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銳萍
(430000 湖北大學 湖北 武漢)
《民法總則》第9條規定:“民事主體參與民事活動,應當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環境。從文義解釋的角度看,第9條意味著民事主體在從事民事活動時,應當履行“節約資源,保護環境”的義務,這意味著《民法總則》中明確宣示了民事主體的環境保護義務。該條從語義的角度理解其規范含義可以表述為“民事主體應當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這是一個典型的“命令句式。”但是,由于生態環境領域的復雜性和整體性特征,“節約資源”和“保護環境”的概念內涵及外延是不確定的,也就是說該條款并不能為義務主體提供明確規范性指引。民事主體不能通過該條文確定“節約資源,保護環境”法律義務的具體要求,從而確定適應該義務的民事活動方案。這就需要引進其他解釋路徑對其進行補充,從更宏觀的角度看待問題。
就體系解釋而言,《民法總則》第9條被確立在“基本原則”章節中,其相鄰條款均是民法基本原則,條款相互間的關系屬于并列關系,即是說明立法著確立的“生態環境保護原則”與其他民法基本原則屬于同等地位,是適用于所有民事活動領域的普遍性要求。但是,由于《民法總則》再無其他條款對“生態環境保護原則”進行回應,無助于闡釋“節約資源,保護環境”的具體規范含義,當然也不能作為裁判規范在個案中加以適用。因此,對該條款的解釋還應結合整個法律體系理解其規范含義。首先,《環境保護法》第6條規定的“一切單位和個人都有保護環境的義務”,其在法律上也規定了民事主體的環保義務,但從法律適用角度看,該條為概括性和宣示性條款,與第9條有高度同構性,同樣無助于其規范內涵的理解;其次,我國《憲法》第33條第4款規定的“任何公民享有憲法和法律規定的權利,同時必須履行憲法和法律規定的義務”。即《民法總則》沒有對“環保義務”的具體規范,但由于《民法》和《環境法》規定的“環保義務”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同質性,對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的“環保義務”可以結合環境立法進行理解。我國當前的環境立法諸如《環境保護法》《大氣污染防治法》《水污染防治法》等均對行為主體在不同的領域賦予其多種強制性行為要求,這就為實踐中的行為主體履行環境保護義務提供了客觀標準,換言之,這些環境立法課以行為主體的具體義務要求,能夠為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履行環境保護義務提出規范指引,即在對個案主體進行裁判時,這些條款能夠作為裁判的規范依據。綜上所述,能夠得出的結論是:適用《民法總則》第9條時,民事主體從事所有的民事活動為了節約資源,保護環境必須履行某種作為或不作為義務時,應以具體環境立法所確立的強制要求為標準,不得超出現行環境立法所限定的行為責任范圍。
就目的解釋而言,回顧整個《民法總則》的立法過程,不難發現立法者意欲通過法律規定所想達到的效果。《民法》確立“生態環境保護原則”是對當前日益嚴重的環境問題所做的積極回應,其目的是為了宣示生態文明理念對經濟社會建設的重大作用,從而促進經濟和社會的“可持續發展”。由于資源和環境的特殊屬性,也導致了生產活動和環境保護之間存在天然的矛盾,但也不意味著二者追求的效果是完全相反的,在現實生活中,環境保護政策的出臺往往兼顧許多經濟和社會效果,完全禁止或者限制資源利用來保護環境也是不現實的。因此,民事主體在從事民事活動時應當兼顧社會效益,實現經濟、社會和環境的和諧、可持續發展。
結合上述推論,本文認為,對《民法總則》第9條的規范含義可以做出如下解釋:民事主體在從事所有的民事活動時,其行為應當符合節約資源,保護環境的目的;民事主體環保義務的履行應當受到具體法律強制要求的限制,并在個案中通過利益衡量加以適用。
分析《民法總則》第9條的規定,可以發現,民事主體環境保護義務是針對所有民事主體提出的普遍性要求,并不指向特定的、具體的個人,屬于“無相對應權利人”的法律義務規定。①因此對于該條款的理解不能僅根據“權利義務一致性”,將民事主體的環境保護義務與民事主體權利實現的條件相對應,而應當將其理解為對個體行使民事權利的合理限制。但是,基于《民法》禁止權利濫用和保障公平的價值理念,在強調保障私權利和保障公權利是兩種相互獨立的價值追求時,也不能否認兩者在功能上具有互補性和協同性:一方面《民法》以保護民事權益為目的,以貫徹平等、自由為體制追求,因此應當盡可能鼓勵民事活動自由開展,對之進行法律限制必須慎重;另一方面,為了所有的民事主體都能夠合理、有序的行使自己的權利,以保障秩序運行,必須對民事主體行使權利進行必要的限制,以保障規則的運行,從而使民事權利得到最大范圍的行使。以環境保護義務來說,《民法》明確規定了民事主體的環保義務,其功能在于在一定程度上限制民事主體的民事權利,即使《民法》沒有用法條行使對此加以確定,環保義務的履行仍然是以對特定民事權利的限制為前提的,例如,民事主體履行節約資源的環保義務,就意味著不能隨意使用和濫用資源。可見,從功能的角度分析,《民法總則》第9條規定的“生態環境保護原則”是對民事主體行使民事權利的體制限制。因此,從功能的角度可以推導出民事主體履行民事義務在整個《民法》體系中的價值定位,即出于對環境保護的需要,民事主體對財產權等民事權利的行使進行一定的限制。
《民法總則》第9條作為《民法》的基本原則,體現了《民法》的基本價值,對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遵守民事規范具有統領作用,也是法院解釋法律的基礎,對個案裁判提供指導的基本原則,體現了《民法》對環境公共利益的關切。可以說,“生態環境保護原則”是民法典社會化的新表現和新動向。生態環境保護原則作為外部限制性原則,使得《民法》和《環境保護法》在價值上建立一種鏈接,即民事活動在符合《民法》價值的同時應當追求環境利益的公共價值。這種鏈接是一種價值平衡,而不是價值重合或者替代。對于《民法》來說,并不是特殊的生態環境利益來取代個人利益的保護定位,而是在必要時因為生態環境保護的需要限制《民法》的適用,從外部影響《民法》的價值,促進《民法》自身體系的完善。
時代精神是指《民法總則》的理念制度規則應當注重解決中國當下的現實問題,表現出法律的與時俱進。在《民法》中確立“生態環境保護原則”,構建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新型關系,成為《民法總則》的新亮點。其一,回應了當下社會普遍關注的環境問題,促使經濟建設貫穿綠色發展的新理念,其二,體現了民事法律制度的與時俱進,促進確立“生態環境保護制度”,與環境立法的內容相配合,為民事活動正確處理人與環境的關系提供了原則指引。為利用私益或公益訴訟制度、民事責任制度懲治破壞生態環境的行為奠定了法律基礎。
《民法總則》中加入“生態環境保護原則”的基本原則會對民事主體在價值取向上產生巨大影響。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該條款的宣示性價值是大于實質性價值的,一方面促使民事主體將保護“生態環境、節約資源”這一理念內化為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時的道德標準和價值取向,從而使其在民事活動中能夠自覺考量自己的行為對生態、資源產生的影響,做出符合保護環境,節約能源資源理念的行為。另一方面,《民法總則》是采取提取公因式的方式確立的規則,是民法典中最基礎、最通用、最抽象的部分。②《民法總則》對“生態環境保護”原則的確立,有利于在后續民法典的編撰中,在物權、侵權責任等法律規定中制定相關的法律條文,體現民法典的綠色價值。
注釋:
①【美】魏伊絲.《公平地對待未來人類:國際法、共同遺產與世代間衡平》,汪勁等譯.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104頁.
②【德】卡爾·拉倫茨:《德國民法通論》(上冊),王曉曄等譯,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27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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