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

從五點半的鳥叫聲里醒來

林埭路口旁的樓房又長高了

幾只螞蟻費力往上爬，爬入云層

它們又忘記了

忘記了就在昨天

其中的一只不小心掉下來

把工棚砸出一個大窟窿

一只只螞蟻慢慢爬去

慢慢變成樓房中的一塊磚頭

這個時晨

涼山應(yīng)該還沉沉地睡著

而我又得進廠了

如是某天哪只螞蟻不見了

新聞里一定會說他們沒有買過保險

——《一只螞蟻爬進天堂》

螞蟻，是確實的螞蟻，以生物學(xué)的角度來說，螞蟻是世界上的“大力士”。據(jù)說，螞蟻能把數(shù)倍于自己體重的物品運輸?shù)侥车厝?。螞蟻，細細看他的體魄，嬌小玲瓏，像一個點似的，但它的身健壯得令人生畏，渾身充滿陽剛之氣。這就是螞蟻，這就是人們熟知的、但人們不會記得的螞蟻，甚至在許多時候自然不會想到它的。螞蟻的命運大多數(shù)是人們所不熟知的，低賤還是高貴、貧窮還是富有……一切的一切，我們大多數(shù)人、自我感覺良好的人來說，確實不知道。螞蟻又不僅僅是螞蟻，至少，吉克阿優(yōu)不這么認為，他要的是為螞蟻而寫一部詩集，這就是《一只螞蟻爬進天堂》誕生了。其中，除了螞蟻這個意向物以外，隨著閱讀，很自然看到“天堂”字眼了。天堂，通常的正統(tǒng)的思維中指的是極樂世界，是極樂世界的代名詞。一個是螞蟻，另一個是天堂。它們之間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呢？關(guān)聯(lián)，說有就有，說無也就沒有。這就要讀這部詩集的看官們來評判了，我呢？自然有了的，但是我不說出。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想更多的是：人類從哪里來呢？西方的達爾文進化論闡述一切了，但通過越來越多的實物證實，肯定不是從人猿進化而來的？！。比如說是：“兩千年前的花瓶電池、法老陵墓的飛機模型”等等，這些不能證明嗎？……但這個不影響我的思維。相反，我確實感到驚訝，確實感到我們?nèi)祟愖陨砭褪且粋€謎團。

一把掃帚，一個撮箕

一晃便是三十年

她從清晨掃到夜晚

掃沒了曾經(jīng)的青石板

瀝青路上車水馬龍

都是吐著黑煙呼嘯而過

曾經(jīng)的荒地上豎起了高樓大廈

唯有不變的是這藍天白云

她的臉上布滿歲月的烙印

永遠掃不清違停的車輛

累了，蹲著我樓下的臺階

手上的繭一天天老去，她的微笑很甜

——《環(huán)衛(wèi)工吉布莫》

時常在我夢鄉(xiāng)和現(xiàn)實里出現(xiàn)，這種情景，阿優(yōu)所描述形象，我憐憫地一次次又錯過，又一次次地尷尬的面對。這個時候，我很多次是想給他們說“不如回家算了……”。但細細想來，家里貧瘠，地上沒有產(chǎn)物、地下沒有礦石、空中沒有飛物，守著空山——那是真真正正的“有天無地、有山無田、有人無路”，確確實實地空山有啥意思？！與其這樣還不如象他們出現(xiàn)在街上。每當這時候，我的喉嚨哽咽、眼淚汪汪，我決定不說話了，只有攀親戚過好友，因為每一個彝族人相互間都有或長或短的親緣的，這些親緣說來要么源自父系那邊“骨質(zhì)”里的，要么源自是母系那邊“血液肉身”的。這樣一來，我對人類思考，就確定在彝族老祖宗說的一句話，甚至是諺語了。它是這樣的：“天上的雄鷹也要老去的一天/森林的老虎也有死亡時候……”。

母親在喊你的乳名呀

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喊

已讓易縣顫栗

假如你還沒有走遠

請應(yīng)一聲吧

就一聲

今夜，我的眼淚不比易水少一滴

遙想當年荊軻策馬而去

易水河邊枯草連天

而你睡在荊軻塔下的沉沉暮色

數(shù)千人卻整夜未眠

在那陌生的城市里

你只呆了兩天

卻用生命闡釋了一個彝人的信仰

也賺回了一對母子的重生

山外，雷鋒已經(jīng)慢慢變成一個名詞

你縱身一躍

又一次把這個名詞貫穿馳騁

你用弱冠之年

向世人宣誓：“打工的彝人仰不愧天！

——《涼山高阿鋒》

涼山，自古以來，盛產(chǎn)“英雄”的，在不久前，連續(xù)出現(xiàn)了兩個：賈巴伍各和高阿峰，他們一個是緝毒英雄，一個落水救人；一個是在涼山境內(nèi)，一個是在遙遠的北方。他們都是神人英雄支格阿龍的最好傳人之一。支格阿龍射日射月、定乾坤等等已經(jīng)成為了神話，而他們是我們身邊鮮活的生活。這種英雄，值得可歌可泣，大書特書的。落水救人英雄高阿峰，可是個打工的小伙子，在北方，他救起了落水的倆娘母而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涼山州總?cè)丝谟?00多萬，而打工者就占了很大一部分，這些打工仔又大多數(shù)彝族農(nóng)民。涼山又是全國脫貧攻堅的“主戰(zhàn)場”，為什么需要扶貧，大多數(shù)是涼山多數(shù)處在高寒山區(qū)，屋里莊稼地生長不出什么東西，屋外也是荒涼一片……我年輕的時候，還在想，如果艾略特不在英國，而是到?jīng)錾降貐^(qū)了，那他的名著《荒原》也許更輝煌。想歸想，他的世界文學(xué)、特別是詩歌史地位無可撼動的。我年輕的時候，確實崇拜艾略特，我就自發(fā)地寫起了詩歌，寫的詩歌卻遠遠底下。還在當初的彝人，我的彝族人，頭一個出去打工的人究竟是哪一位？不知道，可是人們希望生活得更好一些是始終不渝的愿望。我也在《詩刊》上的《瓦板房》（原載《詩刊》2010年2月號上半月刊“每月詩星”）里面就寫到過的：“……揭去瓦板房，隨之而來的是高大的磚瓦房/寬敞而明亮的，你看窗子你看門縫你看煙囪/全都是嶄新的，看我們的頭腦梳洗得干凈/在悠遠的大涼山上，在臨近的大涼山下……”我在這首詩里，就好比是“祖宗神靈”在訴說，喃喃地訴說……從而敘述了大涼山急需要改變生活和精神的渴求。

在很多層面上，涼山是個相對很貧窮很落后的地方，但是，涼山州的老百姓力爭要把脫貧帽甩掉，這個毅力是堅定的和必然的。

曾經(jīng)妹妹在山嶺放羊

藍天白云是妹妹唱不完的歌謠

曾經(jīng)妹妹在溪邊背水

那一彎腰的背影藏著一個故鄉(xiāng)

如今妹妹“東南飛”

妹妹失去了太陽的烙印

山寨已冷冷清清

只有媽媽在無線電話里叫喚著妹妹的乳名

念叨一聲女兒，媽媽的淚水

淹沒了眼角的歲月，澆濕新挖的土豆

媽媽縫制的頭帕已經(jīng)被遺棄

在密碼箱縮成一團一團的寂寞

餐廳、酒吧、工廠、超市、大街上

我認識的妹妹已經(jīng)不會唱山歌

那一年我嚴重內(nèi)傷

孤身奔走在返鄉(xiāng)與回城之間，像一列火車

——《阿都妹妹》

是歡喜？還是憂愁？……我的眼睛在這首詩歌身上提留了很久，既有老人無奈，又有年輕人的沖動，為什么？又為什么呢？……為什么不是原地唱出的歌謠？！卻要到很遙遠的異地去唱……大涼山，我夢幻的地方，我又現(xiàn)實的處所，無言又無語，最終是有很多話要說……我也曾寫過類似的憂郁，名叫《西昌的憂郁》，那是散文詩。我說彝族人就是憂郁民族，有的人不信，可絕大數(shù)人相信。民歌里面，百分之百充滿了憂郁，甚至到畢摩經(jīng)書也憂郁，可以說是真正的彝族人或多或少的充滿了憂郁。涼山是很原生態(tài)的地方，很多東西，在外人看起來就如獲至寶般眼睛一亮。但是，對于涼山彝族，他熟悉多少呢？就連我們彝族人自己也要學(xué)習(xí)，我們懂得確實不多。更何況，現(xiàn)今有我們的彝族人不懂得彝族的人，就更多了。阿都高腔，是的，阿優(yōu)是一個彝族阿都人，高腔唱的很好聽的。愚昧和原生態(tài)劃不劃等號？……這就要人類學(xué)家去研究了。

教室里已經(jīng)人滿為患

學(xué)生、名流、文人、達官……

一一皆在

口音各異，著裝也各不相同

但大伙兒都拿著手機拍照

刷朋友圈

講臺上

老師一邊用彝語教讀

一邊用漢語解釋

攝影師扛著機子錄像

記者在采訪

——《學(xué)攀文》

阿優(yōu)是彝族人，屬于彝族吉克惹史——吉克七子家族的。他的這個名字——阿優(yōu)，屬于是筆名，他的真正的身份證上的名字不是這個的。我曉得，但是我不說出來。阿優(yōu)，是七子當中的一家，屬于古代的大畢摩阿蘇拉則直系傳人。我們就看他們族姓，我聽到過阿優(yōu)給我說的一句話：……某某說他不是彝族的話。我就開玩笑說，你確實也可以說不是彝族，因為你們吉克家傳說就是漢族所生的呀。我們相視一笑，哈哈了事。阿優(yōu)是大涼山甚至彝區(qū)都承認的大名鼎鼎的：“吉克惹史”家族的。對于他們家族而言，有句老話，說：“大涼山就是吉克作畢，孜孜普烏就是斯木布約作畢”，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大涼山是由吉克家族去作畢，昭通地區(qū)是由布約家去作畢。作畢，說句實話，是我發(fā)明的一個詞。作，就是做的意思；畢，畢摩和畢摩所從事的事。很多人把彝族的“畢摩”跟他們所熟悉的“祭司”等相提并論，但不合事宜的。畢摩，除了操持祭祀的任務(wù)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那就是傳統(tǒng)的彝文，只有畢摩所掌握和一些上層人士。解放之后，共產(chǎn)黨的民族政策撫育下，才有政府所管轄的規(guī)范彝文的。《學(xué)彝文》，這首詩歌，我要單獨例出來說，阿優(yōu)憑他勤奮好學(xué)的精神，我相信他掌握了古彝文的，那是作為畢摩世家所必須的課程。《學(xué)彝文》講的是肯定是規(guī)范彝文后的事。個中的幽默詼諧讓人哭笑不得、忍俊不禁。現(xiàn)在好了，我聽說高考也已把彝文列入高考的范疇。我也要給阿優(yōu)說，現(xiàn)在好了哦！

作為涼山來說，特別是解放后，真是人才輩出，就拿詩歌來說，先后擁有了自己的民族詩人，有吉狄馬加、阿庫烏霧、倮伍拉且、俄尼·牧莎斯加、霽虹、阿蘇越爾等等，這些詩人都成為了彝族現(xiàn)代詩歌的符號。相形之下，詩歌創(chuàng)作比其他諸如小說、散文等要多一點。這也難怪，彝族是個詩歌的民族，彝族傳統(tǒng)文化上主要是詩歌形式表現(xiàn)的。而彝族現(xiàn)在創(chuàng)作詩歌的年輕人，不僅僅是吉克阿優(yōu)一人，其他的就更多了。但是，以有魯娟、英布草心、吉克阿優(yōu)等等為新一代的代表比較突出的。他們都正在“成長期”，新鮮的風(fēng)氣撲面而來，比如吉克阿優(yōu)的詩歌就是那么一回事，短小精干，還不失有發(fā)光的地方，讓人心生對他的仰慕……他們已經(jīng)在路上了。

發(fā)在我微信號里的《一只螞蟻爬上天堂》（詩集），我細細致致地鄭重其事地讀了數(shù)遍，不得不說，阿優(yōu)的漢語掌握得相當?shù)臏蚀_、用詞精準的。讀著他的詩，美感就悠然悠然的，相當?shù)膬?yōu)美，這是值得褒揚的；他把一個個場景也寫出來了，一首詩歌也就是一個場景，這也難能可貴的。這也是我要力推薦給讀者的一個原因，不然，有許多人要求我給他們寫序，結(jié)果是找各種原因一一推辭了。阿優(yōu)詩歌，唯一不足，好像少了升華，這樣的作品讀了之后，讀是讀了，并且讀得很優(yōu)美，但是沒有給人留下回旋回思的余地。還是拿《學(xué)彝文》作例，仿佛應(yīng)該是一種文化，彝族的或許是其他民族的，但在他手里，變得輕巧了很多。這樣作品，其他的還有很多很多的。不要緊的，阿優(yōu)，慢慢來，因為你年輕。

讓我們這些“螞蟻”到“天堂”去逛逛，以強健的身姿作出強勁的事情，也許“其中的一只不小心掉下來/把工棚砸出一個大窟窿”（《一只螞蟻爬進天堂》），是他？是你？是我？我們？他們？……不管了，至少我們來過，我們毅然地從容地來過。就對了，這就對了，就對得起生命給予我們的責(zé)任和重任，也介于此，人類無論什么樣的謎團終歸就是一個命題的，那就是生與死，或許是賦予命定的。誰又是不屬于打工仔呢？你是，他是，我們大家都是的。驚蟄和驚訝，更多的是想象的空間。就讓詩歌細雨和現(xiàn)實的雨絲紛紛揚揚吧，讓冬眠的蟲兒醒來。驚蟄，如像一個驚訝，它的一聲響雷，更是開春了哦，詩歌的歌謠唱起來了。彝家固守的家園也動起來了，像冰雪融化一樣，因為彝人要下山了，神似的現(xiàn)實中的都有。

俗言說得好，“士為知己者死”，講的這個道理吧，阿優(yōu)，是的咯。你只要像你的這部詩集一樣《一只螞蟻爬進天堂》充滿了正能量，藝術(shù)上是美麗的，我相信，詩歌和人生將為你越開越大的、越開越美麗的。

相信吧，相信，阿優(yōu)，吉克阿優(yōu)！

是為序。

2018年3月28日晚19：20分。

2018年3月29日下午16：00改定。

責(zé)任編輯：羅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