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飛瀑/彝族民樂合奏（組詩）

李銳

小序

傳說，西部蜀山本是姐妹仨，大姐眉毛生得好看，叫峨眉，二姐一襲青衣，日青城，三妹發髻高挽如青螺，呼為螺髻。峨眉山云聚云散，遂成仙景，修成佛山。青城問山拜水，坐禪煉丹，成為道教之鼻祖。唯螺髻山出類拔萃于大涼山中，沒有照過人影的山泉最清亮，依然保持著天然去雕飾的原始生態，保持著少女靦腆的風韻。這一日，雨后飛瀑，漫山遍野如吹響牛角號，如嗚響馬布，如彈響月琴，如撥響口弦，如奏響竹笛，如唱響山歌，我如入天地之勝境，如入演奏彝山飛瀑的露天音樂大廳……是為小序。

牛角號：望天瀑布

天上也行路難？

噫吁嚱 危乎高哉

站在天之涯

你真的是

無路可走了

飛珠濺玉也好

粉身碎骨也好

種夢人間也好

只留一瀑

只留 一個大寫意的

生命軌跡

在天地間

垂立

在唐詩宋詞

在絕句斷章之上

你一躍

你是去赴死嗎？

非也非也高山深谷之中

你以千束萬束

自心頭開出的

水晶花

獻大地

因為巨大落差

你已獲得了新的

生

命

之

能

馬布：流泉

山泉飛流而下

折成一疊一疊的瀑布

這是誰揮動著

一只巨型的拂塵？

在山門

我拾級而上

或登或倚或行

剎那之間

拂去了

我身上的

點點紅塵

如煙如霧

洗我的肺洗我的心

陽光里如霽

如虹仿佛是在蕩滌

我的靈魂

原以為過了牧場蘋果園

便進入一種空無的神仙境界

進入一種虛無

無愛無恨

無欲

誰知

山上依然有夫妻石

有愛之小屋

有情之幽谷

還有千年的

石頭永恒的

一吻

除卻了塵世的俗垢

情山之上的情愛更真更潔更純

如玉一樣氤氳晶瑩

竹笛：壯麗的瀑布群

高山流水飛瀑

具像心像抽象

昨夜半宿雨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真是各有各的境界

水滋潤萬物而不與萬物爭名奪利

穿林而過闖險而過隱身而過

見過世上許許多多的瀑布

沒有見過這樣壯麗的瀑布群

如英文字母在山中沐浴

有的站成S

有的流成Z

有的匯成V

有的瀉成L

似雁魂垂天落成一個“！”

似天河漏成豎排的“……”

恰若大筆寫意的一個“人”字

恰若折疊又折疊一生二

二生三三生萬

在轟轟隆隆之中

在潺潺汩汩里

你飛虹舞霞我飛珠濺玉

人之初我遐想

這高山流水飛瀑同人文

究竟有些個什么關系？

越往深處走

越感覺自己竟也幻化成了

這滿山流泉中的

流霧縷縷思緒

片片皆很茫然

葫蘆笙：黑龍潭

黑龍潭中

哪里看得見黑龍的一鱗半爪

亦不見有黑龍的影子

是一片黑云

還是有一條天河

從天而降？

請勿高聲語

驚動天上水

驚動冰雹雨雪

高山之水以淡泊而明志

高山之水以寧靜而致遠

諸葛先生

仿佛獨坐在這座空潭之城

撫著流水之琴

此時此刻的我

大概是靠現實太近

眼中只見

青波粼粼

而不見

龍之

凜然

這大概是此生之有幸

亦是我此生之悲涼

月琴：聽瀑

汨汨兮潺潺兮

石鐘沉郁石磬梆梆

仿佛鐘子期坐在翼亭之中

聽高山流水彈琴

哪里有什么鐘子期呢？

姜伯牙早已將一條流水之琴摔斷

摔斷成了三折

四折五折瀑布

在飛珠流霧之中

我晃見所謂伊人

立在懸崖絕壁她似在言說

我在大涼山

我在西昌

我在螺髻山

我在仙人洞

等你

氣喘噓噓汗流浹背

面對著自天直落的石梯

我快要爬不動了

口弦：懸在冰川遺址上的水滴

懸在冰川遺址上的水滴

你是一滴晶瑩剔透的古老的時間

有即定的方向

目標專注

始終如一

有堅強的意志力

粉身碎骨也不怕

石板

也

能

滴

穿

懸在冰川的刻槽

你不是大山的苦澀的辛酸的

眼淚你是

粉身碎骨的

一次狂歡

你決不讓地球上最后的

一滴水變成了人的眼淚

作為一滴水你最難于

接受的是個性的毀滅

一滴水

在山痛苦但幸福著

在海幸福但痛苦著

竹笛：牧羊女水汪汪的眼睛

畢畢剝剝兩只

黑山羊在草地上在陽光里

一次又一次角斗

羊角上一道道新傷舊痕

是一部山羊的戰爭史

是為戲嬉？

是為爭王？

是為了爭奪異性？

在羊的世界里

角斗是不需要

理由的

那個牧羊女仿佛是神

水汪汪的眼中含著欲滴未滴的淚

她輕輕揚起了

柳條般柔軟的

鞭子

瞬間改變了

羊的世界以及

羊的宿命

山歌：這山吼來那山應

這一日

她面對著浩渺的邛海梳妝

太陽是她的后照鏡

她打開了如云一樣的

青絲發梳了個盤龍飛鳳的

高高的鳳冠螺髻

她有天生的五彩池

她有地藏的仙人洞

她頭上斜插著

一萬畝十萬畝深紅的

淺紅的索瑪花

看今朝螺髻山開

空中飛纜車

半壁懸云梯

彝歌聲聲啊嗬

啊嗬的高腔在山谷間

蕩氣回腸

這山吼來

那山應

冰川遺址原始

森林每一片樹葉上都寫著

彝人的詩與歌

彝族是一個詩與歌的民族

彝族有傳遍五洲四海的英雄史詩

彝族有聞名環球的抒情詩人

螺髻山是川西南的

一座靈山一座詩家的

維納斯神山

（責任編輯：李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