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镕基，人生九十

李璐璐

2018年10月23日，是朱镕基90歲壽辰。時光如梭，曾經威嚴的“鐵面總理”已到了鮐背之年。2003年3月十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后，朱镕基任期屆滿，卸任國務院總理，此后深居簡出，人們只能在他偶爾幾次公開亮相時看到他的身影，或是在為數不多的新聞報道中了解他的近況。

相見時少，惦記卻深。雖然退出了公眾視線，但公眾能清晰地感受到，朱镕基仍力所能及地以一個普通公民的身份關切著現實——他出版了系列著作，成為暢銷書作家，并成立助學基金會，捐出全部稿費用以發展教育事業;他至今都是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顧問委員會的名譽主席，兢兢業業地推動學院建設……在退休的15年里，朱镕基依然為他深愛的黨、國家和人民貢獻著力量。

幾次露面引起轟動

退休后的朱镕基非常低調。他通常閉門謝客，埋頭在家讀書，并以“一介草民”自稱，但他的幾次露面都引起了轟動。

2017年10月，黨的十九大在北京召開，當電視鏡頭拍向主席團，朱镕基那嚴肅、清癯的面孔在大屏幕上閃過時，在場的中外記者們同時心頭一震，有低呼、有輕嘆：“看！朱镕基！”會場外，這短短幾秒鐘的視頻片段也引起了萬眾矚目。看著他滿頭的白發、眼角的滄桑，很多網友感慨：朱總理老了。

如今，除了這樣的重大場合，人們輕易不能見到朱镕基。于是媒體千方百計從他的子女那兒打聽消息。2016年3月，朱镕基女兒朱燕來作為全國政協委員參加兩會時，向媒體談及了父親的近況：“他身體還可以，生活就像他這個年紀的人一樣，每天鍛煉身體，讀書看報。”

2015年9月3日上午，在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閱兵觀禮臺上，歷任黨和國家領導人一齊現身。那一天，大家驚喜地看到了朱镕基的身影——他雙手扶著欄桿，腰背筆直，精神矍鑠。這幅畫面的截圖“點燃”了網絡，網友紛紛留言表達思念之情：“朱總理，祖國如您所愿，日益強大，請您放心。”“清廉為官，為國為民，不論時間過去多久，人民都會記得您。”“有做事之心，而不留戀權力，真性情！”“他比電視劇里的宰相劉羅鍋還正直！”“衷心祝福朱總理健康長壽。”……滿屏皆是祝福之語。

2015年4月，朱镕基還出現在了“袁寶華系列著作”出版座談會的現場。他親自推著百歲高齡袁寶華的輪椅，徐徐入場，并向在場的來賓揮手致意。朱镕基對《袁寶華文集》的出版表示祝賀，他深情回憶了60多年前與袁寶華共事的經歷，稱寶華同志是自己最好的“啟蒙老師”。這段特殊的師生情也讓網友動容。

更早一些，2012年，一段朱镕基現身上海大劇院的視頻風靡網絡。他和上海干部群眾共同觀看春節京劇晚會，并親自為晚會編排劇目。短片的鏡頭顯示，當朱镕基出現在上海大劇院時，在場的人群一片沸騰，掌聲經久不息。

2011年4月11日，《朱镕基答記者問》一書的英文版在倫敦舉行首發式。現場播放了一段朱镕基用英文錄制的視頻講話，向中外來賓以及參與編輯、翻譯、出版工作的朋友表示感謝。他還說：“我的好朋友基辛格博士寫了精彩的序言，為這本書增色，我要向他表示衷心的感謝和敬意。”對大多數中國網民來說，這是第一次見到朱镕基用英語講話的風采，留言中有驚嘆、有好奇、有贊賞、有驕傲。

“政聲人去后，民意閑談中。”退休15年，這位叱咤半生的老人依然被人們牽掛著，他也以另一種方式服務著大眾，繼續擔當著人民公仆的角色。

著者朱镕基

其中一個方式，就是親自選文編輯。從2009年到2013年，《朱镕基答記者問》《朱镕基講話實錄》《朱镕基上海講話實錄》先后問世，舉國轟動。退休10年出了3套共6本書，每套都銷量過百萬，朱镕基一舉成了暢銷書作家。2016年，問世7年的《朱镕基答記者問》推出附帶光盤的精裝版。談及再次出版此書的原因，人民出版社社長黃書元說：“當年朱镕基總理召開記者招待會時，每次都是各界期待、萬人空巷。如今，讀者還希望能一睹大國總理的風范。”

“他寫的都是大實話，不來虛的，看起來特過癮。”一位普通市民在看了朱镕基著作后如此說道。時任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院長錢穎一說：“我讀《朱镕基講話實錄》后印象最深的，是這每一篇講話和文章都體現了一個‘實字和一個‘真字。”

朱镕基是一個真性情的作者。書中記錄，朱镕基當選總理后，在國務院第一次全體會議上說道：“我一到上海工作，就信奉兩句話：‘民不服我能，而服我公。就是說，老百姓并不是服我有多大的本事，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見得比人家強啊，而是服我辦事公正。‘吏不畏我嚴，而畏我廉。下面的官并不是怕我的嚴厲，怕的是我廉潔，屁股上沒有屎。我行得正，坐得穩，我就敢于揭發你的歪風邪氣。‘公生明，廉生威。公正才能明白，廉潔才能有威信，我在上海工作時一直就信服這個道理。”

句句誠懇，振聾發聵。

尖銳是著者朱镕基的另一鮮明特色。1993年，在全國金融工作會議上，面對在場所有領導干部，朱镕基直言不諱地指出：“自己不勤政，又不廉政，吃吃喝喝，亂批條子，任人唯親，到處搞關系，把國家財產不當一回事，你坐在主席臺上面作報告，下面能不罵你？”

在上海工作期間，對一些干部和黨員脫離群眾，互相“扯皮”的問題，朱镕基做了非常尖銳的批評：“昨天《新民晚報》有一條消息，說今年街道上沒有灑過水。為什么？就是扯皮。市環衛局把灑水車下放到各個區了，但原來開車的司機各個區不要，就這么扯皮，扯了半年多，車子開不出來……我不管你怎么弄，反正三天以內你把灑水車開出來，開不出來，你這個局長不要當了。”

這樣直接點名的批評很多，對這些，朱镕基完全沒有避諱。樣書送到當年曾挨批挨罵的部委、省市或企業那兒，結果沒有一個提出要修飾、要抹去的，甚至主動提出要幫忙補充資料。

尖銳之外，朱镕基有著一顆樸實柔軟的愛民之心。《朱镕基講話實錄》最后一篇文章《大力發展公共交通》寫道：“今天是農歷大年初一，我代表黨中央、國務院向大家拜年，祝大家春節好……要讓群眾出門到處都可以上公交車，到處都有‘的哥‘的姐，感到出行很方便，沒有必要自己去買個小汽車，還要一天到晚伺候它。”

原中央文獻研究室主任逄（音同龐）先知說：“讀他的書，常常被他發自肺腑的語言打動，有時候都會流淚。”

正因如此，書雖有數百萬字，卻很好讀。這次重溫，記者用幾天時間便看完了。掩卷之后，心生一念：這些書的好評度有多少？于是打開某大型電子購物平臺搜索，發現朱镕基的書至今仍在熱銷榜上，好評度達到100%。一位讀者今年10月1日留言稱：“值得每個人閱讀，深刻理解國家治理發展方向。”

黃書元說，書出版后，朱镕基陸續捐出了全部版稅4000多萬元。2014年，胡潤研究院發布了《2014胡潤慈善榜》，朱镕基榜上有名。朱镕基早在出書前就對版稅作好了安排——他本人不經手，全部由出版社轉交給他創辦的實事助學基金會，用于資助貧困地區師生以及開展其他公益活動。2018年4月，基金會理事長朱蕤（音rui）、副理事長朱燕來等曾到福建省長汀縣的中小學調研，并捐贈書籍。

這份善心，讓人動容。

學者朱镕基

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的官方網站上，每年都會有一條朱镕基參加顧問委員會活動的消息。他是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首任院長、學院顧問委員會名譽主席。

上世紀80年代，清華大學開始籌辦建立經濟管理學院，師生一致希望“邀請一名有才能、有身份、有名氣的人”來做院長。當時擔任國家經濟委員會副主任的朱镕基，受到了時任清華大學黨委副書記的同班同學李傳信和校秘書長呂森的邀請。朱镕基本就有心為母校盡一份力，再則考慮到：“中國最缺的不是技術、資金和人才，而是管理。”便欣然同意。

于是，從1984年到2001年，朱镕基這個院長一當就是17年。2000年，他推動成立了經管學院顧問委員會，并一直擔任委員會名譽主席。

在朱镕基等人的推動下，顧問委員會的隊伍日益擴大，世界知名商學院院長、企業家等紛紛受邀前來。去年10月，朱镕基和夫人勞安在釣魚臺國賓館參加了經管學院顧問委員會2017年度會議，會見了美國財政部原部長保爾森、蘋果公司首席執行官蒂姆·庫克等24位顧問委員會海外委員。他和他們一一握手，并說，“前幾天，中國共產黨在北京召開了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我作為特邀代表出席了大會。這次大會是在中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決勝階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關鍵時期召開的一次重要會議;對我國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生態文明建設作出了全面的部署;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最新成果，是我們黨團結帶領全國各族人民在新時代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政治宣言和行動綱領，必須長期堅持和不斷發展。”

各位顧問委員圍繞這個話題暢快地聊了起來。黑石集團董事長蘇世民說，清華經管學院顧問委員會使委員們得以深入了解中國，剛剛閉幕的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為中國注入了新能量。

2012年1月19日，朱镕基觀看上海春節京劇晚會后，看望全體演職員。

其中16位顧問委員還走進了清華經管課堂——2007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埃里克·馬斯金與學院的青年教師和博士生分享了他的學術歷程以及人生經歷;雷諾日產三菱汽車董事長兼CEO卡洛斯·戈恩提出，新能源與人工智能將是其企業高度關注的兩大方面;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院長吉爾菲·蓋瑞特以“中美關系：雙贏的經濟互動”為題與學生分享了他的見解;微軟公司首席執行官薩提亞·納德拉與同學們分享了人工智能的發展和科技的未來等問題。

寶馬集團董事長科魯格說：“作為企業家，作為企業的領導人，我們最關心的就是如何培養未來的領導者。作為顧問委員，我們應該和中國一起努力來培養未來的領導者，這不僅會有益于中國，而且對世界也會大有益處。”對此，朱镕基有同感。2005年10月，他親自推薦清華校友、著名經濟學家錢穎一出任清華經管學院副院長。2006年9月，錢穎一擔任經管學院院長，直到2018年8月卸任。在今年西湖大學成立的新聞中，錢穎一的名字刷了屏，成了熱搜詞——他出任西湖大學校董會主席，與曾經同為清華大學同事的施一公等人投身于創辦一所新型一流民辦研究型大學的嘗試中。

朱镕基還親自帶過4名博士生，他注重培養學生的實際工作能力，鼓勵學生自己下去，研究上海市的工業狀況。

學者朱镕基不僅重學，更強調為人。2011年4月22日，清華大學百年校慶期間，朱镕基重回清華經管學院。當天，千余名學生在學院外、庭院中、大廳內熱烈地歡迎朱院長回到學院。300多個座位的報告廳擠進了五六百人，不少人站了兩三個小時。作為學長和院長，朱镕基再次教導同學們不僅要學習知識，更要學習做人，做人比做官、做企業家更重要。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朱镕基用自己的信念和行動，影響了一代又一代清華學子，也打動了一代又一代國人。他是一個時代的背影，無論在任還是卸任，他所做的事情，注定會在歷史的厚壁上留下深刻的掌印，讓人無法忘記。

（宋寧薦自《環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