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
當代新加坡電影是“年輕”的,一則因為越來越年輕的導演團隊,二則因為充滿活力的產業發展策略。自1995年邱金海以《面薄仔》開啟了本土自制電影的先河之后,20余年間,越來越年輕的本土導演投身到電影創作之中,往往剛過而立之年便在國際電影界“立”起了自己的一面旗幟。新加坡的電影產業資源相對有限,但這未能阻擋新加坡電影的不斷成長和向外發展,集結多方資源進行合作、合拍,抓住一切機會“走出去”,這讓新加坡電影的發展呈現出了蓬勃的年輕態。
2016年度,新加坡電影類型豐富、風格各異。梁智強的《我們的故事》系列,重現了新加坡人在“甘榜”時期的生活;鄧寶翠導演的紀錄片《我們唱著的歌》,通過對多位音樂人的訪談串聯起了一代新加坡人的“新謠”記憶;邱金海的《無限春光》以獨特的視角和表現手法對新加坡的歷史進行了回溯,也成為當代新加坡電影中的首部情色片;唐永健執導的《安娜華特的離奇命運》對新加坡電影的發展具有特別意義,它是新加坡導演進軍好萊塢之后的首部作品;《再見,在也不見》由新加坡新銳導演陳哲藝監制,集結了中國、新加坡、泰國三位新人導演創作而成,代表了新加坡電影產業的發展趨向;巫俊鋒導演的《徒刑》是本年度最重要的一部新加坡電影,影片將視角探入監獄,講述了兩代行刑者之間的微妙故事;拉加歌帕的《一只黃鳥》繼續關注印度族裔群體,講述了一個浪子回頭的故事,細膩而充滿刺痛感。從創作上看,新加坡電影多元融合發展的特色愈加明顯。
一、 2016年新加坡電影產業概況
2016年,新加坡共上映本土電影17部,其中13部進入院線公映,另外4部以參加電影節展等方式與觀眾見面,并在2017年陸續公映。電影產業規模呈現向好狀態,跨國(地域)合作、合拍令產業格局出現新變化。
(一)產業規模小幅提升,但本土影片未進年度票房排行前十名
2016年,新加坡商業影院的總票房依然超過了兩億新加坡元,為201,197,448新元,全年觀影人次繼續保持在2000萬人次以上,為21,932,800,比2015年的2190萬人次略有上升。
跟2015年相比,2016年的票房排行前十位中沒有出現新加坡本土電影的蹤影,全年大部分票房都被好萊塢等進口大片收入囊中。
本土電影中,梁智強導演的《我們的故事》(1、2)領跑票房排行榜,莊米雪導演的都市女性電影《露露的電影》獲得超過200萬票房,位居第三位,青春電影《最佳伙扮》票房超過百萬,位居第4位。其他影片遺憾未能過百萬,邱金海的《無限春光》僅獲得5萬的票房。
產業基礎方面,2016年,新加坡商業影院的銀幕數為235塊,比2015年的223塊略有增幅,新加坡僅有的3塊IMAX銀幕都在邵氏影院,嘉華影院和國泰影院各自擁有26塊3D銀幕,但嘉華影院的銀幕塊數最多,為91塊,可同時容納14720人觀影。①
(二)跨國(地域)合拍拓展產業格局
盡管新加坡電影產量有限,但這并未影響新加坡電影在亞洲的區域影響力以及在世界電影版圖中的影響力。自當代新加坡電影的大幕開啟,電影人就一直在努力拓展影像的邊界,努力走出新加坡,走向世界。而新加坡作為亞洲與世界溝通的樞紐的國家定位也決定了新加坡的文化藝術發展戰略會與眾不同,特別是近年來要把新加坡打造成為文化和藝術樞紐的布局思想的提出,新加坡的電影發展具備了更加便利的條件,跨國合拍、跨地域合拍、積極參與國際電影節展讓新加坡電影發展充滿了勃勃生機。
本年度電影中,拉加歌帕的《一只黃鳥》由新加坡和法國合拍,巫俊鋒的《徒刑》集結了新加坡、中國香港、德國、法國、卡塔爾等五地的資本才創作完成,電影的劇本由巫俊鋒用英文寫成,最終用巫俊鋒并不懂的馬來語進行了呈現,而片中的主要演員也遴選自馬來西亞。唐永健的《安娜華特的離奇命運》是新加坡和好萊塢的首度合作,這對新加坡電影而言是個難得的開始。陳哲藝擔任監制的《再見,在也不見》由中國廣西的新影響世紀影業投資拍攝,是該公司與陳哲藝、黃文鴻創立的長景路電影工作室在東盟發展大背景下進行了的首度合作,忻鈺坤、陳世杰和孔薩庫3位導演的跨國合作,電影幕后集結的來自世界各地的300多名工作人員讓這部電影堪稱區域合作的經典樣本。
跨國合作方式正在成為新加坡電影發展的一種產業模式。2017年9月,新加坡全亞影視娛樂有限公司與中國的新文化傳媒香港有限公司、上海九譯影視傳媒有限公司達成戰略合作意向,要在未來3年內共同制作5部電影,以促進電影產業發展,拓展東南亞及其他地區的華語內容和廣闊市場。首部驚悚動作合拍電影《生死環線》已經進入實操階段,將于2018年三四月開拍,年底之前上映。全亞影視娛樂是首家在新加坡證券交易所上市的新加坡電影制作公司,總部設在新加坡,業務足跡目前已經拓展至馬來西亞和中國。
全球的電影節、電影展正成為新加坡電影一展風采的平臺,特別對于年輕的電影創作者來說,這些節展顯得更為重要。電影在國際舞臺上的亮相,一是對藝術水準的認可,二是對觀眾的期望值進行了提升,這對于奪下競爭激烈甚至白熱化的新加坡電影市場而言至關重要。
二、 2016年新加坡電影創作概況
2016年新加坡公映的幾部懷舊風格的電影都是緊承2015年建國50周年的歷史節點而來,《我們的故事》《無限春光》《我們唱著的歌》以不同的風格對新加坡的歷史進行了回溯,各有短長。這幾部作品之外,《再見,在也不見》《徒刑》《一只黃鳥》代表了當代新加坡電影的銳意探索。新加坡電影雖然囿于資源、發展基礎等條件的限制,但并未停止走向世界的努力,并不斷通過頻繁傳回的藝術回響確認自己的努力,夯實自己的地位。
(一)記憶解碼:當代歷史的藝術聚焦
新加坡電影的歷史感一直較弱,對于歷史的敘述似乎有著某種禁忌,涉及歷史事件的紀錄片因為未能過審而沒能公映。到了2015年——新加坡建國50周年之際,局面有所改觀,一批聚焦歷史的電影、紀錄片開始出現,此前影片中頻繁出現的“尋根”困惑在這些影片獲得了解碼。endprint
《我們的故事》系列電影創作于2015年,是梁智強導演的國慶獻禮之作,也是新加坡電影對“甘榜”時期、建國前后百姓生活的首次直觀展現。影片以招弟一家的故事為主線,還原了新加坡人民在建國前后的曲折經歷,并以此折射了整個國家的艱辛發展歷程。
兩部電影的時間跨度約為1965年到70年代中后期,涵蓋了新加坡建國及國家艱難起步時期的重要歷史節點。影片在馬來西亞搭景,逼真還原了彼時彼地的歷史景觀,鑒于在新加坡進行電影創作資源有限,這一創作本身便成為當之無愧的“大制作”。除了對歷史場景的逼真還原,影片保持了梁氏電影中的幽默風格,多段對白幽默風趣,充滿了苦中作樂的生活滋味。梁智強曾導演《跑吧,孩子!》,根據伊朗電影《小鞋子》改編,對新加坡早期生活有所表現。《我們的故事》與之相比,表現手法更加純熟,多了“看點”,但也少了些許深度,故事的情節設置與國家的發展節點聯系過于緊密而缺少了應有的節奏感。
邱金海的歷史敘述顯得更加深刻而穩健,《無限春光》是當代新加坡電影的首部情色電影,影片集結了多國演員參與,包含香港金像獎最佳女配角何超儀、日本人氣女優西野翔、韓國青龍獎最佳新人崔宇植、新加坡“小天王”王冠逸等,由施南生監制。影片于2015年便完成后期剪輯,并參加了多個國際電影節的展映,盡管口碑弱于前作《我的魔法阿爸》,但其獨特的敘事方式和多元的表現手法依然得到認可。影片制作完成后,電檢部門曾因影片涉及性愛和吸毒而要求對片中幾處場景進行刪減,但遭到了導演本人的拒絕。2016年,影片被定級為R21(年滿21周歲以上觀眾才可觀看),以一刀未剪的“國際版”進入影院進行商業性放映。
影片以情色為“表”探索了情欲之“里”,而這些都在復雜的時代變幻中次第展開,呼應時代,卻又不被其所裹挾。影片的時間跨度自二戰時期開始,到90年代結束,以新加坡拉酒店一間門牌號為27的房間作為故事發生地,通過6段相對獨立的故事講述了不同時代下的愛情與情欲變化,展現了情欲的糾葛和人性的復雜。
紀錄片導演鄧寶翠執導了《我們唱著的歌》,影片對“新謠”發展的30年進行了回溯,重新唱響了“一代人的歌聲”,“譜寫時代青春”,這也是新加坡首部以校園民謠為題材的獨立紀錄片。
音樂是時代的心聲,“新謠”在新加坡的出現和發展有著特殊的意義。1979年3月,新加坡政府出于國家穩定和發展的綜合考慮,開始推行“雙語教育”,把英語作為第一語言,華語作為第二語言。這一政策立即執行,全國的小學教學70%的時間用英語,中學教學80%的時間用英語,大學教學100%用英語。說慣了華語的一代年輕人立即感到了迷茫和彷徨,此時港臺流行歌曲大量涌入,年輕人在傳抄歌詞、傳唱歌曲的過程中找到了失去的歸屬感,他們開始在這些音樂的影響下創作屬于自己的“新加坡歌謠”,并很快流行開來,成為年輕一代的共通語言。到1990年,新加坡和中國建交,華語政策應聲出現變化,華語音樂成為流行。從萌芽到巔峰再到慢慢退熱,“新謠”記憶伴隨了至少一代人的青春時光。
鄧寶翠對巫啟賢、梁文福、孫燕姿、林俊杰等多位“新謠”主將、知名本土音樂人及幕后推手進行了專訪,通過眾人的深情回憶、哼唱,把“新謠”的其中一個起點追溯到20世紀70年代末南洋大學學生的詩樂創作,將一塊塊記憶碎片拼接成了“新謠”的版圖,重現了逝去的時空,引發了人們的情感共鳴。登錄院線公映后,新加坡政府總理李顯龍夫婦、副總理、文化部長等政界要人都買票觀影,亦可窺見這一題材的影響之深。
(二)青春想象:新銳導演的當下視角
相比邱金海、梁智強等銀幕宿將,新銳導演的表現也可圈可點。他們以一種國際化的青春視角細膩審視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通常被忽略的復雜關系,以藝術的方式完成了對當下社會的想象。
青年導演巫俊鋒歷時五年,終于把內心的想法變成了可見的光影——《徒刑》。28歲的獄警艾曼被調到了國內最高級別的監獄工作,結識了監獄的行刑長拉希姆,他也是世界上經驗最豐富的行刑者之一,他也曾經執行過艾曼的父親的死刑。艾曼與拉希姆就在這樣的微妙關系中開始相處,關于死刑本身的思考、對于行刑意義的爭論,人性的復雜側面開始漸漸顯露。本片入選了2016年第69屆戛納電影節“一種注目”單元,同時代表新加坡參與第90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全球角逐。
2016年,印度裔導演拉加歌帕①推出了首部劇情長片《一只黃鳥》,以純熟的電影語言講述了一段“浪子回頭”的故事,男子西瓦出獄回家,想要彌補被他傷害的前妻、母親和女兒,但顯然生活已經回不到過去。他遇到了為了生計的性工作者辰辰,兩人的短暫相處是影片中難得的動情段落。《一只黃鳥》展現了多族群、多宗教的現實背景下微小的個體所經歷的窘境,影片試圖為他們找到出路,但顯然并不容易。影片入選了2016年第69屆戛納電影節的“影評人周末”單元,與《徒刑》一起同時亮相戛納,這也開創了新加坡電影的新局面。
青年導演陳哲藝以監制的身份推出了短片集錦電影《再見,在也不見》,影片由《背影》《湖畔》《再見》3個短篇故事構成,分別由3位青年導演執導。因為影片《心迷宮》而聲名鵲起的中國導演忻鈺坤在廣西拍攝了第1片段《背影》,借助對散文名篇的想象講述了一段父子近在咫尺卻漸行漸遠的故事;新加坡導演陳世杰在中國臺灣和新加坡兩地拍攝完成了第2片段《湖畔》,湖畔即為故事的發生地,講述了不同尋常的“兄弟”情;泰國導演西瓦羅·孔薩庫在曼谷完成了第3片段《再見》,是對一段“不倫”情感的告別,呼應了影片的主題。3個片段分別對應親情、友情、愛情,中國臺灣演員陳柏霖在片中一人飾三角,角色之間、故事之間本來并無直接關聯,但細膩的手法、對人性的探究以及比較統一的影調風格讓整部影片渾然一體,全片彌漫著一種淡淡的青春愁緒。
結語
曾以導演《吃風》而聞名的導演唐永健,此次推出了進軍好萊塢的首部作品《安娜華特的離奇命運》,這是一部經典的好萊塢式驚悚片,在西雅圖和新加坡兩地取景,講述了一段帶有超自然力量神秘色彩的驚悚故事。影片風格帶有明顯的好萊塢色彩,但新加坡本土導演與好萊塢的首度合作具有標志性意義。此外,莊米雪的《露露的電影》、陳愛玲的《放映愛》以女性導演的視角對新加坡的現實與歷史進行了思考,她們的創作實踐也成為新加坡電影發展的“一種現象”。
總體來說,本年度電影通過對歷史的回溯和對現實的關注共同講述了新加坡視角下的“我們的故事”,這對于豐富新加坡電影的版圖至為重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