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凱倫,王 旭
(南京中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學院,南京 210029)
橋本甲狀腺炎(hashimoto’s thyroiditis,HT),又稱慢性淋巴細胞性甲狀腺炎,其發病與體內兩種標志性抗體甲狀腺球蛋白抗體(TgAb)和甲狀腺過氧化物酶抗體(TPOAb)相關,是一種器官特異性自身免疫性疾病。據統計,全球發病率約2%,并在以每年0.03%~0.15%的增長率增長,女性發病率是男性的5~10倍[1]。國內發病率為1. 6%,其中部分患者在早期即合并原發性甲狀腺功能減退,而50%的患者在病程后期,也常因甲狀腺組織結構萎縮、破壞及纖維化而造成甲狀腺功能減退[2]。
西醫在治療橋本甲狀腺炎合并甲狀腺功能減退時,多采用甲狀腺素片替代、限制碘攝入及運用糖皮質激素、補充維生素D3和硒[3]等相關免疫調節治療手段,在改善甲狀腺功能方面療效突出。但甲狀腺相關抗體滴度降低不顯,而中醫藥的辨證施治在降低甲狀腺相關抗體、改善橋本甲減臨床癥狀上具有顯著療效和獨特優勢。
古代并無“甲狀腺”組織的直接記載,但《備急千金要方·癭瘤》記有“取鹿靨以佳酒浸令沒……盡十具愈”治療癭病。《本草綱目》又進一步介紹靨即會咽,性味甘淡、溫,主治氣癭。綜上可及,靨即為現代解剖學中的甲狀腺。
橋本甲狀腺炎在中醫文獻中尚無專門記載,但《說文解字》中述:“癭,頸瘤也。從疒嬰聲。”劉熙解釋曰: “癭,嬰也,在頸嬰喉也。”同時結合臨床癥狀,屬于中醫“癭病”“癭氣”“癭瘤”范疇。而甲狀腺功能減退癥在臨床常伴見倦怠乏力、神疲懶言、畏寒惡風、腰膝酸軟、四肢欠溫、健忘失眠、顏面肢體腫脹、手足麻木等癥狀,故亦屬于中醫學“虛勞”“水腫”“虛損”“膚脹”等范疇。
《內經》指出,足厥陰肝經循喉嚨之后,足太陰脾經上膈, 挾咽, 連舌本, 散舌下,足少陰腎經入肺中, 循喉嚨, 挾舌本。可見肝、脾、腎經脈皆循行于咽喉部,即甲狀腺的解剖位,因此甲狀腺疾病的發生與肝脾腎三臟密切相關,而筆者認為橋本甲減的病因病機總屬脾腎兩臟。
2.1.1 稟賦不足 腎為先天之本,水火之臟,腎中所藏精氣乃先天之稟賦,后天發育之根本。橋本甲減的發生與先天稟賦密切相關,稟賦不足,腎精虧虛,出現畏寒腰酸、四肢欠溫等一派虛寒之象,伴見記憶力減退、肢體浮腫、毛發脫落等皆與甲狀腺素分泌不足所致,與橋本甲減的臨床表現一致。此外有研究證明,橋本甲狀腺炎作為一種常見的自身免疫性甲狀腺病,其發生與自身免疫性甲狀腺病易感相關基因有關[4],患者中約10%~15%有家族史[5]。腎中之精維系全身之陰陽,調節機體之代謝,維持生理之活動,因此稟賦不足乃橋本甲減發病的主要因素。
2.1.2 后天失養 飲食調護失宜,喜食肥膏厚膩、生冷之品,或憂傷過度、思慮成疾,脾虛運化功能失調,水谷精微不化,濕聚痰凝于頸前。《雜病源流犀燭》有載:“然西北方依山聚澗之民,食溪谷之水,受冷毒之氣,其間婦女,往往生結囊如癭。”西北方居民飲食溪谷之水使脾陽受損,痰濕難化,結囊如癭,正說明后天飲食對此病的影響。又有脾合肌肉主四肢,橋本甲減患者也常伴有手足麻木、肌肉痙攣等表現。此外,女性橋本甲減患者常并發月經不調也與脾之統血功能密切相關。可見,后天失養、脾運失健亦為橋本甲減的重要病因。
橋本甲減的病機多為脾腎虧虛[6],氣血運行受阻,水濕、痰濁、瘀血積聚不化發為“癭病”“虛勞”。如陳實功《外科正宗·癭瘤論》載:“夫人生癭瘤之癥……乃五臟血、濁氣、痰滯而成。”
2.2.1 脾腎兩虛,化氣行水乏力 脾乃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脾虛失健,運化失司,精氣不升,精微不化,化氣行水之力乏源,而水濕內停。同時,脾陽根于腎陽,脾的生理功能發揮依賴于腎中精氣的溫煦,若腎虛水泛反侮傷脾,脾土不能制水。如葉天士《臨證指南醫案·痰》曰:“有腎虛水泛為痰者,此亦由土衰不能制水。”
2.1.2 脾腎兩虛,血液運行無力 腎為先天之本,封藏精血之源。胎中失養,體質不強,腎虛不固,封藏失司,元氣虧虛,陰陽衰損,化血無源,脈道失濡,血液運行無力,而瘀血內停,痰濁與瘀血相互影響,相互轉化,纏綿難愈。如《醫林改錯》述:“元氣即虛,必不能達于血管,血管無氣,必停留而瘀。”《血證論·臟腑病機論》中亦有:“經云脾統血,血之運行上下,全賴乎脾”的記載,故橋本甲減的發病由因到機皆與脾腎兩臟相關。
目前臨床雖常用中醫藥治療橋本甲減,但尚未形成統一的辨證分型。筆者認為橋本甲減的病理因素包括水濕、痰濁、瘀血,病性以本虛標實為主,因此治療著眼于脾腎兩臟。
“脾胃內傷,百病由生”。人體正常生理活動皆賴于脾胃之氣、后天之養。若脾虛濕困見神疲懶言、周身困重、胸悶納呆、食少便溏、舌淡苔薄膩、脈滑者乃脾氣虧虛、濕邪留戀之象,重在健脾祛濕,方選四君子湯益氣健脾,合二陳湯燥濕化痰,常用藥物如黨參、白術、山藥、茯苓、薏苡仁、法半夏、陳皮等。若氣虛血瘀見面色晦滯、身倦乏力、氣少懶言、頸前刺痛隱隱、舌淡暗或紫、苔白、脈沉澀者乃氣虛不行、血瘀脈道之象,方選四君子湯補益脾氣,合用桃紅四物湯活血化瘀,常用藥物如黃芪、黨參、白術、山藥、桃仁、紅花、白芍等。從脾論治,扶正補脾固本同時不忘化痰祛瘀治標,氣行則血行,血行則無瘀,無瘀則不與痰濁相互轉化,而無痰瘀留滯之慮。
腎乃命門,陰陽之根,生命之本。腎精充沛其氣化功能才能正常發揮,臟腑各司其職,協調統一。若陰虛血瘀見面白唇干、低熱盜汗、頸前刺痛、痛處不移、腰膝酸軟、少寐多夢、舌暗紅少津、脈細數者,乃腎精虛耗、瘀阻脈道之象,方選左歸丸滋陰補腎,合血府逐瘀湯化瘀解郁,藥用熟地、菟絲子、山茱萸、枸杞子、牛膝、生地、桃仁、紅花、桔梗等。若陽虛痰凝見神疲乏力、頸前隱隱作痛、食欲減退、畏寒肢冷、舌淡紅、苔薄白、脈沉細無力者,乃腎陽虧虛、痰濁不化之象,方選右歸丸溫補腎陽合用二陳湯化痰祛濁,藥用熟地、肉桂、山藥、山萸肉、枸杞子、當歸、法半夏、陳皮、皂角刺等;若腎氣陰兩虛見氣短咽干、神疲乏力、頭暈目眩、口干少飲、腰膝酸軟、偏干溲黃、舌談紅、脈細弱者,乃元氣虧損、真陰虛耗之象,方選生脈散益氣養陰合二仙湯補腎益精,藥選黨參、麥冬、五味子、黃精、仙茅、仙靈脾等。從腎論治,資助先天之精,封藏得固,蒸騰氣化之力得充,則痰濁瘀滯得化。
腎陽乃脾陽之根,溫腎陽以補脾陽,腎陽充盛,頭目得養,四肢得溫,髓海得充,脾氣得健。在甲狀腺彌漫性病變的基礎上,見面色蒼白、畏寒肢冷、神疲乏力、面浮肢腫、腹脹納少、腰膝酸軟、健忘失眠、尿少便難、舌暗淡胖大、苔白膩、脈沉遲無力者,乃元陽虧乏、氣血不足、脾腎虧虛所致的陽虛證候,治以益火補土、脾腎同調,方選右歸飲溫補腎陽,理中丸補益脾陽,藥用肉蓯蓉、山萸肉、仙靈脾、菟絲子、黨參、干姜、白術、甘草等。
“益火補土法”初始依據五行相生理論而建,心屬火,脾屬土,通過溫補心陽以達到振奮脾陽之效。隨著命門相火學說的成熟,“益火補土法”被賦予了新的內涵,即溫養命門之火以健脾土之陽。正如《景岳全書·傳忠錄·命門余義》所言:“命門為元氣之根,為水火之宅……而脾胃以中州之土,非火不能生。”脾陽主升,溫煦推動之力是其發揮運化水液、布散精微功能的原動力。而腎乃先天之本,脾陽充盛依賴于腎中原陽的蒸化,腎陽衰憊不僅可導致畏寒怕冷、腰酸乏力等腎陽虧虛之象,亦可見面浮肢腫、便溏納呆等脾陽不足之象,而這些癥狀常常貫穿橋本甲減病程的始終,因而“益火補土法”不失為中醫治療橋本甲減的常用方法。命門火衰致脾運失健、水液內停化為痰濁,治以溫腎補脾,使腎陽得充、脾陽得健、水濕得化則痰濁自除。相火不足,元陽虧虛、血行無力積而成瘀,治以益腎健脾,腎陽得滋,脾陽得養,血脈得行,瘀血自化。正如前文所提,水濕、瘀血乃橋本甲減最主要的病理因素,而“益火補土法”能同消此二者,可見其重要性。
“治未病”思想在《黃帝內經》首次提出,張仲景在《金匱要略》開篇便明確闡述“夫治未病者,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的理論,可見早期防治在治療疾病中的重要地位。“治未病”大體包含“未病先防”“既病防變”“病后防復”3個方面。在橋本甲狀腺炎合并甲狀腺功能減退的治療中,“既病防變”顯得尤為重要。橋本甲狀腺炎初起以肝郁不舒為主,病位尚淺,病情較輕,正氣未大傷,甲狀腺功能除2項抗體外,余各項尚無異常,且不伴有明顯臨床癥狀需盡早治療,疏肝理氣同時不忘健脾化痰。若出現乏力、肢腫、便溏等癥狀,且甲功有輕度異常者疏肝健脾乃必須,更需加入補益腎元之品,以達使脾腎“無令得受肝之邪, 故曰治未病”之效。當然,未病先防急病后防復這兩方面同樣不能忽視,暢情志、調飲食、控制碘的攝入及定期體檢以達未病先防。如《素問·上古天真論》中云:“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針對病勢趨愈的患者,仍需長期輔以補腎健脾之藥,同時定期復查甲狀腺功能,以達病后防復的目的。
隨著橋本甲狀腺炎合并甲狀腺功能減退患者的日益增多,該病的中醫防治也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目前雖尚無統一的中醫辨治體系,但筆者認為該病涉及脾腎兩臟,病性屬本虛標實,病理因素多為水濕與瘀血,補腎健脾是其治療的關鍵。該病屬于慢性病程,需長期服藥調理[7],而中醫藥具有療效顯著、副作用小、安全性高的特點,因此在該病的防治過程中優勢明顯。當然中醫學強調整體觀念,以五臟為中心配以六腑相互聯系、相互制約為一整體。我們應從脾腎出發闡述橋本甲減辨治的同時,不忘其他三臟在該病發展及治療中的作用,靈活運用,善于變通。
[1] AHMED R,AL-SHAIKH S,AKHTAR M.Hashimoto’s thyroiditis:A Century Later[J].Advandes in anatomic pathology,2012,19(3):181.
[2] CHEN JL,NING G,PAN CY,et al.Clinical Endocrinology[M].Shanghai Scientific and Technical Publishers,2011: 388.
[3] 馬雅霞,馮玉璽,杜學芹,等.橋本甲狀腺炎的免疫治療現狀及展望[J].醫學綜述,2015,21(9):1557-1558.
[4] TOMER Y,DAVIES T F. Searching for autoimmune thyroid disease susceptibility genes: from mapping to gene function[J].Endocr Rev,2003,24(5):694.
[5] 吳鳳霞,等.甲狀腺疾病中西醫診療學[M]. 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01:46.
[6] 沈婷.王旭治療橋本甲狀腺炎經驗擷英[J].江蘇中醫藥,2014,46(1):21-22.
[7] 吳曉霞.許芝銀教授診治橋本氏甲狀腺炎經驗[J].南京中醫藥大學學報,2001,17(1):50.