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文化在狄更斯小說中的滲透

金寒丹

（浙江越秀外國語學院，浙江紹興 312000）

狄更斯是生活在19世紀英國的著名作家，其所創作的小說具有很強烈的現實批判性，對于社會現狀具有十分透徹的分析和深刻的反思。狄更斯小說的兩個特點，是愛憎分明和描寫細致。其通過對當時英國各個階層的細致描述，對社會丑陋的一面進行了無情的鞭撻，因此其作品無論是在歐洲還是在英國都具有很大的影響。在狄更斯的小說中，很多場景描寫都可以看到英國茶文化的影子，作者將其當做一種反映社會現實、推動情節發展的一個重要事物。狄更斯小說中茶文化與人性、社會狀況的交織，讓其小說更具文化內涵，值得我們去思考和揣摩。

1 狄更斯小說的英國茶文化背景分析

狄更斯所生活在19世紀，恰好是英國的維多利亞時期，也是英國茶文化繁榮發展的重要時期。當時，英國已經基本完成工業革命，并開始在全世界進行擴張，逐漸確定了自己的“日不落帝國”的世界地位。維多利亞時期，英國在其殖民地印度大量種植茶樹，并將其源源不斷運回英國，這就讓之前較為昂貴的茶葉變得更加大眾化，因此茶葉也就從英國皇宮貴族當中走向了社會的各個階層，并很快受到普通大眾的歡迎，成為英國社會文化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當時很多的英國作家，意識到了茶文化對社會風俗、審美以及價值取向的影響，并認識到其可以深刻地反映出社會現實，并增加文學創作的生動性和可讀性。因此，很多作家便開始將茶文化通過各種方式滲透到自己的文學創作當中。而狄更斯亦是如此，在他的很多小說中我們都可以看到與茶文化有關的描寫。我們分析茶文化在狄更斯小說中的滲透，就必須要首先了解狄更斯所生活的維多利亞時代的茶文化面貌和特征。

維多利亞時期的茶文化，在很多地方都有著較為獨特的內涵，但是其對英國社會以及英國文學最為深遠的影響，是其特有的下午茶文化。英國下午茶形成于早期的貴族家庭當中，由于當時英國人比較重視早餐，在午餐上較為隨意，因此到了下午四點來鐘的時候人們往往會產生饑餓之感。而當時一些貴族的婦女們便創造出一種下午飲茶并吃點心的方式。一方面能夠滿足對食物的需求，另一方面，還可以滿足她們的社交需求，往往會邀請一些好友一起飲茶，增進彼此之間的感情。因此下午茶一旦出現便迅速流行開來，成為當時英國上層階級中最受歡迎的一種社交方式。隨后，在茶葉進一步普及后，這種下午茶的方式就隨之推廣到了其它階層人們的生活當中，更加深刻地影響了英國的社會文化和人們的生活方式。

因此，在小說創作過程當中，狄更斯就深刻地感受到了下午茶對于社會的巨大影響，特別是當時社會上層的飲茶方式和習俗所流露出來的社會價值取向。他將這些現象充分融入到了自己小說的創作中，一方面不動聲色地利用茶文化將當時英國社會的一些丑陋面貌呈獻給讀者，另一方面，更是將茶文化作為推動故事發展、塑造人物性格的重要載體，具有很高的文學創作技巧。

狄更斯之所以在自己小說中融入大量的茶文化內容，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其本身就十分喜歡飲茶，在他的一部作品中，他曾經借書中人物說出自己的話：“茶將會永遠成為知識分子所熱愛的飲品。”他當時喜歡參加各種茶會，并熱衷于通過茶會跟人進行文學創造和社會諸多問題的探討，而在當時的英國，茶會是各種信息和價值觀念散播的重要平臺。這就使狄更斯對當時英國社會有更加深刻地認識，對于其創造也有著很好的促進作用。

2 英國茶文化對英國文化的影響

2.1 英國茶文化深刻影響了英國人的生活方式

在茶葉傳入英國并得到普及之前，英國人主要以咖啡和酒作為日常飲品。但是當英國各個階層的群眾接觸到茶葉后，很快便對其產生了很強的依賴性，這就極大改變了英國人的生活方式。一方面，英國人將茶葉當做一種可以舒緩心情、提神醒腦但又健康的飲料，幾乎每天都會飲用，并且多搭配一些點心。另一方面，英國人將飲茶當做一種重要的社交手段，通過組織和參加下午茶、茶會等活動，更好地與他人進行交流，增加彼此之間的感情。由于茶葉可以讓人頭腦更加清楚，因此茶會一旦出現便立即風靡整個英國，在一定程度上與酒會、酒吧聚會等活動平起平坐，成為英國社會中及其重要的生活方式。

2.2 茶文化促進了英國紳士文化的形成與發展

茶葉剛剛傳入英國時，因價格昂貴普通人享受不起，因此英國茶文化帶有天然的尊貴性，象征著一定的地位和身份。當時，能夠飲茶的人往往非富即貴，他們也能以飲茶為榮。所以，為了更好地呈現這種優越性，這些貴族們在參加茶會時，便會穿上自己漂亮而整潔的衣服，并刻意注重自己的言行舉止，讓自己的舉動流露出一種高貴的氣質，讓自己的談吐幽默并且富有禮貌。久而久之，這種氣質便不斷發展和成熟，最終形成了富有英國色彩的紳士文化。當然，盡管隨后茶文化普及到了英國社會的各個階層，但是這種紳士風度卻沒有被改變，同時也深刻影響著英國普通群眾的言行舉止和價值理念，像“女士優先”等耳熟能詳的俗語，是英國紳士文化的典型代表。但是由于英國工人階級的介入，其在英國茶文化其浪漫、優雅、高貴的基礎上，又增添了很多新的人文內涵，如務實、平等、嚴謹等色彩。這對英國民族精神的形成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3 茶文化對狄更斯小說理想主義的滲透

從歷史記載來看，狄更斯的童年生活算不上幸福，甚至有些悲慘。盡管他父親性格比較善良，但是卻存在一些不好的生活習慣，比如說花錢比較大手大腳，因此家里的錢經常是捉襟見肘，有時候甚至是入不敷出，在物質上無法滿足孩子們的需求。再加上狄更斯的兄弟姐妹很多，狄更斯又是長子，不僅得不到父母充分的關懷，甚至從小便要承擔起兄長的責任。另外，在他結婚后，因為各種原因跟自己的妻子長期分居，因此其婚姻生活也不太幸福。諸如此類的生活境遇，一方面就讓狄更斯對人生的種種不幸有了深層次地思考，并不斷將這種思考帶入其文學作品當中。另一方面，狄更斯對幸福有著很強的渴望，而他改變不了自己的現實生活，所以便將自己對幸福而理想生活的向往都融入到了文學創作當中。尤其是他喜歡通過茶文化來描述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生活，并將其化作一個個具體的生活場景。這在狄更斯的小說中仰俯皆是。

狄更斯的著名小說《大衛·科波菲爾》，便是茶文化對其文學作品理想主義滲透的一個典型代表。因為自己童年的遭遇，因此狄更斯心目中的幸福家庭往往離不開溫暖的爐火、香氣濃郁的熱茶，還有圍坐在一起聊天的家人。同時，狄更斯之所以對壁爐和熱茶有近乎偏執的熱愛，還因為其在少年時期為了補貼家用當過擦鞋匠，而擦鞋匠往往是在街頭工作，要常年忍受英國陰冷寒濕的天氣，因此其對熱茶、爐火的向往要遠超過一般人。《大衛·科波菲爾》這部小說從某種程度上說是狄更斯的自傳。書中主人公的童年生活跟狄更斯的經歷有很多相似之處。作品中的主人公大衛自小喪父，跟自己的媽媽相依為命，過著較為凄慘的生活。而后來其母親改嫁，大衛繼父的到來讓其生活更加不如意。書中多次用與茶有關的內容去描述主人公對理想生活的向往。比如說，在描繪仆人家的情況時，狄更斯寫道：“立柜上放著茶盤，茶盤上面畫著一位婦女正帶著自己的孩子嬉戲。茶盤旁邊放著一本書，來防止茶盤跌落下來。”這個細節描寫，一方面描寫的是作者對美好童年時光的向往，以及其對母親那深深的愛戀，另一方面也點出了仆人家干凈整潔、井井有條的情況。用茶盤來訴說自己對幸福家庭的向往，我們從中可以看出狄更斯心目中，茶與幸福家庭是密切相關的。

還是在這部小說中，主人公大衛受到仆人邀請去其家中做客。仆人一家招待大衛吃過晚飯后，“一起圍坐在爐火邊說起了知心話。”這一段描寫中有晚茶、茶點以及溫暖的爐火，以此來告訴讀者仆人家的幸福與美滿，并襯托出大衛生活的不幸與困擾。此外，書中還有多處提到了爐火與熱茶，譬如說大衛在讀書時受到了其他同學的欺負，他會前往仆人家，跟仆人一起在爐火邊飲茶，訴說自己的遭遇。可以說，從中我們可以看到熱茶與爐火對于狄更斯的重要意義，其是狄更斯內心最為溫暖的部分，是其理想主義停靠的港灣和具體呈現的方式。現實中的狄更斯亦是如此，每當其遭遇一些挫折，或者是需要慰藉時，都會從茶文化中找尋安慰，或是與他人一起進行下午茶，或是在寒冷的夜晚點燃爐火并沏上熱茶，讓自己的思緒在茶中飄蕩，得到極大的幸福感和滿足感。

4 茶文化對狄更斯小說批判現實的滲透

狄更斯在小說中一方面用茶文化來表達自己對幸福生活的無限向往，另一方面更是用茶文化對當時英國社會存在的種種丑陋現象進行深度地思考和無情地鞭撻。尤其是其善于通過不同人物身份上的差距，對其不同的飲茶方式進行具體地描寫，更加全面而生動地讓讀者了解到英國社會所存在的種種弊端，尤其是不公平和價值扭曲等問題。

在狄更斯的小說《董貝父子》中，有一個人物叫做卡特爾，其是一位貧窮的船長。書中寫到這位船長將一雙已經破舊的幾乎看不到原來形狀的茶匙當做寶貝一樣收藏起來。而當債主找這位船長去要債的時候，卡特爾便將這雙茶匙拿出來，很認真嚴肅地將其當做珍貴物品要求進行抵押。這引來了債主的嘲諷。因為債主是當時英國的富裕階層，其根本無法理解船長對一雙茶匙的認知。在債主眼中，茶匙是其生活中的平常之物，甚至毫不重要、不值一分。因此債主覺得船長的做法是不可理喻的，是無理取鬧的。這一段故事情節的描寫，體現了狄更斯對當時英國社會各階層的深刻了解。船長是英國底層群眾的代表，其辛辛苦苦勞作，卻換不來一個體面的生活，甚至連一雙茶匙都要當做無比珍貴的事物。債主則是當時英國富裕階層的典型代表，他們不了解底層群眾的艱辛，不理解他們的生活狀態，債主等人生活中普通的東西，對于船長等人來講卻十分貴重。那個時代英國巨大的社會階層鴻溝，讓狄更斯通過這一段生動的描寫，一下子便呈現給了讀者，給人以很強的藝術感染力。

《霧都孤兒》是狄更斯的另外一篇名著，在這部小說中狄更斯同樣通過對飲茶的描述，生動細致地寫出了當時不同人物的生活境遇。小說中有位喪偶多年的濟貧院女主管，其孤單一身，生活和內心都很寂寞。作者在描述她有一次準備飲茶時，發現桌子上的茶壺小小的，并且只有一只茶杯，她內心的悲涼之感便頓然而生。狄更斯通過茶壺和茶杯這兩種茶具，生動描寫出了這位女主管復雜的內心活動。小小的茶杯讓她覺得自己也是如此，在世界中“小小的”，孤獨而渺小，離去后很快就會被這個世界遺忘。不成雙的茶杯讓她覺得自己自己是寂寞而孤單的，只能一個人默默地生活，身邊連一個知心的人也沒有，滿腔心事無處訴說。而這位女主管在當時的英國絕非窮人，生活相對來說比較富裕，但是富裕并不代表內心的充實和精神上就能得到滿足。狄更斯敏銳地看到了當時富人階層中存在的這一現象，并利用茶具進行生動的描寫，揭露了當時英國一些富人心中存在的虛無感。

另外，由于這位女主管的茶具十分精美，并且其工作的單位是濟貧院，是與窮人打交道的。因此書中也描寫了一位叫做邦布爾的窮人在看到女主管的精美茶具后，便起了貪念。但是邦布爾認為如果取了這位女主管為妻后，便能名正言順地得到這些茶具。盡管邦布爾最后實現了自己的心愿——取女主管為妻，但是婚后兩人的生活并不幸福。女主管暴躁且反復無常的性情，讓邦布爾很是頭疼。因此書中也寫到了邦布爾的內心獨白：我把自己賣了，換了六把茶匙、一口茶鍋……《霧都孤兒》這一段的描寫，是作者對當時一些人貪圖物質享受，甚至將愛情與婚姻當做自己階級躍升的一種手段，具有很強的現實批判性，對于今天的讀者來講也有著很好的啟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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