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均,1984年生于四川閬中,現居四川成都。
蝸 居
我在異鄉的斗室里,構筑逼仄的城池、春天的烏托邦,和一段靜水流深的歲月。
出門即有礙,而門里海闊天空。門為序,窗為跋,廚房為虎頭,臥室為豬肚,客廳為鳳尾,意象稠密,但起承轉合,從容不迫。
書籍來自五湖四海,像沉積巖層層疊加;氣勢磅礴,獨占一面墻,讓書架任勞任怨。左邊莊子,右邊蘭波,前輩們跨越時空,毗鄰而居。有時書籍像海藻泛濫,涌上餐桌,駐留沙發,或者床上,甚至地下,我置身其中,像一朵雛菊醉臥山林。
書桌腿腳不便,搖搖晃晃。一盞臺燈恪守職責,在暗夜里發出磷火幽光。床頭掛的一串檀香佛珠,像懸空的心情,一些往事下落不明。
我在世界地圖前躊躇,為樓頂路過的一片云,尋找來處。一柄從西班牙購來的匕首,肉身已經化蝶,守住鋒芒的意志。
陽臺邊的一盆紅掌,與時代一起春意勃發,讓攀爬的蝸牛,仰頭看見了壯闊的生活。
在紅塵深處蝸居,守住狂飆的歲月,守住烏托邦的幻想。像石頭一樣安之若素,并期待一場暴變。
晚秋里的白粉蝶
栩栩然,翩翩然,是莊周的夢,是梁祝的魂?
飄忽而來,游旋而去,一節節地,丈量著溫暖的長度。陽光的鋒芒已經銳減,它的翅影深入菊花的秘境,像菊圃里的一道霞光。
哪里有花香,哪里就是天堂。蝴蝶的生命里,沒有迷途。
兩三只若即若離,天空沒有為翅膀留下痕跡,大地卻早已安排好了歸宿。度過了蜜糖滿溢的一生,它即將凋謝在宏大的詩意世界。
晚秋里的白粉蝶,飛不過滄海,也飛不過宿命。它曾擁有一個魔術般的出生,蛻去蛹殼、脫皮羽化,整個世界都為之驚艷。它曾擁有一段甜膩的生命,在脂粉堆里打滾,上演蝶戀花的情事。而今,它在落寞的黃昏里翔舞,成為一個稍縱即逝的、斑斕的泡影。
它煽動翅膀,誰的內心會刮起一團風暴?
嚴重的時刻
在茫茫人海中,我是一座孤島。在茫茫人海中,有無數座的孤島。
無緣無故地,風景在疾走,流光在倒錯。大地之上,萬物沸騰。迷宮中的經幡迎風招展,像情欲一樣沒有指向。在幾經傳唱中,祈神的古曲最終失去了音調。
一朵菊花進入晚年,化為失語的匕首;一輪明月夢想前世,懷想古典的余溫。氣候紊亂,冷暖失序,一群候鳥不辨方向。
在這嚴重的時刻,所有的告別都草率行事,所有的祝福都過于簡單。我們在世界的隱痛里行走如此之深。抓住每一個嘶叫的機會,直到把喉嚨喊破。
我們試圖理解一切,卻反而迷失了自己。留下的足跡,像錯別字一樣明顯。
我已經做出微笑的表情,等待著微笑的感覺到來。
車入原野
逸塵而去,像一筆帶勁的狂草。
山奔來,水奔來。后視鏡里,樹木在疾馳。天空的拋物線節節前移。
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此行不滯于物。一路看過去,山的曲線,云的色彩。一路經受檢閱,像儀仗隊挺立的青松和白楊。
天地大開大闔,開闊處,透過擋風玻璃,仿佛君臨天下;逼仄時,危巖峭壁步步為營,仿佛陷入某種圈套。
道路如波浪起伏,此行像一位弄潮兒。群峰綿延,如旋轉木馬,陳列在天際。
輕踩加速踏板,在轟鳴聲里沉醉。打開車窗,一股淋漓的元氣瞬即卷入,滿含青草的味道。
車入原野,像一粒露珠滑過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