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天白
得知我患上巨型肝癌的那一刻,我既不覺得驚奇,也沒有恐懼,更沒有懷疑是否誤診的焦躁,只覺得這種疾病怎么落在我身上?惘然若失,但也不過是我生活被打亂了的那一類“失”。就是沒有罹患絕癥特有的天昏地暗的恐懼、驚慌與悲涼。當天晚上和平常一樣,一落枕就入眠了,而且一覺到天明!
據說這種病災臨頭卻懵懂得麻木的反應,叫“鈍感力”。或許我擁有這種“力”。
40歲剛出頭,我曾一度心律不齊,檢查結果,竟是房顫! 我懵懵然,根本不想去深究房顫有多么嚴重,既未求醫,也不問藥,照常生活。30多年過去,心臟卻沒有再鬧毛病。1996年,一年一次體檢,輪到眼科,醫生將左眼一查再查,說黃斑變性,相當嚴重,你不知道? 我說我不知道。很正常的嘛,什么叫黃斑變性?他沒有回答我,說了句這就奇了,轉身招呼室內所有醫生,都來檢查了一遍,診斷一致。我依然懵懵然。彈指到了翌年體檢,到眼科醫生面前才突然想起,問道:據說,這只眼睛黃斑變性,是嗎?醫生說,是的,但不要緊。再到來年體檢,才又想起來,再問了一次,回答的是淡淡的4個字:是的,沒事。每年到這一刻,我都要問一次,答復越來越淡漠。20年以后的今天,我有了這樣的推想,如果第一次檢查出來就驚慌不安到處求醫問藥,那才是真正的劫數。
我還曾經是高血壓患者呢,60歲左右,發現血壓超標,低壓接近100,有人說,低壓高,最不好。因我母親高血壓,有家族史,內人就監督我天天服降壓藥,如此過了五六年。有一年夏天,血壓正常,體檢時,醫生建議我堅持服降壓藥,我卻當成了耳邊風,至今血壓穩定……
但是這一回,不能照抄老譜了。確診我為“巨型肝癌”的肝外科專家吳志全教授,也不容我有片刻遲疑,爭分奪秒地幫我轉到他們中山醫院住院。到這時候,我仍然只有罹患此癥的不解與遺憾,不時呈現于腦際的,卻是王羲之 《蘭亭集序》 中的“修短隨化,終期于盡”8個字,壽長、壽短,聽隨化育吧,每個人都有生命到頭的時刻,何況我已到耄耋之年,只向醫生和家屬提了一個要求:只要讓我有尊嚴地離開這個世界,除了化療放療,其他治療手段我都接受。因我的腫瘤太大,無法開刀,中山醫院肝腫瘤內科主任任正剛教授給我做介入治療。從此,每隔兩個多月,就做一次介入治療,半年,腫塊便縮小了一半,然后給我做射頻消融術,都屬創口只用創可貼一封的微創手術。不到一年,癌細胞完全消失了,也就是說,治愈了!
有朋友笑問:會不會當初誤診了?
這當然是玩笑。我如釋重負,卻又有一種順理成章的必然。為何?這次沉疴,無非是我慣有的淡然面對疾病的一次新演習罷了。以往是知病而不急于求醫問藥,這一次,經受了重癥病人治療中的種種折磨,不過是從另外一個維度,印證了我持有的觀點:人的生命體并不脆弱,脆弱的是人性。
(摘自《文匯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