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玲
現在,可再生能源的成本越來越低,一定程度上也要歸功于中國對可再生能源的大力投資。但是,如何發揮中國的這個優勢,建設真正的綠色“一帶一路”,實現各自在《巴黎協定》下的自主減排目標,還是需要進一步摸索的課題
“中國是全球第一大可再生能源產品制造國、出口國和消費市場”
《中國慈善家》:你在WWF主要致力于中國在海外能源等領域投資與貿易的綠色化。最初關注投資與貿易綠色化的議題是基于怎樣的思考?
王怡婷:2009年的時候,我正在丹麥訪問學習,并在那邊參加了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當時已經獲得了2010年去聯合國環境署肯尼亞總部實習的機會。所以在去之前,做了一些關于中國在非洲投資情況的研究,研究包括中國在內的幾個新興國家經濟發展的問題,里面也提到了這些新興國家在其他發展中國家對于貿易和投資的推動。
去了肯尼亞之后,看到很多中國人在那邊開商店、做基建等等,感覺中國人的足跡確實是無處不在。有一些西方媒體做了“中國去非洲以投資農業、林業項目等方式圈地,中國公司傾向于輸出自己的勞動力甚至把犯人帶到非洲做勞務”等報道。當時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國際研究學院的學者Deborah Brautigan一直在做這方面的研究,并核實了媒體報道中提出的問題,發現很多都是捕風捉影,最后傳來傳去就完全脫離了事實本身。加之有一些中國公司在海外經驗不足,對當地的法律、文化和當地社會組織參與治理的方式不夠了解,因此產生過各種失誤和誤解。這幾年也看到更多中外學者和媒體關注這些問題,增加多元視角。
拿到耶魯大學環境科學碩士學位之后,在探尋各種工作可能的時候,對于中國在海外投資及其對環境帶來的可持續發展的機遇和挑戰這個大議題很感興趣,WWF也是當時在這方面開展工作最多的一個機構。
《中國慈善家》:目前,中國海外能源投資與貿易的大概情況如何?
王怡婷:按照中國對外投資的資金走向,亞洲還是中國對外投資的重點區域。因為是近鄰,文化、溝通和距離都有優勢。
根據波士頓大學全球發展政策中心的數據,在2007到2014年之間,中國進出口銀行和國家開發銀行在境外能源領域的投資已經超過了世界銀行、亞洲開發銀行、非洲開發銀行和美洲開發銀行的總和。2013到2017年之間,在電力行業的貸款中,有41%的資金投入到煤電,57%投入到大型水電,目前有2%投入到了非水電的可再生能源項目。根據另外一些機構的數據顯示,中國不管是政策銀行還是國有的商業銀行,都成了全球煤電和水電開發的重要資金來源。常常,這些資金的出口也伴隨著中國設備和工程技術一起走出去。
同時,中國又是全球第一大可再生能源產品制造國、出口國和消費市場。現在,可再生能源的成本越來越低,一定程度上也要歸功于中國對可再生能源的大力投資。但是,如何發揮中國的這個優勢,幫助發展中國家更早實現清潔可持續能源轉型甚至“蛙跳”,建設真正的綠色“一帶一路”,實現各自在《巴黎協定》下的自主減排目標,還是需要進一步摸索的課題。
《中國慈善家》:中國對可再生能源產品的成本的影響,具體如何體現?
王怡婷:根據一些報告的分析,全球的可再生能源特別是太陽能板的制造,基本都集中在中國。2000年初生產的可再生能源設備大多數銷售到歐美,因為正值歐美可再生能源發展的黃金期,包括德國制定了一些比較好的可再生能源的推廣政策,也拉動了中國這方面制造業的發展。中國光伏電板產量的提升、價格的線性下降,制造太陽能板效率的提升帶來的效應,其實也是公認的。
我在非洲的時候,能很直觀地看到一些街邊的小店鋪和偏遠地區村民的屋頂在使用比較簡單的太陽能板設備,這些產品幾乎沒有例外,都是中國制造的。
《中國慈善家》:擔任WWF項目經理的同時,你也是中國青年應對氣候變化行動網絡(CYCAN)的理事長。你覺得能源領域的投資與貿易對全球氣候變化的影響是什么?
王怡婷:《巴黎協定》的主要目標是將本世紀全球平均氣溫的上升幅度控制在2℃內,力爭 1.5℃以內。基于此,每個國家都提出了自己的減排目標,其中就包括能源領域的減排貢獻,比如要大量增加可再生能源的使用,控制煤電等化石能源的比例。IPCC(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剛剛發布的特別報告顯示,如果我們要在本世紀中葉把全球平均升溫控制在1.5℃,到本世紀中葉可再生能源需要提供70%~80%的電力消費,煤電需要極速下降到幾近于零。目前全球每年新增的電力產能一半以上已經是可再生能源,不再新建煤電廠是一個急迫的需求。
隨著可再生能源的成本不斷降低,未來全球各地對于氣候變化的政策、排放標準的要求都會越來越嚴格。比如現在在海外投資煤電廠,很難保證經營一段時間之后,當地的政策和經濟環境是否會影響煤電廠的成本和持續運營。新能源市場日新月異,能源意識、分析工具和利益集團之間的博弈等因素都會影響一些國家的能源規劃,甚至導致煤電資產擱淺。
所以,不管是全球提出的到2050年實現“凈零排放”的目標,還是習主席提出的“美麗中國”愿景,青年一代都應該成為締造這個理想的主力軍,因為其成敗也決定了我們這一代和后代的生存和福祉。像CYCAN這樣的機構想做的就是引導和培養中國青年成為綠領一代,推動氣候問題改善的同時也能在各自未來的行業領域撬動綠色轉型。
東南亞的能源轉型機遇與挑戰并存
《中國慈善家》:針對中國在海外的能源投資與貿易的情況,WWF在其中扮演怎樣的角色?重點關注哪些區域?
王怡婷:WWF作為一個國際環保機構,我們能扮演的一個主要角色是從事前沿研究,積極促成相關政府部門、企業和項目所在國的相關機構等各個利益方的交流,增進各方對于項目和政策的了解,從而建立互信和解決問題的有效機制。
WWF主要從環境發展和可持續的角度出發。現在針對“一帶一路”的戰略,國家經歷了前十年走出去遇到的各種困難和挑戰,總結了很多經驗,在做一些投資時表現出了更多的戰略性,比如一些基礎設施的建設連通性更強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覺得從戰略規劃的角度,可以根據投資所在地的資源和寶貴生態系統的分布情況,做好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的協調。我們從頂層設計的角度,給雙方提供方案,希望推動雙方能更戰略地規劃基礎設施建設和工業開發,力求最大程度地避免環境破壞并體現生態系統帶來的社會價值和經濟價值。
中國海外能源投資與貿易,我們主要關注東南亞。整個亞洲,東南亞能源投資的增長較快。目前來看,能源投資的結構依然以化石能源為主。其中,越南、印尼、菲律賓和緬甸這四個國家是我們在能源方面關注的重點。中國對東南亞能源的投資和技術支持,在我們看來是東南亞國家能源轉型的一個很大的機會。
今年6月,越南提出到2030年要將本國可再生能源發電比例提升到10%。去年11月,中越雙方簽署的聯合聲明中也提到在產能合作方面將“進一步加強兩國企業對接……推進符合各自需求和可持續發展戰略的投資合作。中方鼓勵代表中國先進技術和發展水平的企業赴越投資”。
《中國慈善家》:影響東南亞普遍更傾向于化石能源投資的重要因素有哪些?
王怡婷:在過去的5到10年,東南亞一些國家經濟發展相對較快,工業發展帶來了很多對新增能源的需求,對此,主要的解決方式是新修水電或者煤電站。不少國家的電力市場由國家掌控,以煤為中心的經濟體系,涉及到煤礦、煤電站、工程、GDP和工作崗位等面向。雖然可再生能源在成本和環境效益上有一定的優勢,但如果當地政府的政策是補貼煤電的價格,那可再生能源還是很難去競爭的。
一些政府傾向于煤電,也因為當地已經形成了既有的趨勢。比如修建煤電站沉淀了經驗,之后的煤電廠修建更容易操作和規劃,相關的技術人員也是圍繞著這一塊來的。相較而言,可再生能源則會面臨一些新的技術挑戰。
另外從資金的角度,煤電項目所涉及的投資金額動輒幾億甚至幾十億,但在2013年,世界銀行還有一些其他的多邊銀行就基于對氣候變化和環境的考慮,基本不再貸款投資煤電項目。這就造成了一些國家的煤電項目難以啟動,所以他們紛紛把目光投向了中國、韓國和日本等。中國國內的能源還是以煤電為主導,且國內有很多煤電行業的公司,在煤電市場已經沒有足夠增長空間的情況下,這些公司也有很大的壓力要走出去,在海外找項目求生存。很多基建行業都面臨相同的境況。
內外兩方面的需求,影響著中國在海外能源領域的投資。與此同時,可再生能源走出去,對中國來說,是一個重要的趨勢。國內的可再生能源產能也過剩,價格也越來越有優勢,但很多東南亞國家在可再生能源的政策支持方面還有所欠缺,且國內從事可再生能源的大部分是民企,資金實力會稍微弱一點。這些是業內人士對此的一些分析,可能不一定完整,但至少是一部分因素。
《中國慈善家》:針對東南亞具體的能源結構和建設情況,WWF如何參與其中?
王怡婷:在“一帶一路”的大背景下,習近平主席也提到了要建設綠色的“一帶一路”,所以其實中國的資金和可再生能源方面的技術優勢,是幫助這些國家能源轉型和構建“一帶一路”綠色平臺的歷史機遇。
我們以及許多合作伙伴希望推動東南亞國家可再生能源政策和市場的完善,讓可再生能源能更好地進入。比如促進中國和菲律賓之間形成一些雙邊合作的協議和備忘錄,我們希望能推動可再生能源在菲律賓的發展,達成高層之間的共識,從而影響更多的中國企業和資金去菲律賓找項目,菲律賓也可以借鑒中國可再生能源的發展經驗,比如技術、政策、企業管理等方面的經驗。
WWF在菲律賓牽頭協助菲律賓一些島嶼和社區共同參與到島嶼的能源規劃中去,這種更趨于民主的能源規劃方式,會根據島嶼的人口和經濟增長趨勢,測算未來一定時期內的能源或者電力需求,并且評估島嶼上可再生能源的資源條件。我們希望可以通過中國的技術和資金促成一些島嶼建立100%可再生能源為基礎的電力體系。
WWF幫助發起了幾個社區能源規劃的動議,促成當地政府和相應能源規劃部門與居民代表一起商討,因為菲律賓的很多島嶼都是燒柴油,而柴油供電價格很昂貴,所以如何降低島嶼的能源價格是大家都很關心的問題。
相較于越南、印尼等國,菲律賓的可再生能源政策稍微成熟一些。最近,菲律賓有很多公眾的呼聲,導致其立法議員提議增收400%的煤炭稅。增稅其實是將煤電對環境和公共健康的負面影響考慮在內。
《中國慈善家》:除了東南亞,WWF也在非洲的肯尼亞、坦桑尼亞、烏干達和贊比亞等國,助力其可再生能源的普及。具體如何去推進?
王怡婷:在社區層面,我們在保護區及其緩沖區促進可持續的生計,以降低緩沖區居民對保護區的影響,但同時也關注緩沖區居民生活質量的提高。比如,為當地居民提供清潔的烹飪能源、以家庭為單位的太陽能照明體系,包括最近兩年的一個項目,就是在全世界最大的離市中心最近的野生動物保護區—內羅畢國家公園附近安裝驅獸燈,保護區的周圍沒有實際的柵欄和圍網,所以像獅子之類的猛獸也會時不時地跑到村子里,特別是飲水區這一塊,也很容易產生人獸沖突。所以我們跟當地機構合作開發了驅獸燈,這種燈在感受到野獸的動作和熱量的時候,能像舞臺的射燈一樣嚇走野獸。
在國家層面,我們主要跟當地政府合作,幫助他們做能源規劃,并盡可能地增加可再生能源的比例,以及做有助于可再生能源發展的政策倡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