線。舞者入場時的黑色裝束象征著塵世間的萬事萬物，脫去黑袍意味著擺脫凡塵；留下的黑帶，象征自己的肉體；白褂和白裙代表真主；土黃色的高帽子象征墳墓。舞者的右手承接天上神圣的恩澤，通過左手傳遞到世間。以左腳為圓心旋轉，意味著世間萬物生生不息、四季變換和周而復始。旋轉的不間斷，代表舞者距離真主越來越近，通過單調、簡單的動作，達到宗教里平靜、冥想的境界。

舞者在無盡的旋轉中就此了然了命運的安排，直至升華。

智慧線之Basilica Cistern地下水宮

記得在湯姆·漢克斯的電影《但丁密碼》中就曾看過這座位于伊斯坦布爾的地下水宮，在電影中，觀眾隨著情節的發展，伴著主角用智慧去發現水宮里的奧秘。

置身于地下水宮的昏暗光線中，你會驚詫于它巨大的占地面積，也會為尋找藏身于此的美杜莎頭像而輾轉周折。水宮成就了電影里的奇思妙想，但真正的智慧在于當年建造水宮的初衷。其實，今日看起來宏偉的水宮，曾被人們遺忘了很多個世紀。傳說老城居民總能在夜深人靜時聽到地下有潺潺流水聲，卻沒人知道其中緣由。直到上個世紀60年代，考古學家在藍色清真寺附近發現了一個龐大的地下水宮——也就是這座著名的耶萊巴坦地下水宮——才最終揭開了這一神秘現象的面紗。

這里原是6世紀拜占庭時期因戰爭原因而建的貯水池。據史料記載，地下水宮是公元542年，朱斯提尼安大帝動用七千名奴隸在教堂廢墟上建成的，一用是保證宮廷用水供給，另一用則是防止敵人圍困，有備無患。這個龐大的水宮儲水量可達10萬噸之多，如果蓄滿了水，據說可供當時全城人喝上一個月。

如水宮一般積淀古人前輩智慧的所在，是否還有一些隱藏在伊斯坦布爾的其他角落，等待人們的發現？

事業線之Grand Bazaar大巴扎的小巷子

在土耳其，有居民聚集的地方就有巴扎，但是哪個能比得上伊斯坦布爾大巴扎集市熱鬧？

多少世紀以來，這里都是整個伊斯坦布爾的城市之心。在經典的土耳其拱頂籠罩下，迷宮一般的大巴扎擁有4400多間店鋪，65條街巷。數公里阡陌交錯的通道被五顏六色的商品填滿。整個集市縱橫跨越七、八個街區，在這里游蕩，可以風雨無阻，可以無論晨昏。在迷宮般的大巴扎里閑逛，仿佛進入了阿里巴巴的藏寶洞，寶物應有盡有，因而容易遺忘時間的流逝。集市中經營金銀首飾、皮毛、地毯、食物、香料、土耳其特色銅器精品、各色工藝品、紀念品，而最搶眼的莫過于各色手繪的工藝瓷盤、瓷花瓶和手工地毯，一定要記得那些彩色的瓷盤和彩磚是最佳的伴手禮。

最有趣的是那些拎著鐵盤送茶水的小販，香濃的土耳其咖啡或者紅茶經他們遠遠送來，仿佛這里不是市場，更像是某位蘇丹的宮殿，而滿街飄香的土耳其烤肉在主場一定是最美味的選擇。

大巴扎如今的年接待旅客量超過9000萬人，堪稱全球旅人首選的旅游休閑目的地，比起埃菲爾鐵塔的到訪量，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正所謂各花入各眼，進來淘寶的人都能滿載而歸。

游走在大巴扎的小巷子里，仿佛就走在這個城市引以為榮的事業線上，從古至今，繁華似錦。

溫情的收尾之Galata Tower塔上的全景晚餐

伊斯坦布爾的命運多舛，時至今日，這兒的政局與安全形勢仍舊不那么太平，但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則是當地人對旅行者，尤其是對中國旅行者的友好程度。

我常常被街頭熱情的陌生人搭訕，直到證明了我確實就是一個中國人的時候，他們總是異常高興，甚至會熱情的邀請我進店去喝一杯紅茶或是咖啡。

伊斯坦布爾，這一面看起來是混亂，換一面看起來就是風情。獨特的地理位置讓它直面亞歐文明的沖撞，也享受交通咽喉帶來的文化交融。這是一曲歷史的詠嘆調，你只有親身坐上博斯普魯斯海峽的游船才能深刻體會。

離開伊斯坦布爾之前，好朋友巴斯圖爾克給了我又一個靠譜的美妙建議，在加拉太塔頂用一次全景晚餐，以夕陽和美景來為我和女伴兒的感情增溫添彩。

登上這座建于1348年的古塔時，我簡直無法相信在如此古老的建筑上居然仍能享有如此壯麗的美景，我們在此攜手俯瞰著伊斯坦布爾沉入夕陽的余暉，而愈發對這城市流連沉迷。

巴斯圖爾克啊，你或許不知道，你精心推薦的愛之旅，不僅讓我們擁有了一段兒美好的回憶，更讓我們雙雙墜入了對這座城市難以自拔的愛慕之中。

我們誰都沒有說話，但是心里都一樣在默默許愿，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