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星,朱海燕*
(湖南農業大學園藝園林學院茶學系,湖南長沙 410128)
現代飲茶養生觀或因研究方法局限,或有推銷茶葉品牌之目的,諸如此類,因而多有不實之處,故當正確引導以撥亂反正。魯迅先生說:中國的根柢全在道教[1]。從歷史而觀,道教乃中國本土宗教,其思想較之于儒佛兩教者于中國最早出現。故研究道家飲茶的養生觀,是從根本思想上的探索,對現代養生觀具有指導意義。眾所周知,道教重視養生之極,養生思想何其豐富。而道教之形成也是由于古人對自然、對生命的思考,進而希望長生不老,永世長存。從先秦對鬼神的敬畏,漢晉南北朝長生不老的神仙方士之術,到唐朝呂洞賓的性命雙修思想,無不體現道教人與自然之哲學。而道教徒認定的核心思想是性命雙修,擇其大要而言,一者體修,二者性修。體修在于肉身的延年益壽與長生不老,性修在于得道以致精神不朽。而飲茶作為道教徒日常生活的養生方式,蓋以二者故。
南朝煉丹家、醫藥家陶弘景迷于神仙之術,常尋仙問藥,他認為:“苦茶輕身換骨,昔丹丘子黃山君服之”。《壺居士食忌》中也談到:“苦茶久食羽化”。此為道教外丹派向外尋求長生不老的養生觀點,認為飲茶可以成仙的理論是富有浪漫主義的身體養生思想。
自呂洞賓創立內丹派后,強調性命雙修,向體內修煉,飲茶的養生功效也隨之變化。道教飲茶養生功效變得比較實際,強調飲茶對人體的醫藥養生作用。唐代著名道士、醫藥學家孫思邈在《千金方》中說:“以茶入枕,可明目清心,通經絡,延年益壽”。呂洞賓也曾作詩曰:“斷送睡魔離幾席,增添清氣入肌膚”,強調了飲茶抑制睡眠,清醒頭腦的作用。
道教徒提倡苦修以煉心性,茶與之則密切相關。如全真道的修行方式:乞化、遠游、坐環、戰睡、打塵勞。其中戰睡就是抑制睡眠,強忍不睡。全真七子之一丘處機談到戰睡的功用說:夜里五更,強而不眠,除滌昏夢,剪截邪想。而茶就具有使人興奮不眠的藥理功效,故而利于修道。如全真教二代掌教馬鈺在《長思仙茶》中說:“一槍茶,二旗茶,修獻機心名利家,無眠為作差。無為茶,自然茶,天賜休心與道家,無眠功行加”。以上可知飲茶助于道教徒修性得道有兩點:一者抑制睡眠,二者驅邪想,靜心性。全真道創教祖師王重陽說心不亂則欲不生,無欲欲之是無為也。可見,靜心除欲對道教徒修煉心性,悟道何其重要,而飲茶在其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被視為天賜神物。
道教飲茶養生觀之建立,為“效果歷史”故。“效果歷史”概念由德國哲學家伽達默爾提出,他認為對歷史的主觀理解也是歷史造就的客觀效果。歷史既非主觀也非客觀,人始終存在于處境中,并且在處境中理解,處境是人的理解界限,處境是歷史的產物。處于歷史環境中的人,看到的是“效果歷史”意義上的茶[2]。
堯舜禹時期為中國上古文明建立了天人關系的天道觀念;到商代尚鬼時期則特別注重對天神、鬼神的信仰;而周代在經歷文化思想與政治革命,特別在極人間富貴之后,人們對渺茫難憑的長生壽命無比向往,故而生命問題逐漸顯露[3]。如西周穆王求道,秦皇漢武尋藥,皆想求得長生不老。《山海經海內西經》中說:“開明東有巫彭、巫抵、巫陽、巫履、巫凡、巫相、夾夾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藥以距之。”說明戰國時期人們已認為世間有長生不老藥存在。故而道教徒在歷代君王及人民對長生不老的追求的社會觀念影響下,開始尋求長生不老之法,在此過程中,形成兩種服食養生理論:金石類和草木類。而煉金石由于食金丹中毒致死比比皆是,加之煉丹方法困難,耗資巨大,故而較為實用的草木類逐漸登上歷史舞臺,形成后來的飲茶成仙理論。如從神農《食經》曰茶之功效為“悅志”,漢代華佗《華佗食論》曰其“益意思”,《壺居士食忌》曰:”苦茶久食羽化。”、到南朝《陶弘景雜錄》曰:“苦茶輕身換骨”等[4],這些文化作品逐漸的給茶披上了長身不老的外衣。由此,道教飲茶長生不老的養生觀形成因素主要為:道教本源的天人觀念,人們對生命思考的社會觀念,歷代帝王的政治推動,文化作品的引導。這些因素是道教徒將飲茶視為有長生不老之功能的歷史處境,在這樣的處境中去理解飲茶意義,理解的結果又成為新的理解處境,如此往復,以構成飲茶長生的神話內涵。
李唐王朝立道教為國教,因受前朝追求長生不老藥的思想影響,唐六代皇帝及各大臣因食丹藥中毒而死,人們逐漸不再相信道教長生之說,道教為發展下去,故而內丹派出現,提出性命雙修思想,強調將精氣神的整體修煉與陰陽五行結合,形成服氣、存思、辟谷、靜功等養生術與中醫臟腑經絡學說,主張以自己身體為丹爐,體內“精”、“氣”為藥物,運用“神”去燒煉,使精氣神凝為“圣胎”,而“圣胎”則可永世長存,不生不滅。故而在其思想影響下,飲茶的養生效果不再強調其仙化作用,而轉向內在的性命雙修意義。體現在命修上,強調飲茶本身的醫藥功效,如明目清心等。體現在性修上,強調飲茶的除邪靜心等。內丹派興起后,道教徒修道方法雖與外丹的外修不一樣,但求長生成仙的本質目的沒變。只是外丹派是不切實際的追求,內丹派則是繼承了正統的老莊思想。外丹派給茶披上的仙草面紗,也是影響內丹派飲茶養生觀的歷史處境。故而,內丹派道教徒認為飲茶雖不能直接成仙,但可以通過其醫藥作用,抑眠調氣,以及因為歷史給其添加的文化仙氣,認為有助于除邪靜心,內觀修道。總之,醫藥助道的飲茶養生觀是在道教不變的長生思想以及內丹派新思想的共同影響下形成的。
道教是中華民族之根,理解道教文化是理解中國文化的關鍵,而道教徒的養生觀念自古有之,現代諸多飲茶養生觀或多或少出自其中。如物質層面之養生,茶可以健體、延年益壽;精神層面之養生,茶可以使人體悟虛空,能使人致靜,歸真,和氣。利于道教靜功術的修煉,以調氣息,和陰陽[5]。當代茶圣吳覺農在《茶經述評》中說:飲茶是一種精神上的享受,一種藝術,一種修身養性的手段[6]。而我們實際飲茶過程中也會體會到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其中緣由之一也是因為道教的養生思想所帶來的文化影響。拋開茶作為一種植物本身具有的藥理屬性,茶之精神養生意義是“效果歷史”作用的結果,是中國浩瀚歷史賦予了茶之精神屬性。在古人與茶的關系中,由一種參悟、領納相互作用[7]。但自西方文化傳入,現代飲茶養生觀則有靠觀察-分析-歸納-綜合-抽象的方法形成。故而以此方法為依據,單純依靠歸納總結出茶之精神養生內涵,而不是在實際中去體悟其本身就具有的精神養生內涵,此為靠形而下的科學方法去總結形而上的精神意義的養生觀。如有說茶可以靜心,養廉,調氣息,和陰陽。這是通過歸納總結出的思想?還是結合“效果歷史”作用下體悟到的茶的精神養生意義?一個是客觀性主導的科學,一個是主觀性主導的精神,若只是一味用科學實證研究,而否定形而上的精神意識性研究則有失公允。若以實證主義的科學去研究飲茶養生觀這一對象,通過觀察歸納前人對這一對象的研究作品,如古人的詩詞歌賦、現代的文獻,再綜合分析其思想,最后抽象出其精神意義,而沒有倫理,精神的引導,則可能將飲茶的養生意義夸張化,所得出的結果則如一紙空文,并不具有實際的養生效果。而從道教飲茶史的不同處境中去思考,去體悟其本身具有的養生意義,如飲茶助修悟道,當在內丹派創立,性命雙修思想形成之處境,了解其思想,體悟其修行,從中感受如何具有助修悟道之精神養生功效,而不是一味地從古詩詞中去總結王重陽等道人的看法,也許更能體會到飲茶的養生意義。
故此,筆者認為對道教飲茶養生觀研究的現實意義有兩點。第一,對其研究是從中華民族文化的根本上的研究,利于厘清現代飲茶養生觀的形成原因,從而去其糟粕取其精華。第二,在道教的飲茶養生觀中,雖有如飲茶可長生不老的不實之處,但也有從醫學藥理、精神心理角度分析產生的養生思想,與現代飲茶養生觀如出一轍,其中各種聯系乃是道教飲茶養生文化不斷發展的結果。以歷史哲學與現代科學結合的方法對其聯系進行研究,一定會大放其彩,對現代養生思想產生巨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