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幽微，我仍是舊時模樣

◎吳夢莉

燈火幽微，我仍是舊時模樣

◎吳夢莉

上高中時，我曾非常認真地仰慕過一個人。他是隔壁班的一個男生，清瘦，挺拔，文字極具靈性，老師多次在班上念他的文章。而我坐在位置上，只覺得那些句子明麗如玉，連心都微微震顫起來。后來才知道，他早已在多家雜志上發表過作品了。

彼時，能在雜志上發表文章還是件非常厲害的事情，更常見的是刊登在校報上的那種“豆腐塊兒”，既寒酸又傻氣。盡管如此，我還是非常認真地收藏了自己發表在校報上的每一篇文章，包括老師的夸贊和點評，全都被我裁剪下來，粘貼在日記本里，像是閃閃發亮的寶石——在他出現之前，我的確以為那是證明我天賦的寶石。

我曾買了許多刊登他作品的雜志，一篇篇地翻閱，一字一句地比對，看到最后，連嫉妒都少了底氣。我不得不自我安慰，我只是比不過他而已，并不是徹底沒有天分的人。

“哪怕只有一點點天分也可以，我只要和普通人區分開來就好了。”于是，我抄錄了他所有的文章，翻閱了其中提及的大部分文學作品，甚至學著他的樣子把每個午休消耗在閱覽室里……我是如此憧憬著他的存在，以至于第一次和他說話時，緊張得連舌頭都在打結，挖空心思地堆積詞語，滿心都想要給他留下一個不一樣的印象。到頭來，他不過是給出了一個客套的回應，和給予其他人的沒有任何分別。

后來，因為學業的緣故，我沒有辦法把大部分時間都消耗在閱覽室。每天早上6點起床，背英語單詞，做數學卷子，那些瑣碎、蕪雜的小事，如同爬山虎一般占據了整個夏天。我幾乎不再寫作，只是在面對考場作文時沉默一瞬，最后中規中矩地寫下老師要求的議論文開頭。

哪有那么多的新穎獨特和眼前一亮？大多數人的一生，不過是沿著既定的路線前行，但我還是會聽到許多關于他的消息，比如他的偏科，以及明目張膽地在數學課上寫小說。他是如此特立獨行的人，許多人都特意跑去要他的簽名，我也拿到過，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猶如幽微的燈火，提醒著彼此的不同。對于我而言，榮耀是和飛行一樣奇異的存在，我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平凡，卻始終無法找到擺脫的“良方”。

上大學后，我選修了哲學史，授課老師在一次課上說，“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這句話的重點是‘追求’，而非‘幸福’，遺憾的是，大多數人弄錯了重點，從而導致了強烈的不幸福感。”恰如一記耳光打在臉頰上，我無法準確地描繪自己當時的心情，只覺得所有的不安和沮喪都膨脹起來，變成一團濕漉漉的水汽。

是的，每個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權利。那些長在深夜里的文字，寄居于夢境的妄想，全都被時光捂成暗紅色的傷口。而我將它們收藏起來，寫成了人生的第一篇小說，投給了雜志社，并在三個月后，得到了回音—稿件已被采用。那是我第一次，看郵件看到失聲痛哭。

之后，我的寫作逐漸走上正軌，漸漸擁有了屬于自己的讀者。好像短短幾年時間，生命蛻變成一場瑰麗奇幻的夢境，而那些曾經讓自己苦不堪言的平凡，終于在回憶中長成葳蕤的野薔薇。遺憾的是，少年已經不再寫作，不只是他，當初和我一起寫文的小伙伴也陸陸續續地離開了這個圈子。他們都有天分，寫出過我花10年也想不到的漂亮句子，正因為如此，我才終于明白，世界上的很多成功，并不只是看天分。

“只是依靠寫作的話，人是活不下去的。”這句話來自少年的QQ簽名，他在掛上這個簽名之后，就從寫作圈里消失了，聽別人說，他現在從事廣告設計，依然生活得很好。優秀的人做什么都容易成功，這是我很早以前就懂得的道理，而比這更清楚的，是他們放棄寫作的原因：“太寂寞了！”“做人要現實一點！”這些真實存在的理由，我都明白，只是，前路仍然漫長，夢里只能依稀看到幽微的燈火，很幸運，我仍是年少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