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糞池里的作家

文/劉蒙 尚方劍

“我聽見他喊著救命，看見他揮動雙臂，然后面朝下倒向海中。一名路過的水上摩托艇駕駛員把他送回岸邊，雖然我們對他進行了心肺復蘇，但他還是溺亡了?！?/p>

海倫·貝利的丈夫約翰 ·辛菲爾德于2011年在巴巴多斯島的海濱溺亡。當海倫在臉譜網(wǎng)一個“喪親小組”里分享個人經(jīng)歷時，她第一次引起了51歲的伊安·史都華的注意。史都華曾是一名軟件工程師。

史都華開始努力獲得海倫的好感，他對這位悲傷的寡婦發(fā)起了“愛情轟炸”。

海倫在紐卡斯爾市附近長大，在泰晤士理工大學獲得生理學學位。她曾夢想成為一名法庭科學家，但后來卻做了有關營銷許可的工作。

1987年，在為動漫明星加菲貓、史努比和淘氣小兵兵處理許可權(quán)時，海倫愛上了自己的上司——溫文爾雅的約翰·辛菲爾德。約翰會開著自己的路特斯·伊蘭跑車，飛一般地帶著海倫去找最好的飯店吃飯。那年海倫剛剛23歲，青春洋溢，充滿歡樂，享受著戀愛中的每一分鐘。

1996年，這對如膠似漆的情侶登記結(jié)婚了。約翰鼓勵海倫追求寫作的夢想，因此2008年《伊萊克拉·布朗》系列故事問世了，其中包括《伊萊克拉 ·釣上力所不能及的愛情》和《伊萊克拉·為愛冒險》。在她的名氣達到頂峰時，夫婦兩人決定休息一段時間，去巴巴多斯島來一次豪華假期。

后來，海倫悲傷地寫下了有關丈夫的死亡：“那天余下的時光混亂不堪，先是坐上救護車，藍色信號燈令人恐懼，接著我就接到醫(yī)院、醫(yī)生、外事辦公室，英國大使館，旅行社負責人和酒店員工的電話，內(nèi)容令人心碎，電話那頭還有叫喊聲。”

“大家離開后，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酒店房間里。我眺望著事故發(fā)生的那片海和沙灘，是它們讓我體會到：生活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了?！?/p>

海倫通過博客“悲傷星球”來宣泄自己絕望的情緒，博客內(nèi)容后來收錄到她2015年出版的著作《穿著好衣服遇見壞事情》。出版后，這本書幫助了很多人。

此書也提到了她與伊安·史都華戀愛關系中的起起落落，她最后的描述是“我的幸福結(jié)局”。在書中，史都華被稱為慷慨的白發(fā)鰥夫。

海倫在書中寫道：經(jīng)過馬莎名衣店里的內(nèi)衣區(qū)時，她對史都華產(chǎn)生了“惡心而不合適的想法”，這讓她覺得自己很“骯臟，內(nèi)疚又羞恥”，她開始懷疑這是否是對過世丈夫的不忠？

海倫和史都華

一開始，海倫讓史都華忘了她?！拔夜膭钏s我，但又希望他不約我，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最后他們兩人達成一致，在國家肖像美術館約見。那里展出的是修補匠、裁縫、軍人、間諜的畫像，但這次約會“讓人流淚、焦慮，感覺糟透了，雙方都承認這段關系進展過快”。海倫寫道。

于是他們在愛情的道路上開始后退，“我們沒再互發(fā)搞笑郵件、幽默短信了”。海倫回想著，“感覺生活比以前更黑暗了，我很想他。”

接著他們又一次見面，這次是一起遛狗。海倫養(yǎng)了一只名叫鮑里斯的小型達克斯獵狗，她很喜歡這只狗。鮑里斯是《穿著好衣服遇見壞事情》一書的封面主角，可見海倫多么愛這只狗。在這本書中，海倫寫道，我丈夫溺亡后，“從某種程度上講，是鮑里斯救了我”。

在某次散步時，史都華陷到了泥地里，但他們兩人卻都笑了起來，這是兩人關系的轉(zhuǎn)折點?！拔野l(fā)現(xiàn)，我并不想失去這個男人。”

史都華以50萬英鎊的價格賣掉了自家房子。海倫和史都華花了150萬英鎊購置了位于赫特福德郡羅伊斯頓鎮(zhèn)的哈特維爾山間小屋，史都華的兩個兒子也搬過來和他們一起住。海倫很喜歡這棟房子，因為她從獨自一人面對沒有約翰的可怕生活，到現(xiàn)在又擁有了家人?！凹依镞@三個男人認為，任何菜只要加了香蒜面包和大量醬料都會更好吃。整個房子聞起來像關著山貓的倉鼠籠一樣?！?/p>

海倫還寫道：“我們互相扶持，變得更加強大。在失去約翰后，我還是常常受驚，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生活與原來是那么不一樣。在經(jīng)歷了家人突然死亡后重新組成家庭，開始新生活，有時候不那么容易。但生活在變得好起來，因為我從沒想過這四年會這樣度過?！?/p>

史都華后來坦白：“幾年后，海倫明顯能感覺到我和約翰·辛菲爾德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很深沉，處事圓滑而溫和。但我不是。海倫和我的前妻也很不一樣。但無論怎樣，我們都很合拍?！?/p>

好景不長。

2016年4月11日，史都華向警方報稱51歲的海倫失蹤了。他對醫(yī)生說：“她到了更年期，也確實有些情緒崩潰，但是我不想用情緒崩潰這個詞。她也去看了心理醫(yī)生，正在參加集體治療?！?/p>

就在同一天，史都華從海倫賬戶上取出了一筆錢，他偽造了一份授權(quán)書，這樣接下來的幾個月內(nèi)他一共可以取出1.2萬英鎊。海倫的蘋果手機也消失了，警方認為史都華將手機處理掉了。

史都華還做了一張便條，上面寫著海倫要去他們在肯特郡布羅德斯泰斯小鎮(zhèn)的度假小屋，因為她“需要些個人空間”。警方保守地評價這張便條為“令人費解”。

一名警探稱與史都華交談很難，而且他行為怪異?！拔覀円粊?，他就坐立不安——他很少跟我們有眼神接觸。我覺得最奇怪的一件事就是，有一次談話結(jié)束后，他似乎將臉偏向一邊，然后看著我們笑。”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史都華開始關心海倫。他打印出了尋人啟事并到處張貼。他給海倫發(fā)了很多條短信，其中一條是：“我已經(jīng)給了你足夠長的時間，尊重你的想法，你也擁有了足夠的空間。仍然愛你的史都華。”另一條是：“我需要你回來，你答應過我更多的事，我依然愛你。”

同時，史都華還重新訂了去看阿森納球賽的家庭票，并去西班牙度假。他于6月24日回國。7月11日，他被逮捕并接受審訊。

“你們沒搞錯吧！”他大喊，“我的天，為什么抓我？你們找到海倫了嗎？”

審訊后，他被釋放。但7月15日，警方在車庫下方的化糞池里找到了海倫和她的狗鮑里斯，化糞池上方停著海倫的四驅(qū)汽車。她是窒息而死的，作案工具很可能是枕頭。史都華把她的四驅(qū)車停在化糞池的入口處。他停車時曾告訴親戚，我不想讓人們在她還沒回來的時候覺得她已經(jīng)回來了。

他們家有兩個化糞池，史都華沒有告訴警察有第二個化糞池，并在化糞池入口上蓋上了三合板。警察對他們家進行了第二次更加細致的搜查時才發(fā)現(xiàn)這個化糞池。

在圣奧爾本斯法庭的法官兼皇室法律顧問安德魯·布萊特面前，史都華并不認罪。

他對法庭描述了第一次遇見海倫的情形，用詞像個言情小說家?！八陔娮余]件里附上了一間房子的照片，告訴我明天晚上就只剩她一個人了。我覺得這是個委婉的邀請。我沒有提前打招呼就去了她家，然后發(fā)短信告訴她，我在這里。她沖出來見我，而且只穿著睡衣。雖然她并不開心，但我們彼此擁抱?！?/p>

海倫害怕無常的生活會奪走更多東西，于是她匆匆更改了自己的遺囑，讓史都華受益?！吧系郯?，如果我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不測，我想保證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伊安和孩子們能擁有這棟房子。”她對一個朋友說。

“她更改的遺囑變成了催命書。”她的朋友如是說。

檢察官斯圖爾特·特利默描述了史都華是如何做戲“放長線釣大魚”，把黑手伸向海倫的財富。

幾個月來，史都華都悄悄給海倫服用一種藥物，可能是混在給她做的炒雞蛋里。這種藥是催眠藥，鎮(zhèn)靜效果很強，服用后讓人覺得虛弱，產(chǎn)生感官混亂。此藥常用于失眠癥患者，但只能用一小段時間，因為這種藥容易上癮。

據(jù)海倫的一位近親回憶，2016年早些時候，海倫就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八幌蛴洃浟芎?，但現(xiàn)在卻開始出現(xiàn)記憶空白。有一次，她回家了卻把鮑里斯丟在海邊；還有一次，她從樂購超市出來，手里還拿著超市的詢價器。她說她盯著放在鍵盤上的手指，覺得那不是自己的手。她感覺在樂購貨架的高處拿東西時頭昏昏沉沉的，而且她總是想睡覺，最長能睡五個小時。她很怕別人看見自己這樣，她會感到尷尬?！?/p>

此時，史都華已經(jīng)知道自己會繼承海倫在羅伊斯頓的房子和在肯特的別墅，還包括海倫約180萬英鎊的投資收入。

30多歲以后，因為神經(jīng)病變，史都華就沒有再工作了，他的臉變得表情呆滯，有點面癱。即便如此，根據(jù)現(xiàn)行保險制度，他每個月也有2000英鎊的固定收入。此外，自從兩人同居后，海倫授權(quán)銀行每個月給他打600英鎊。

海倫用自己賣書的收入和投資支撐著家庭開支。最近，她創(chuàng)作出了新的角色，名叫黛西·達文波特。

警察局一名小隊長向陪審團描述了他是如何從化糞池里的一堆堅硬的污物中發(fā)現(xiàn)海倫的尸體的。“我一開始對著污物塊又戳又撬，過了一會兒，它出現(xiàn)裂縫。然后我用園藝鋤往里面捅，這才意識到自己捅到了和污物不一樣的東西，因為這東西更軟，更有彈性?！?/p>

當我把所有污物都清理掉以后，一具尸體浮了上來，這時我才確認這具尸體是完整的。

人們有個恐怖的猜測：海倫和鮑里斯被扔進化糞池時很有可能還活著。

史都華試圖讓人們忽視海倫的失蹤，讓人覺得她是因為籌備自己的婚禮壓力太大。斯圖爾特·特利默在法庭上如是說。他的計劃和偽裝都很精巧。

辯護律師、皇室法律顧問西蒙·拉塞爾·弗林特提出，史都華也是受害者，因為海倫被兩個男人綁架了，他們叫尼克和喬。他們曾向史都華索要50萬英鎊作為贖金。

這也是精心編造的故事，據(jù)史都華交代，綁架的情節(jié)源于海倫前夫合伙人的多次來訪和交談的內(nèi)容。警察并未發(fā)現(xiàn)尼克和喬這兩人存在的證據(jù)。

如果海倫真的被綁架了，那綁架犯的移動范圍也太過狹窄，因為她的尸體出現(xiàn)在離家僅20米的化糞池里。

在為自己辯護時，史都華說他并沒有給海倫下藥，有可能是她自己吃的藥，因為她有睡眠問題。他還否認自己曾經(jīng)偽造過授權(quán)書。他聲稱肯定是海倫自己用電腦修改的。

辯論結(jié)束時，斯圖爾特·特利默對陪審團說：“海倫·貝利完全被他迷住了，還說他是慷慨的白發(fā)鰥夫。很明顯喪親的人在短時間內(nèi)會失去邏輯思考的能力，所以她看不出來自己被騙了。法庭認為海倫被一個以她為獵物的人野蠻地欺騙了。”

伊安·史都華被判謀殺罪、妨礙海倫合法安葬、詐騙罪、三次妨礙司法公正罪。該判決是由七名男陪審員和五名女陪審員組成的陪審團經(jīng)過六小時的考慮后一致作出的決定。

安德魯·布萊特法官說，56歲的史都華面臨終身監(jiān)禁，至少須服刑34年。布萊特對史都華說，“伊安·史都華，你被判謀殺未婚妻海倫·貝利。她很愛她的狗鮑里斯，所以你決定把這條狗也殺了，這樣你那陰險的謊言在熟悉海倫的人面前也顯得可信了?！?/p>

史都華很有可能會死在監(jiān)獄里。

史都華謀殺海倫一案審理結(jié)束后，法庭檢察員對海倫是否是史都華案件的第一個和唯一一個受害者表示疑問。人們注意到史都華的第一任妻子因突發(fā)癲癇病在49歲就早早離世。2010年6月25日，人們在她家花園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

一名首席探員稱，史都華的妻子遺體被火化了，所以證據(jù)也隨之火化了。他謹慎地說，這是對一起意外死亡案件的重新審查，而不是對謀殺案的調(diào)查。

海倫·貝利用童話般的結(jié)尾結(jié)束了“悲傷星球”博客的更新：“他們從此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倍嗝聪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